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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从天堂返回到人间

金钱只能改变人的生活,而无法改变人的生命。失去金钱并不可怕,失去生命才是真正的悲剧。

--作者题记63岁的苏女士是西宁市一名普通的退休工人,她每月的退休工资仅有八百多元。苏女士与老伴都是非常节俭的人,他们要是在外边花5元钱吃一大碗牛肉面还得考虑良久,商量半天,他们从不乱花一分钱。就这样,他们从牙缝和指头缝里挤出来6万多元,一直挤到退休之后。这6万元在他们看来是沉甸甸的,厚墩墩的,他们把它放在银行里,动也不敢动。

去年五月,苏女士和老伴从西宁来到她儿子工作的地方江苏昆山市。老两口来到昆山后,看到这里的人那么有钱,那么富裕,心里的平衡逐渐被打破了,他们突然萌生了发财的梦。六十多岁的人想发财,与七十多岁的人想生孩子一样不现实。怎么办呢?苏女士苦思冥想,想不出个主意来。她想到开个牛肉面馆,但她发现江南一带的牛肉面馆比牛毛还多;她想开个西北饺子馆,但她又担心太劳累,老骨头撑不住。在发财无路的苦恼中,她的儿媳妇说:"没钱人发财只有一条路--炒股。你炒股可以把6万元变成60万元。"儿媳妇的话像火一样将苏女士的心点燃了,苏女士马上将6万元存款从银行取出,在一家证券市场开立了股票账户,大步迈向股市。

从天堂直坠地狱的感觉初入股市,苏女士凭着勇气和运气连连得胜,她投进6万元,三个月时间就赚了4万元。6万元变成10万元,苏女士既感到兴奋,感到意外,又感到自己还有更大的能耐和更好的财运。于是乎,她将10万元全部投入股市。仅仅两个月时间,她又赚了7万元,苏女士一下子拥有了17万,她觉得自己再不是从前那个拥有极其有限的钱,只能消费有限东西的人了,她富了起来,成为富人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容易满足自己的智慧而不满足自己的财富。这是人性致命的弱点。

苏女士也不例外,她还想赚更多的钱,她想用赚的钱在南方买一套大房子,然后住在南方,和儿子生活在一个地方,享受快乐的晚年生活。

然而,进入2008年后,股市猛烈下跌,就像黄河的水猛烈地下泄东流一样,势不可挡。苏女士投到股市里的钱就像幻影一样消失了,消失得又快又神秘。于是,苏女士便患上了抑郁症,陷入到痛苦的深渊。

苏女士的儿子将苏女士领到我的治疗室。苏女士的儿子是个暴躁的人,他一走进我的治疗室就当着我的面训斥他的母亲。

"让你不要炒股,谁让你去炒那玩意儿,那玩意儿是你炒的吗?你听她的话,这不是瞎子领着瞎子赛跑吗?你老了,你要赚那么多的钱干什么?你想买副金棺材吗?唉,你尽给我添乱子,我的工作就够忙了,你让我忙上加忙,乱上加乱。"苏女士的儿子瞪着发红的眼睛对着母亲吼。

"哎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呀,我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我为什么要炒那个该死的股呢!我的6万元,那可是我的血汗钱啊,现在只剩下4万多了。我后悔,后悔得不得了!"苏女士边哭边说。

"后悔?现在才知道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这是上帝对你的惩罚,你越老越糊涂!我都不敢炒股,你炒什么股?现在是股炒你,不是你炒股,搞清楚!"苏女士的儿子又开始训斥他母亲了。

我觉得苏女士的儿子与苏女士呆在一起不利于苏女士的情绪稳定,也无法使我对苏女士实施治疗。所以,我建议苏女士的儿子先在另外一间房子回避一下。

"是你自己要来看心理医生还是你儿子要你来的?"我问苏女士。

"是他逼我来的,他说我得了病,得了抑郁症。啊,医生,你看病要不要钱?"苏女士说。

"要啊,怎么能不要钱?但我告诉你,投在心理医生这儿的钱比投在股市里的钱有意义,有价值。"我说。

"哎呀,你再别提股市这两个字了,我听了这两个字全身就抖起来,心情一下就糟透了。"苏女士说。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你玩股票玩输了,输了多少?"我问。

"输了,赔了,把我十几万元赔进去了。我和老伴辛辛苦苦存了一辈子钱,就存了6万元,现在只剩下4万了。那两万元哪里去了,哪里去了!要是被贼偷了,我还会好受一点,现在是被政府吞了!政府为什么干预股市,他们吃饱了撑的!"苏女士说。

"你不是还没赔光,还有4万吗?"我说。

"你可不能这么说,如果连4万元都赔进去,我就连老命也不要了。啊,我后悔,我糊涂,我怎么想到玩这东西?都怪我那做媳妇的,是她让我炒股的。炒股炒股,炒得我到这等地步了。我过去的日子过得很舒坦,虽然没有钱,但也很快乐。现在,我天天失眠,心情糟透了,老是想着死,觉得自己有罪,对不起老伴,对不起儿子。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用,我不如死了好--我这老不死的。"苏女士像癔症发作一样又哭又叫。

待苏女士哭完之后,我询问了她"股市创伤综合症"的症状。她说自己每天都活在自责中,老是想着那赔掉的两万元。苏女士还说,她过去血压很正常,但现在血压高得不得了,她现在对一切都很悲观,只希望自己早点死。

苏女士如今这种心境正是典型的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心境。

股市创伤综合症假如你亲历一件可怕的事件,当这件可怕的事件过去之后,你的大脑中还会不断重放这件可怕事件的图像,这些图像会使你停留在可怕事件当中,并产生各种各样的不良心境体验。这就是创伤后综合症,又称创伤后应激障碍。

创伤后综合症是一个临床术语,人们对它并不熟悉,但它却能准确地描述那些在经历了不愉快的事件之后的心境体验。如果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投到股市里,并在股市里全部或部分蒸发,有些人便会受到相当大的精神创伤,并出现各种各样的创伤后精神症状。创伤后综合症最常见的症状是抑郁,当创伤后出现情绪低落、悲观、丧失快感和兴趣等症状时,便是典型的创伤后抑郁症(PTSD)。而苏女士患的正是这种典型的创伤后抑郁症。由于她的创伤来自于股市,来自于因股市大跌损失了金钱,所以我将这种创伤后抑郁症称为"股市创伤抑郁症"或"股市创伤综合症"。

那么,为什么股市骤跌后会使一部分人情绪、信心也会骤跌呢?为什么股市一糟糕,有些人的心情也会跟着糟糕起来呢?原因不在股市而在人的心态。要接受一个事实,生活对每一个人来说从来不是一块美丽可口的蛋糕,我们每天都在经受各种考验,生活有时会向我们呈现完美的一面,有时会向我们呈现不完美的一面。生活本身就是完美与不完美反复不断地交替。而人的心智往往是有缺陷的,它不希望有不完美,而当不完美出现时,心智的愿望被否定,于是人便产生了痛苦体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痛苦是愿望受阻之后产生的心理体验。那么,为什么有人在愿望破灭后不会产生痛苦体验呢?这其中的道理是因为这种人的愿望不是单一的愿望,而是丰富的愿望:他们希望赢,但也不拒接输;希望好,但也不拒接不好。这样,他们就拥有"违顺风静,得失随缘,心无增减"个性心理品质,挫败也不会使他们陷入心灵的危机之中。

有些炒股者,只是相信他们会赚,或者只希望他们能赚,于是他们便无法接受不赚钱的事实,更不能接受赔钱的事实。而一旦出现赔钱的情况,他们便对赔钱的事实做出否定或抗拒的反应--"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我选择这个时候进入股市真是糟透了"、"我的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少了这么多"、"我真是千错万错不该炒股"。这些内心的声音正是抗拒和否定事实的声音。

我有一个观点,算是一个预防创伤后抑郁症和股市创伤综合症的观点,即"追求完美也接受不完美"。接受不完美是对生活不完美性的接纳和顺服,这是非常健康的一种心态。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认为,健康者永远会以问题为中心,而不是以自我为中心。接受现实即接受已经发生或已经存在的事实,这是一种十分宝贵的心态。如果炒股者持有这种心态,他们便不会在股市暴跌后产生创伤心理。股市创伤心理实际上是自我观念在伤害自我感情。所以,对股市创伤心理的治疗还是应该着重于对当事者态度和观念的调整。

开心的穷人与痛苦的富人我对苏女士的治疗是简单的,我没有将她引入到复杂的精神分析领域,而是用比喻和故事让她明白本来应该在幼儿时期就懂得的道理。

当苏女士第二次坐在我的治疗室的那只藤椅上的时候,我问她世上什么人最开心。苏女士说,世界上最开心的人是什么都有的人。我告诉苏女士,世上的人或得或失,或盈或缺,没有多少人是完满的,无所不有、至美无缺的那一个只能是在高天之上的上帝,而不是活在地球上的人。我再问苏女士,世上什么人最痛苦。苏女士说,世上一无所有的人最痛苦。我对苏女士说,世上只有死掉的人会一无所有,因为死人既没有占有任何东西的欲望,也没有占有任何东西的能力,活着的人都拥有一定的东西,惟有拥有的多少与对象不同而已,难道死掉的人一定会比活着的人快乐?接下来,我让苏女士思考一个问题。问题是这样的:有一个很穷很穷的男子,穷得只有身上的衣服和两元硬币。那么,如果他在一夜之间暴富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苏女士不假思索地告诉我,他会变成一个十分幸福的人。

那么,这个穷光蛋男人到底能不能变成一个十分幸福的人呢?我们再往下看。

这个穷光蛋男人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用身上仅有的两元钱买了一张彩票。啊,Mygod!他中了,他中了一千万元。不久,他便拥有了别墅、豪华轿车,拥有了漂亮的太太。可是,这个男子原来是一个自私、贪婪和喜欢放纵的人,他有钱之后不仅肆无忌惮地放纵情欲,享受欢宴,而且还向穷人放高利贷,盘剥穷人。试想一下,钱使这个人的什么发生了变化?

不难看出,钱仅仅使他有了更好的房子、更好的衣服、更好的饮食、更多的女人,但却没有改变他生命的质量。生命是什么,它的本质是什么?生命是灵与肉的完美统一,它的本质是让属于灵的部分找到正确的方向,有一个真正的归宿。而物质绝对不能给人指明属灵的方向,也绝对不可能给人找到真正的归宿。一个有钱人用黄金做成一口棺材或一张床,难道他会躺在其中欣慰地说:"这就是我的归宿!"真实的情况是,物质生活不是构成生命的元素,它至多只能构成生活的元素。

幼儿是真正的穷人,他们拥有的东西很有限,但他们很快乐。这是因为他们有一颗单纯的心。拥有单纯的心,这是快乐和幸福的条件。有些穷人的确可以算作穷人,他们在物质方面拥有的极少极少,但他们往往会很快乐,除非他们不接受他们是穷人的事实,整天做着发财的梦却活在穷人的世界。

苏女士一边在听我分析,一边在思考。我并不清楚她能不能全部理解我所表达的观点,但我相信我的观点正在活化她的脑细胞,引导她正确地看待在金钱与财富方面的得失。

回到人间,回到从前苏女士曾经攀上天堂一角:6万元变10万元,10万元变17万元,这种不用付出肉体的辛劳仅凭运气就能将小数额的钱变成大数额的钱的魔术让她欣喜若狂,也催生了她更大的发财念头。然而,魔术一变,让她大数额的钱又变小了,而且比原先投进去的钱还小。于是她便急速坠入地狱,体验着巨大的痛苦。

我无法再让苏女士将四万元变成17万元,让她再一次体验上天堂的快乐,但我可以让她回到人间来,这人间便是现实。

当苏女士第三次来到我的诊所时,看上去她脸上有了光彩,眼睛也不阴郁了。

"你们原来在西宁过得怎样,听你儿子讲,你们在那边身体很棒,没有什么问题?"我对苏女士说,目的是想引导她回忆以前清贫又清静的生活。

"在那边当然好,我的心情很好,从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有什么烦恼。"苏女士说。

"你在那边住多大的房子,房子可好吗?""我们在那边的房子并不大,是平房,房子很普通。房前边有一个院子,我们养了鸡、兔子,还栽了苹果树、海棠。夏天来的时候,我们还会在地里种一些菜。唉,那日子很有意思,我们天天折腾那些鸡啊、树啊、菜啊,没时间想其他问题,日子过得很清静。有时候,一些同事、朋友会来到院子闲聊,东拉西扯,非常有意思。"苏女士说。

"你向往以前的生活吗?"我问。

"向往,咋不向往呀!以前,我觉得我和老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可不是了,现在我成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了。""你可以回到以前的状态去呀。""怎么回去呀,两万元,不,是11万元没有了啊!""回到过去只需要心态,不需要金钱。你只需要付一张火车票钱就可以回到西宁。""可是我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好心情,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呀,我怎么能找回原来的心态呢?""那是因为你把那17万元,10万元,6万元放在心上了,它们遮盖了你心中的灿烂阳光,忘掉它们,你马上就能回到以前的状态。""我忘不掉了呀,我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些钱。""好,我教给你一个忘记它们的法子。从现在起,你就像和尚念经一样,一刻不停地重复"钱是害,钱是撒旦"这几个字,一周后,你就不会再顾念那些钱了。"我说。

苏女士表示,她会按我的要求去做,一周后她会再来见我。我等待着针对苏女士这样的老人尝试性治疗方法能显奇效。一周过后,苏女士来到我的诊所见我。她告诉我说,她履行了我的建议,每天花三个小时在念"钱是害,钱是撒旦",她在重复念这句话时,她想起很多事,她的心已经开窍了,她现在才真正认识到,为贪钱而炒股是个大错误。苏女士向我表示,她和老伴下个月就回西宁去,他们要过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冒险的生活。

我相信,苏女士已经从股市危机中走了出来,她已经摆脱了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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