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叶瑛屋里的灯一夜未熄。她站在窗前,手机摩挲着那张船票。她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想到有一次她和张清让走在暮色笼罩的沙滩边,天空中的星子连成一片银河,潮汐拍打着柔软的砂砾。
她心血来潮地问张清让:“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要做沙滩上的一粒砂砾,还是黑色天空中的一粒星子?”
张清让看看地,又看看天,笑着说:“我既不愿做砂砾也不做星子,我要做决定砂砾方向的大海,让星辰依附的天空。”
叶瑛一直记得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神采,那是比数十亿颗星辰组成的银河还要令人震撼的存在。
当第一丝橘红色的光芒出现在眼里时,叶瑛做了个决定。
她从阶梯上飞奔下去时,同张清让撞了个满怀,她来不及站稳脚跟,就将船票举到了张清让眼前,她认真的说:“清让,你回国,去圆你的读书梦吧。”
时间静止了很久,张清让把票从眼前捋开:“这里只有一张票,我回去了,那你呢?”
她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清让,我们不一样,在这里,你一辈子都是码头的搬运工,可我知道,那不是你该拥有的人生。”
晨光映在张清让眼里,泛着潋滟的光。
她紧紧抱住他,颤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她没读过书,知道的道理不多,但她知道有句话叫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被牵制住翅膀的鸟怎会飞得高?背负了重担的鱼又怎能跃得远?
1978年的最后一天,张清让吃了人生中最丰盛的一顿早餐,可后来他回忆起来,那一顿饭的味道,是咸中带着苦涩的眼泪的味道。
叶瑛没有告诉张清让船票的真实来由,她告诉他,那是她变买了母亲留下的遗物换来的。
赶到码头时,天还未亮,叶瑛同张清让站在人群中,久久望着对对方。
她慢慢的整理他被海风吹乱的衣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照顾好张妈,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他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上,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进她盘起来的发里,张清让的声音沙哑得像潮汐拍打在礁石上发出的呜咽,他说:“叶瑛,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嗯,我等你,”她吸了吸鼻子,嘴角绽放出一贯温柔的笑意,“这一次,我不看你走。”
她转身时,一直忍着的泪倾闸而出,她没有看到,身后的张清让,张着嘴无声地痛哭,眼泪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
那日叶瑛离开码头,没有立刻回家,她去了海岸边最高的礁石,她坐在上面,没有等到一场日出,却等到了载着张清让的轮渡鸣着汽笛消失在海平线上。到最后,她还是看着他离开了。
那天是海岛上难得的阴天,没多久,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叶瑛在雨中走的很慢,很慢,雨水兜头淋下,她的眼前是一片看不清的雾气,推开家门时,她抬眼看见院前洋兰下负手而立的身影,她心中一个激灵,一声“清让”已脱口而出。
洋兰下的身影转过身,她提起的心脏轰地一下落入谷底。
她愣愣地问:“你……没有走?”
孟时照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步步走近她,在她头顶撑出一方天地,温润地笑:“我没有看见你上船,就回来了,你要走,我陪你一起走,你留下,我也陪你一起留下。”
叶瑛觉得喉咙里像含了一块烙铁,说不出一句话。雨落在宽大的芭蕉叶上,都是梦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