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句老话:日上三竿,不起床,上房揭瓦。
我生于农村,从咿咿呀呀的木床上诞生,脐带剪切完好,接生婆至今未曾相识,母亲因为生我落下病根,父亲却因我戒掉赌博。我不知道我的到来是好是坏,奶奶抱着不足4斤的我慈眉善目,让我看了一眼挂在斑驳土墙上的腊肉。她是个迷信的农村人,村子里说,第一眼看见啥,就能长成啥,她希望我白白胖胖。我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接生婆吗?不过,后来我肥胖如猪,内心里是有些责怪奶奶的,估计那句村子里的老话成了真。
我的前半生,荒唐过,轰烈过,后来子承父业,在县城里的中学谋了份谈古说今的差事,学术上说,叫历史老师。父亲给买了车,买了房,日子过得倒也平平常常,如同这座县城的大部分80后一样,啃老。倒是另一种方式的啃老,可持续方式啃老,延续血脉的相承。
在县中学带的第一批学生,由于我的羞涩老实,他们大都叫我小胖老师,喜爱我,倒也欺负我,我实在是没有威严可言,上课如天马行空般的大学氛围,嬉笑辱骂皆可,但不能说****言语,这是我唯一忌讳的。
在这批学生中,听的最认真的那几个学生令我印象深刻,一位文静如水的张袅袅,名字如花儿般好听,她出生在江南水乡,长得煞是好看,白净而朴素;一位五短身材,带着高度数眼镜,身上倒很结实,平时也是憨厚老实,同学们只记得住他的外号大强,却记不住他的名字,我还是每次叫着他的名字。
“孔有力,你读下接下来的这段文字,读完总结一下自己的理解。”
大强便孔武有力的站起身来,后面同学静悄悄拉开他的板凳,等他做完我派发的任务,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痛的他打咧咧,但他不哭,站起来朝后张望了一下,摸了下后脑勺,脸上也是十分恼火的,憋得通红,但他不说。我也批评过欺负他的学生,那孩子低着头说,是是是。却屡次故犯,我倒是犯了难,他知道,我是不体罚学生的。
还有一位,长得消瘦素净,长年剃个平头,在我看来十分好学,他喜欢我讲的那些建国后改革开放前的野史,也对我提过的几个小说家比较感兴趣,时常下课后跟在我的身后,老师老师,《废都》哪里买的到,还有那些作家,老舍,莫言他们都写过什么书?
在我看来,他是喜爱书的,我上课时常讲到现代史的西安,便会讲到《废都》,说它是一本活着的现代西安。此活着,也仅仅局限于20世纪,那个杂乱的西安。
“你的年龄不适合看这些,等你成年了,我再给你说。”我笑着摸他的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哦。”他耷拉着脑袋,受了挫折,激动的心情被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浇的寒冷一场,转身就要回教室,但过了一会,他又转过身向我跑过来,“你答应我的哦,等我成年,你给我那些书。”我如是说,是是是.
后来我不知道他的去向,到他十八岁,孔有力倒是来找过我,谈起那一年的那些小崽子们。
孔有力依旧五短身材,只是肌肉变得强健有力,“老师,您还记得当初您上课时听的最认真的那几个人吗?”
我笑着说:“你,还有那个张袅袅。那个刘岗岗,我还在等着刘岗岗那个小崽子来跟我拿书呢。”
孔有力也笑了一下,但随即展开苦涩的神情,“刘岗岗,刘岗岗他坐牢了。”
我也是震惊:“为啥?”
“因为…..因为张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