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女人嘛,别那么逞强。”
“我敢说,女人挣钱多半是逼出来的,当初我辞职下海,就是因为离婚的时候,那个浑蛋只给了我十万元,而且是一张十万元的欠条,让我自己去要,我真的厚着脸皮去要钱,人家是因为可怜我,才把钱给我的。”
“不就是陈总吗?”
“是呀是呀,他后来问我愿不愿跟着他干?我说我什么都干不了,他说,就凭你拿着欠条追账的劲儿,没有你做不成的事儿。”
“你和人家睡在一起,他老婆没发现?”
“发现了,后来我们还成了朋友,我们两个还合伙捉过小三。”
“小三?小三是什么?”
“连这个都不懂?真是老土哎。”
“我就是土嘛,哪像你,走南闯北的!”
“小三和二奶差不多。”
“那……你是什么?”
“我啊,我,我算是情人吧。”
“二奶和情人有啥区别?”
“二奶要养,情人自己会挣钱,有独立的人格。”
“你们就算是结束了?”
“是呀,他正在办出国手续。”
“带着他老婆出国?”
“肯定了,人家是糟糠之妻不下堂。”
“你呢,不想再找一个?”
“我找谁呀,你又不帮我忙!”
“裴城男人你看得上?”
“差不多就行,我还真想先结婚,再开公司。”
“结婚和开公司有何关系?”
“一个女人单独开公司麻烦很多,比如,你请人家进歌舞厅夜总会这类地方,女人就显得碍手碍脚的,另外,的确有很多事只有男人出面才好,男人无所谓,正的邪的白的黑的素的荤的,都可以来,而女人还得顾点面子,女人毕竟是女人!再说,一个有点姿色的女人在生意场上很难洁身自好,往往是,该给的一分都少不了,最后还得把自己搭上,那些当官的,常常是吃够喝够拿够,还想顺便色一把。”
“那就色呗,省得花钱。”
“去你的,没那么简单,色是有价的,街上的妓女,操一次才一百块,漂亮一点也就几百块,最多不就是用一套房子养起来?”
“原来这样呀。”
“所以我说,屎难吃钱难挣嘛!”
“姐,我算是理解了。”
“这次重新做,更要吸取在海南的沉痛教训,得找一个大靠山,稳稳地靠在上面,要不然,挣了钱也是白挣,迟早还得吐出来。”
“靠山你自己找,男人嘛,妹妹试试,先说有啥标准?”
“我很色的,喜欢帅哥,不帅免谈!”
“这我知道,司机都要帅哥!”
……
天快亮了,巴梅梅说:“我还要上班呢,你就饶了我吧,让我多少睡一会儿。”巴兰兰说:“不行,不许睡,陪我说话!”但巴梅梅已经轻轻扯起了呼。巴兰兰无奈,又打电话给陈总,听到的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巴兰兰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转身一看,妹妹巴梅梅已经没影子了,枕边留着纸条:姐,我去上班,醒了给我电话。
她洗漱完,顺手打开了电视,看见省台和中央台正现场直播长江三峡顺利实现截流的实况,主持人用十分兴奋的语调说:
“现在是1997年11月8日下午3时30分,随着最后一车石料倾入江中,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胜利实现大江截流!大家看,左岸总指挥和右岸总指挥,正分别跨过合龙处,两人紧紧拥抱起来了。现场气氛非常热烈,欢呼声和喝彩声响彻云天。李鹏总理宣布截流成功!紧接着三颗信号弹冉冉升起,划破长空……”
巴兰兰记得,自己五年前离开裴城下海南时,三峡工程刚刚开始,如今自己又回来了,三峡一期工程正巧结束,自己在海南的事业虽然以不愉快的方式戛然中止了,但也可以视之为“一期工程”,自己不过二十七岁,未来的路还很长,海南五年的最大收获其实不是三百万现金,而是做事的经验和取胜的信心。退一步讲,这次事件其实是好事,把自己逼上梁山,站出来创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地产公司。
她又想写诗了,只是她有个老习惯,提笔写字必须用自己的那支钢笔,一支用了很多年的老式钢笔,墨水也必须是派克牌纯蓝墨水,否则宁愿一个字都不写。她没有找见自己的笔,知道落在车上了,打电话让小蒋送上来。
等小蒋的时候,腹稿已经有了:
人民开天辟地,
英雄挥斥方遒。
长江天堑万古,
三峡截流千秋。
小蒋很快就来了,把钢笔和本子递给她,见她一袭睡衣,旋即又离开了。她把四句仿古诗仔细抄在已经有了半本子诗的黑皮本子上,注明日期和地点,补上两行说明文字,然后打通巴梅梅的电话,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巴梅梅自然赞不绝口。
“姐姐,晚上我给你接风。”
“老规矩,你接风,我埋单。”
“姐,这次你可千万别跟我们争,我们也该出出血了,再说,你现在是非常时期,别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的,花钱如流水。”
“我喜欢大把花钱的感觉!”
“三百万,经不住你那样花的!”
“放心吧,给我两三年时间,一个亿万富姐就诞生了!”
“你就吹吧——晚上吃饭就你,我和马林,还有个帅哥,和你同岁,川大化学系毕业的,现在是咱们裴城师范学院的学生科科长,和我们马林初中高中都是同学,家里没什么负担,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有个哥哥。”
“效率好高哎。”
“姐,你的情况我高度保密,马林也不知道。”
“也别让妈妈弟弟知道。”
“那我怎么介绍你?”
“我还是海南百川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好的,巴总,六点见!”
“在哪儿?”
“明珠酒楼。”
放下电话,巴兰兰不由地嘀咕,这些人,就会打小算盘,明知道我无论如何要埋单的,嘴上说给我接风,其实是自己想吃鲍鱼了!不过,紧接着,她又感到了羞愧,并严厉地在心里谴责自己:真他妈的像个穷光蛋了!
的确,以前巴兰兰在朋友圈里,有慷慨大方的美名,总会抢着埋单,她喜欢那种被人敬重的感觉,等于花钱买受用!而现在,听说要去以鲍鱼和鱼翅知名的明珠酒楼吃饭,心里竟咯噔一下,这说明自己眼下真的没底气了,也说明自己实在是不能过拮据日子的,三百万,在她眼里就和穷人眼里的三十元差不多!
穿什么衣服?先试了一件低胸的裙子,范思哲,九千多元买的,此刻怎么看都有些小姐气,她对镜自嘲:如果寻求一夜情,就穿这件了!接着又找出那件从香港买回来的紫色长裙,一万多块,是她仅有的一件圣罗兰,却显得有些老气,而且过于宽松,把她的好身材无情地掩没了,腰和胸没差别了,她自言自语:这应该是婚后十年才穿的东西!最后,她下决心不在乎什么牌子,穿一件简单的鹅黄色衬衣,加上一条普通的牛仔裤,看上去倒是温婉大方,还有亲和力,又一眼看得出傲人的身段。
坐下来准备化妆的时候,一看时间不多了,便选择了裸妆,强调了朴素自然,画了灰色的眼线之后,在下眼睑部位轻轻点了些透明的散粉,最后涂了较深的唇彩,双唇用力一抿,就可以了,一看表,只用了十分钟。
她自己开车去了明珠酒楼。
在车里她已经看见了巴梅梅和妹夫马林,马林旁边站着个陌生人,应该就是那个帅哥了,看上去不止一米八零,头发向后梳,应该打过摩丝,有一点小官僚的样子,再一看,又的确蛮帅的,骨子里隐约透出一股子率真气。
“华山老师。”巴梅梅介绍。
巴兰兰笑着说:“不像老师,有点官气!”
巴梅梅说:“是呀,人家是科长!”
华山笑着说:“不值一提。”
几个人出了电梯,来到明珠酒楼最好的包房之一,白玉兰厅。厅内很宽敞,像个小型舞厅,装饰以明黄色为主调,餐盘用杏黄色包边,餐布也是杏黄色,服务员穿着杏黄色上装,实在是处处闪光,满眼奢华。巴兰兰当仁不让走向主座,示意华山坐在自己左手,巴梅梅和马林依次坐在她的右手。一个巨大的圆桌旁,仅仅坐了四个人,实在有些冷清,巴兰兰明白,今天妹妹和妹夫看样子是下决心要出点血了——豪华包房,保证了档次,四个人,限制了消费。她本来要提议,把妈妈和巴东东他们也叫来,转念一想,这次就成全他们吧。巴兰兰和巴梅梅相互推辞了一番后,还是由见多识广的巴兰兰点菜,她说:“我点菜,那就是我请客了?”马林抢先大声说:“今天绝对是我们请客。”
“那好吧,成全你!”巴兰兰看了马林一眼,心里有了一点恶作剧的念头,首先便点了明珠酒楼的主打菜“鲍有赢余”,其次是“翅胆忠心”,然后是“恭祝发财”,她心里有底,光这三样已经超过两千元了。然后又点了几样普通的,焖猪蹄、大鹅掌、蚝油生菜、清炒苦瓜什么的,最后是汤,木瓜银耳生鱼汤。
等菜的时候,巴兰兰问:“有个段子,听不听?”
巴梅梅提醒她:“姐,别太黄了啊!”
“不黄哪算段子?”巴兰兰自己先笑了,想了想,说,“一个处长,和一个漂亮的处女跳舞,跳着跳着处长有点激动,下面挺了起来,处女好奇地问,你下面是什么?处长说,我下面是副处长。处女答,官不大还挺硬的!”
华山首先出声大笑。
“我也讲一个。”华山说,“晚上,一个女的,孤孤单单走在路上,突然看见对面来了个男的,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状,这女的上前就是一脚,男子倒地大哭,说:都第三块了,我招谁惹谁了,带块玻璃回家就这么难吗?”
三个人都没笑,根本没听懂。
巴兰兰不客气地说:“重讲,不黄不算!”
“那好吧,讲一个关于教授的,我们学校有个老教授问学生:怀孕的女人和烂掉的萝卜有什么相同点?”华山环视另三个人,等他们都在心里想一想,然后才接着说,“一个学生抢先说:都是虫子惹的祸。老教授不愠不火,只给了六十分。另一个学生得了满分,另一个学生的答案是:老师,都是因为拔晚了!”
这次,大家都哈哈大笑。
在巴兰兰看来,会讲黄段子的华山,可爱指数上升了许多,她甚至肯定,自己已经爱上这个半是率真半是官气的男人了,今后的日子里,自己将不可挽回地和他做爱,和他怄气,和他相互伤害,和他相互背叛,直到和他分手……仿佛未来的生活,像卷轴一样突然神秘地打开了,一切都是一清二楚,一切都像早就定稿的剧本,自己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演员,而且所有的演出都含有某种被强迫的意味……
不久开始上菜,马林问:“姐,喝点酒吧?”
她有些发呆,说:“随便。”
马林又问:“国酒还是洋酒?”
她说:“吃鲍鱼,讲究喝干白,有道是吃白肉,喝干白。”
于是,马林点了王朝干白。
马林邀大家举杯,并致辞:“兰兰姐,欢迎你回家乡投资!希望你早日成为亿万富姐,成为咱们全裴城最富有最美丽的女人。”
“还要多多仰仗大家的支持!”巴兰兰说,为了让自己尽快兴奋起来,她喝了一大口,并特意对华山说,“科长,多喝点。”
华山也喝了一大口。
“鲍有赢余”来了,人人有份。葱绿鲜美的西兰花,金黄丰满的鲍肉,紫色滑嫩的花菇,貌似简单地拼在一起,却给人富丽堂皇的感觉,看一眼已经滋味无穷了。巴兰兰带头拿起刀叉,顺着鲍肉的纹理一切为二,再将其中一瓣切成两段,将一段蘸满鲍鱼汁,喂进嘴里,细咬轻嚼,淋漓尽致的香味,在她毫无掩饰的神态里已经暴露无遗了。“嗯,味道不错,喂进嘴里弹弹的!马林,要不要再来一份?”她边吃边问,马林没顾上回答,她急忙咕哝着说,“老规矩啊,实事求是,你请客我埋单。”
于是又加了一份“鲍有赢余”。
“我就是这样,贪吃。”她笑着自嘲。
华山笑着点头,显示出略含保留的欣赏。
“来,喝酒。”华山举杯。
“来!”她和华山单独碰杯。
“姐,别把我们晾在一边哟。”巴梅梅喊。
巴兰兰大笑,说:“嫉妒了?”
巴梅梅嘟着嘴说:“就是嘛!”
巴兰兰便故意和华山再度碰杯,公然腻歪起来,马林和巴梅梅心里的确有点酸,但大体上还是乐见其成的——华山和马林是中学同学,来自同一个县同一个乡,如果巴兰兰和华山真的好上了,也算妹妹和妹夫的功劳!
临近结束的时候马林突然出去了,腋下夹着包,欠着腰迈着碎步,要去外面抢先结账。他知道,留在最后肯定争不过巴兰兰的。搁在平常,他当然愿意顺水推舟了,自己和巴梅梅两人的工资加起来每月不足三千元,这样的一顿饭至少要花去两人一个月的工资,实在有些伤筋动骨。不过,这次,他和巴梅梅意见一致,无论如何要硬撑一回,原因也是不言自明:他和巴梅梅都在裴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他在皮肤科,她在放射科,两人都是大夫,但是,都不能说有多么喜欢自己的职业。尤其是巴梅梅,是不宜长期待在放射科的,谁都知道各种射线对人体的危害很大,所以,夫妻二人早就盼望姐姐回家乡投资,以便在姐姐麾下谋个职位,赶赶下海经商的时髦——邓小平九二南方讲话激起的全民经商热潮,同样波及裴城,很多同事都辞职下海了,他们也很想试一试。
巴兰兰看见马林提着包出去,想制止却又忍了。尽管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她再一次相信,人穷志短,没钱的时候人也灰溜溜的。
几分钟后,马林回来了。
“你去埋单了?”巴兰兰问。
“是呀,说好我们埋单的。”马林说。
“多少钱?”
“嘿嘿,没多少!”
巴兰兰从身后取来大红的XL坤包,摸出一厚沓百元的人民币,快速数起来,动作快极了,像点钞表演,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数够三千元,丢在已经回到座位上的马林面前,说:“实事求是,看病找你们,埋单找我!”
“姐,别这样!”马林说。
马林把钱捡起来,掷还给巴兰兰。
“姐,给马林一点面子嘛!”巴梅梅说。
“死要面子活受罪!”巴兰兰不客气地说,把钱草草推向身旁的巴梅梅,“快收起来快收起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以了吧?”
巴梅梅只好把钱推给马林。
马林摇着头把钱收起来,放回包里。
尴尬之际,巴兰兰看了看表,说:“我还有点事……”
于是,四人起身离座。
巴兰兰坚持先开车送几位回家,然后再去忙自己的事。华山先到家,车停在路边后,华山问:“巴总,你的电话是……?”巴兰兰从包里摸出手机说:“你多少,我给你打过去。”华山念出自己的手机号,巴兰兰快速摁着键,等了好几秒钟,华山的手机才响了,巴兰兰笑着说,“我的信号跨越了琼州海峡。”
华山下车,回头招招手,转身走了。
巴兰兰开车重新汇入车流。
“怎么样姐姐?”巴梅梅问。
“还行,不反感。”巴兰兰答。
“可以再交往吗?”马林问。
“关你屁事,把你急的!”巴兰兰说,并笑。
“我立功心切嘛。”马林说。
“谁要你立功了?”
“我自愿立功还不行呀!”
随即,马林说有事,也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