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蔡进来续茶,先给吴江续,再是巴兰兰,最后才是魏卓然,正要退去,吴江叫住她,指着魏卓然问:“你知道他是谁吗?”小蔡不明白吴江的意思,只是红着脸点点头。吴江又问:“他是谁?”小蔡答:“市长!”吴江指着自己问:“我呢?”小蔡答:“局长。”吴江接着问:“市长大还是局长大?”小蔡眨眨眼睛,答:“市长大。”吴江笑了,再问:“那你为什么最后才给市长续茶?”小蔡以为吴江知道什么了,脸完全红了,用力摇头,不说话。巴兰兰也别有用心地问:“是呀,为什么?”魏卓然笑着打圆场:“她觉得吴江比我帅呗。”这时小蔡已经逃回厨房了,只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丁当一声,伴随着小蔡的失声尖叫。巴兰兰跑去一看,是一只瓷质的茶匙打碎了,日本进口的一对高跟鞋茶匙中的一只,巴兰兰从北京买来的,自然很是心疼,就喊:“你疯疯癫癫干什么?”小蔡哭了,蹲下来一边捡拾碎片一边连声说:“我赔,我赔……”魏卓然和吴江跟过来,才知道是打了一个小小的东西,而巴兰兰竟然是动了真气的样子,这令两个大男人颇为吃惊,才发现女人到底是女人,再有水平的女人,总还是心眼窄一些。魏卓然拉拉巴兰兰,说:“没事没事,碎碎(岁岁)平安!”巴兰兰自知失态了,也有点窘,便回到客厅。三个人再度坐下后,话题仍然在小蔡身上,“这姑娘,身上有一种不是脂粉气的脂粉气,也不是媚气,更不是小姐气,同样也不是乡气,到底是什么气呢?”吴江几乎在咽口水。巴兰兰故意问:“看上了?想再养一个?”魏卓然有些不自在,说:“他现在富裕得很,全市的美女都在教育口上。”吴江反驳:“不管是教育口,还是政法口,还是什么口,还不都在你市长大人的口里!”三人大笑,笑完后,巴兰兰看看表说:“改天我再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送走魏吴二人,巴兰兰本来想休息一会儿的,却还是急,立即吩咐小蔡多做一个人的午饭,接着打电话要巴梅梅马上过来。
“巴梅梅的任务是一个亿!”她明确地想。她知道如今的巴梅梅从里到外都不复是放射科的那个女人了,不仅成功地减了肥,而且还去韩国整过容,常有人说:“分不清姐姐和妹妹谁更漂亮了。”好在妹妹在姐姐面前一贯谦恭,从来都是抱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躲在姐姐身后的。姐妹二人还保持着从小养成的习惯,相互之间无话不谈,包括个人隐私。比如,前不久妹妹就对姐姐说,她已经和徐行长上过床了,其实,她一样不喜欢谢顶男人,因而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做爱的时候,让徐行长戴着帽子!”做姐姐的差点笑岔气了,笑完之后还提了条建议:“下次不要戴帽子,戴假发。”
巴梅梅穿一件耀眼的红色风衣来了,戴着墨镜,完全是时尚美女的样子,很有杀伤力,但就是让人感觉一个“假”字,虽然没有明显的破绽,却还是抹不掉“假”字,正是这个字让姐姐的自信心变得不可动摇。
“圣罗兰,三十岁之后穿才合适的。”姐姐摸着妹妹的红风衣说,暗存打击她一下的歪心眼,但多少也是实话,她一直认为圣罗兰这个牌子的衣服,风格偏老气,三十岁以前别去碰,范思哲有小姐气,偶尔可以穿穿,最贵气最时尚的衣服还数香奈儿,服装、眼镜、首饰,包和鞋,包括香水,她都顽固地选择香奈儿。
“有何吩咐?”
“有任务了!”
“哼,我就知道!”
“知道就好。”
“说吧。”
“得劳驾一下徐大行长了。”
“又是贷款?”
“是呀,不贷款谁能想起他?”
“贷多少?”
“一个亿。”
“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没说错也没听错,一个亿。”
“你高估我了吧?!”
“我相信,你没问题。”
“快别忽悠我了!”
“你别紧张,一听贷款就紧张,我在银行待过,我知道,银行也要赚钱的,行长也是商人,银行向外放款当然有危险,很可能收不回来,但银行又不能不放款,所以,聪明的银行家总是找可靠的企业家,贷款给他们。”
“一个亿,太多了!”
“一个亿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我问过徐行长,光他们国庆路支行,一年的呆坏账就有五个亿,五个亿!是支行,而不是分行!”
“啧啧,银行垮不了吗?”
“我给你讲过的,你忘了。”
“忘了,真忘了。”
“说正题吧,你告诉徐行长,可以签一明一暗两份合同,明的可以叫委托理财合同,供监管部门检查用的,另一份才是真正的合同,不拿出来,绝对保密,写明保底收益,你明确告诉他,我们给他15%的利息,期限半年。”
“姐,别人也这么干吗?”
“我在银行待过,我知道,很多银行都是这么干的,银行也要赢利,这种事说难听一点是违规操作,说好听一点是金融服务。”
“我还是怕。”
“怕怕怕,就知道怕。”
“一个亿,还不怕?全国的人口才十二个亿!”
“少见多怪,土包子!”
“姐姐,你自己去跟他说嘛。”
“有没有成本意识?”
“什么……成本意识?”
“总不能姐妹俩都上他的床吧?”
“不就是上床吗?自己舒服了,还有便宜可占!”
“真的?你真这么认为?”
“我是实话实说,不怕你笑话,我真的这么想过。”
“好呀,你简直是一夜成才!”
“姐姐,我真的觉得,清白、公平、良心等等的,都特难说。”
“嗬嗬,你悟得不浅哟。”
“我越来越发现,我以前是井底之蛙。”
“别那么快,慢慢来。”
“姐,你还没说,我的好处是什么?”
“什么……好处?”
“一个亿的好处啊。”
“你难道不是君科集团的副总裁吗?”
“奖励总该有吧!”
“一个亿的15%是一千五百万,让徐行长分你一半。”
“人家凭什么分我一半?”
“凭你的年轻漂亮呀,凭你的嫩呗!”
“听你这口气,哪像我姐姐?”
“要么,你告诉他利息是10%,留下5%就是你的奖金。”
“满嘴跑火车,没个谱吗?”
“他如果一分钱的利息不要,一千五百万都归你。”
“你认为可能吗?!”
“就看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喽!”
“我有自知之明,我的位置就是曹营,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见得吧。”
“肯定是。”
“他有讲过吗?”
“他和我做爱的时候,老把我幻想成你!”
“你怎么知道?”
“我从他眼神里看出来的。”
“瞎吹。”
“我还问过他。”
“他怎么说?”
“他当然不承认了,姐姐,你以为大家是瞎子聋子呀,你和魏卓然的关系是公开的秘密,裴城还有哪个男人胆敢打你的主意?”
“去去去,我不爱听。”
“但是,我敢肯定,徐光头做梦都想睡你。”
“你进人家梦里了?”
“告诉你吧,有一次我们做爱,高潮来了的时候,老东西昏了头,救命一样地喊:兰兰,兰兰,巴兰兰……没把我气死!”
“气什么,男人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把女人带到床上,男人的目标就实现了,对男人来说,征服大过占有。”
“啧啧,好可怕的。”
“没什么可怕的,这世界,好多东西都有病,男人有病,女人也有病,官员有官员的病,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病——就说老百姓吧,老百姓都是怕官媚官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下级见了上级,百姓见了官员,心里都有本能的怕和媚。上次我带魏卓然去北京叶阿姨家,你猜怎么了,魏大市长连路都不会走了,像个丫环似的。几乎所有的人类行为和性情,都有病理根源,比如贪婪、谦恭、骄傲、自卑、个人崇拜、人身依附,包括忠诚、遗弃、爱和恨,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百病不侵、绝对健康的。”
“姐姐你怎么那么厉害?”
“你最近进步也是不小的!”
“和你相比,终究是小巫见大巫。”
“哼哼,知道就好。”
“姐,你说人类还有救吗?”
“其实明白了人无论如何都是有病的一种动物,很有好处,一个好处是,人对人应该更宽容更理解,不是喊喊口号,而是打心眼里宽容人,理解人,因为人人都是有病的,换个不那么吓人的词,人人都是不完美的,除了神仙,是人都一样,既然如此,凭什么不对人,尤其是对犯了错误的人,宽容一些和善一些呢?痛打落水狗,这是不对的,狗已经落水了,应该把它救上来才对。另一个好处是,各国政府应该充分估计到人的弱点,健全制度,制定约束机制,诱导好的一面,防范坏的一面。”
“姐,妹妹受教育了。”
“受完教育,该吃饭了。”
小蔡已经炒好了菜,摆在桌上,提着篮子出去买菜去了。姐妹俩开始吃饭的时候,自然聊起了小蔡,巴兰兰说:“我在北京的这些天,她和魏卓然私会过。”巴梅梅不相信,说:“不至于吧,魏卓然是堂堂大市长,不缺女人的。”巴兰兰说:“那倒未必,小蔡这丫头自有她的味道,就像现在的人,都找着吃土鸡蛋一样。”巴梅梅笑完了问:“姐,你嫉妒了?”巴兰兰夹着菜,坦然说:“没有,我觉得有意思,直想笑。”巴梅梅问:“你怎么发现的?”巴兰兰说:“我在拖鞋里藏了根头发,回来一看,头发不见了。”巴梅梅睁大眼睛,说:“这说明,你是在乎魏卓然的,怎么又不嫉妒?”巴兰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真相感兴趣。”这又令巴梅梅自愧弗如了,几乎露出愚相来。“你说该怎么办?”巴兰兰问。巴梅梅答:“赶走呗。”巴兰兰笑了,笑妹妹的简单,说:“你帮我个忙,买一套房子,户主就是蔡珍,把房子和人作为礼物一并送给魏卓然。”巴梅梅又是惊叹:“高,高……”巴兰兰说:“这也不是啥鬼主意,是成人之美。”巴梅梅拧了拧嘴。
此时传来小蔡骑车子回来的声音。巴兰兰“嘘”了一声,用一种有趣的口吻说:“你动作快点,还要装修好,锅碗瓢盆,铺的盖的,样样备齐,到时候先把小蔡安顿好,再把魏卓然领过去,事先一个字的风声都别露……”
3
君科集团的办公楼,原本是《裴城日报》用了十多年的一座旧楼,报社迁入新址后,巴兰兰用很低的价钱连楼带地买了来,从里到外都是旧翻新,以尽可能节省的原则,选的是最低档次的那些材料,“我心里有底,别担心,什么便宜用什么。”这是巴兰兰当时的指示。事实证明,巴兰兰心里的确有底,君科集团的写字楼迅速成了地标式建筑,人们误以为这是一座新落成的豪华大楼,是用真金白银堆起来的,代表了巴兰兰和君科集团的眼光和实力。这真是一个“在乎效果”的时代,而建筑物的最佳效果无非是“欧化”二字。什么巴洛克式、洛洛克式、哥特式、英式、法式、地中海式……其实巴兰兰自己从来分不清巴洛克式和哥特式、英式和法式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她记住不忘的东西只是,有喷泉、罗马柱、雕塑、尖塔、八角房这些典型标志,一个楼盘就被认为是有品质、上档次的。造纸厂原址上建成的芙蓉苑,就贯彻了这样的“理念”,虽然名称坚持了中式的“芙蓉苑”,内容却是相当欧式的,除了那些常见的标志,更有网球场、游泳池、保龄球馆这些场所,保龄球馆里有三十二条球道,都是从美国宾士域进口的……不能不承认,巴兰兰既是一个商人,又是一个诗人,在她身上,商人的精明和诗人的真率实在结合得天衣无缝。
走进自己的办公大楼,首先看见的是自己的大幅照片,背景是海南的椰子树,她还清楚地记得拍照那天的情景,她的生日,陈百川问她要什么礼物?她说:“带我去海边没人的地方清净一整天。”于是陈百川开车载着她,到了三亚,又找了一处完全看不见人烟的海滩,两个人或做爱或拍照或追逐或静卧,真的“清净”了“一整天”。而把这张照片放大到真人的尺寸,悬挂在一进门的地方,也是陈百川的主意。因而,每每走进来,与自己的大幅照片正面相遇的时候,她心里当然明白,这绝不是陈百川献给自己的殷勤,而是柔情。此刻,她更是比任何时刻更强烈地相信,陈百川是爱自己的,陈百川身上,有深藏不露的巨大柔情,他唯一做不到的是和“糟糠之妻”陈海燕离婚。“但是,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她这样问自己,声音又清晰又洪亮,令她略感惊讶。
公司员工看到巴兰兰回来了,都是面露喜色,看得出,大家都深深地敬着她也爱着她,几乎把她视做伟人,而不只是一个老总。
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清脆而有力。这感觉令她着迷。她特意先进了公司办公室,看陈海燕在不在。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给陈海燕带礼物的,这次没顾上买,刚才临出门前突然想起,才从自己衣帽间里找到一双白色的高跟鞋,不算最好的品牌,但也不差,Dior,是从上海恒隆广场买回来的,回到家再一试,又不太喜欢了,一直扔着没穿,送给陈海燕也算是给这双鞋找了个合适的去处。陈海燕不在办公室,她回到三百平方米的总裁办公室,刚坐下,陈海燕就来了,巴兰兰热络地迎上去,亲的有些过头,却是真心的,似乎只要陈海燕没意见,她就可以高高兴兴做陈百川的“二房”。巴兰兰让陈海燕当场试鞋。陈海燕穿上后,说:“好靓好靓。”巴兰兰说:“去照照镜子。”陈海燕说:“不,我不敢。”办公桌侧后方那面落地镜是巴兰兰从国外买回来的,光运费就两万元。镜身实为木质,看上去却像是铜铸的,底座是一个性感的半裸男子,斜坐在地上,在抬头仰望。一条银灰色的蛇盘在镜子上端,眼睛灿如宝石,极其邪魅,迎视着男子的目光。陈海燕显然怕蛇怕到骨子里,看一眼都会起鸡皮疙瘩,巴兰兰就哈哈大笑,笑得粗野而开心,还故意伸手摸摸蛇头,说:“我从小胆子大,还抓过蛇……嫂子,我记得你说过我是蛇蝎美人!”陈海燕有些脸红,说:“那是以前,你别放在心上哎。”巴兰兰也脸红了,说:“哈哈,不小心想起来的。”巴兰兰坚持让陈海燕照镜子,陈海燕硬是不敢,巴兰兰便回到镜子旁边,用双手蒙住蛇眼睛,陈海燕还是怕,但终于走过去了,匆忙看了一眼,说:“太靓了,我喜欢。”
陈海燕提上新鞋离开了。
财务总监见缝插针,送来财务报表。
账上只剩七十一万四千三百元了!
她抬头说:“好,我知道了。”
财务总监还想说什么,巴兰兰招手请他离开。
巴兰兰关上门,走到镜子面前。
镜子里面出现了一张脸,满脸愁绪,深深的愁绪,肌肉发僵,像雕塑家故意雕成这样的,她被那张脸吓了一跳,心里微微一震,似乎那不只是一张脸,更是一个阴谋,在镜子里等了几十年了,伺机让她看清楚她是多么无能。
她回到桌前,拿出纸和笔。
陈百川,三千万。
巴东东,两千万。
高层五万,中层三万。
普通员工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