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曾绕着房子又转了一圈,越想越不对劲,就对宝宝说:“孩子,你爸的井位,哪能让别人随便下钻!你哭啊,使劲哭,保卫母亲的时刻到了!”宝宝刚刚好了一点,哪里还能哭得出来。许曾看看没办法,又暗自下手,把宝宝拧得挣扎翘跳,那哭声十分惨烈,就像火警用的气猫子。这回于扶的脸紫巴溜丢的,就像过熟的桑葚,走出来提高了声音说:“许队长,我明白了,这是你故意弄的景儿。你到底什么意思?”
许曾把哇哇大哭的宝宝交给韩桂花,上去揪住他的领子,往外一搡,于扶就跌坐在地上。
许曾说:“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大天白日,想到我们的井上来偷油,没门!”
于扶说:“你发癔症了,还是喝多了?我们这是搞对象,又不犯你们石油上的那些规矩,再说,这也是你介绍的呀!”
许曾说:“冯长发是我兄弟,他没完成的钻进指标哪能由你接替。你懂我的意思吗?”
于扶当然懂,他爬起来,吐着血唾沫说:“好啊,你耍我。看着你为人挺豪气的,原来你肚子里没安好肠子。你破坏自由恋爱,撬了我的对象,还平白无故打人,我非去告你不可!”
于扶满脸悲壮地走了,经过许曾的摩托车,泄愤地踢了一脚,那车倒在泥地上,扶起来却再也打不着火了。
韩桂花满脸羞红,说:“许大哥,你玩笑开大了。”
许曾说:“我开什么玩笑,我是认真的。”
韩桂花说:“你用不着可怜我。”
许曾说:“那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实在舍不得让别人摩挲你。”
韩桂花看着宝宝无辜的小屁股,被拧得紫藕藕的,就像吐鲁番成熟的葡萄,心疼得不行,很奔放地哭着,摸起笤帚,劈头就朝许曾打去。许曾先是抱着脑袋任她抽打,看看打得差不多了,便用两臂将她环住。
许曾说:“大妹子,你就舍得真打?”
韩桂花说:“你怎么能舍得掐我的孩子?”
许曾说:“我看那家伙太不像话。为了捍卫母亲的神圣领土,让宝宝做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韩桂花挣不开身,便换了软拳,在许曾的胸口上连连擂着,说:“许曾许曾,你可把我坑苦了。没有你,我哪能嫁给冯长发?不嫁给冯长发,我哪能有今天?”
许曾说:“大妹子,我也说一句不要脸的话,自打见过你头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只是那时冯长发没老婆而我有老婆,要不然能轮到他!”
韩桂花便伏在他宽阔的胸脯上,酣畅淋漓地大哭起来。
许曾是霹雳性子,而且是讲究效率的人,他比于扶来得更快,容不得韩桂花从容抒情,就用胡子拉茬的嘴将她封堵住,然后就横抱起来,直接放到了火炕上。他用滚烫的声音说:“妈的,这么长时间没开钻,我的钻头都生锈啦!”
宝宝已经不哭了,而且用不着经管,很省事地在花花绿绿的糖果中间游弋着,就像是秋天殷勤的收获者,一粒一穗地细心撷拾着,高兴得格格直笑。炕的那头,许曾正在嘿咗嘿咗地高歌猛进,韩桂花乱发蓬松,从炕沿上直垂下来,随着许曾的节奏来回拂动。这一切宝宝当然是看不懂的,而且他太专注,对大人们稀奇古怪的炕上运动根本就没兴趣。
这种运动乐此不疲地持续进行着。许曾连连夸赞说,真是一口好井啊!问题是他们过于放胆,大白天既没插门也没挡窗帘,许曾在百忙之中稍一抬头,就看到了玻璃上贴着一串挤扁的脏脸,一群人手拿钩竿铁齿,正在同仇敌忾地等在外边。许曾并没慌乱,他耐心地完成了一个圆满的尾声,然后匍伏在韩桂花的身上说:“别害怕,所有的事情我兜着!”
人是于扶喊来的。被于扶喊来的人除了亲戚就是朋友,是为于扶气不忿,前来报仇的。于扶的祖先是前清流人,三辈人都在萨边方圆一带生活繁衍,这一点许曾就不能比了。来人被屋里的情景惊住,等到缓劲来,脸上都不是正经颜色了。就高喊着捉双冲进去,将两人擒住,先把许曾暴打一顿,然后就吵吵嚷嚷的,押解到公社来过堂。看热闹的闲人尾随着,一时群情激愤,就像当年斗地主分田地一样。
贫协主席老张才出面了。他想把人们轰走,可人们很顽强,就像潮水一样,刚退下去,忽喇又涨上来。看看轰不走,只好让他们列席参加,就在公社龟裂的山墙下,因陋就简地断起官司来。
老张才用手揉着脸上的褶子,那褶子都是酱紫色。他不好意思看许曾,好像被人捉双的是他自己了。
老张才说:“老许,你看这事儿整的,叫我说啥好呢?假模假式地让我介绍对象,闹了半天,你自产自销了。”
许曾嘿嘿说:“形势变化得太快,我不想让肥水外流,就直接那怎么的了。”
老张才说:“你是油田的猛将,跑到我们乡下来惹花花事,让我多为难?我们对油田很敬仰,可不想把关系弄僵了。”
许曾的脸上还有鼻血擦出来的花蝴蝶,头发被揪扯得七零八落的,看着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只是那双猛兽般的眼睛,还在炯炯地闪烁,不屈地看人。
许曾说:“你们把韩桂花放了吧,是我强迫她的。”
老张才说:“强迫是啥意思?干脆说强奸多通俗明白。”
韩桂花披头散发的,说:“不是强迫,是我情愿的,我勾引他。”
老张才说:“没强迫,那就是通奸,说白了,也就是搞破鞋。按说乡下搞破鞋不算啥新鲜事,包米地里,场院草垛里,只要想抓,随时都有。可没见过你这么豪横的,本来人家正谈着对象,你愣把男的赶跑了,把女的直接就按到了炕上。怪不得人家叫你土匪队长呢,这不是欺男霸女么?”
许曾说:“老张才,干嘛说得那么难听。我们也是孤男寡女,顶多就是先开钻后领单,违规作业呗。至于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假如这个于扶不动手动脚,假如我不透过窗子看到,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人们哄笑起来。韩桂花却嘤嘤地哭了。
于扶说:“张主席你听听,这叫什么借口?这不是霸王唱戏——硬叫板么?我是摸了韩桂花,可我是咋摸的?是韩桂花故意让我摸给他看的。”
老张才十分的不理解,惋惜地说:“韩桂花呀韩桂花,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本本分分正正道道,从来就没有花花肠子。你这么做是啥意思?”
韩桂花说:“于扶是我叫来的,我就是……我就是想试试,许队长他到底在乎不在乎我。他要是不在乎我,我就真跟于扶了……”
于扶说:“怪不得,你这娘们拿我当药引子了。这是什么正正道道的?整个就是奸夫淫妇,说成鬼鬼道道的还差不多!”
许曾说:“不瞒你说,实际上我和韩桂花早就很对心思了。虽说我到处给她介绍对象,可我心里舍不得她嫁给别人。”
老张才吃惊了,大眼睛睖瞪着说:“许曾,你和韩桂花到底好了多久啦?那个冯长发是不是吃了你嚼过的馍?这个宝宝是不是你们两个鼓捣出来的?”
许曾说:“老张才,你咋能想得那么卑鄙?我认识韩桂花时,并没有那种感觉。他们结婚时,噗噗嗵嗵就像宰牲口一样,我就隔着一块薄帘子照睡不误,沉得就石头一样,这连马御厨都知道。冯长发死在钻台上,她,一个怀着七个月身孕的女人,在半路上就听说了,为了我们能平安生产,她假装不知道;我们怕她太悲伤,也瞒着她。她是提着三十八只草鞋去的,面带着微笑,就像没事人似的,收拾丈夫的遗物,为我们洗衣服……想想看,这是多么好的女人?说成伟大也不为过。后来,我,马御厨,我的全体队员,全都跪在了她面前……我经常想,能和韩桂花一起生活,把宝宝抚养大,也许是对冯长发的最大安慰;可我们谁都没说,连手都没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是在心里感觉着。只因为冯长发是我的队员,我只要一想这事儿,他就横在我和韩桂花之间……我……我实在是抹不开呀。”
众人唏嘘起来,有的女人抹起了眼泪。
老张才说:“你看你看,你们拐了这么大个弯儿,还不是又绕了回来,走到了原处,猛丁一家伙,就一步到位了。这回怎么就抹得开了?”
许曾嘿嘿笑:“就是一股急劲。多亏韩桂花的激将法呢。”
于扶叹息说:“闹了半天,你们拿我垫了床腿。许曾,韩桂花,你们可真够损的。”
许曾说:“起初也没那个意思,都是一步一步赶上的。于扶,你别见怪,就当是我俩的介绍人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喜糖吃!”
于扶像哭一样笑了,他说:“新郎成了介绍人,介绍人反倒成了新郎,世上哪找这么稀罕的事去?你那喜糖还是送给别人吃吧,我不吃那鸡巴玩意,我宁可吃毒药!”
老张才又用手揉起脸来。他说:“这叫什么事呢?简直就是一团择不清的乱麻,听听谁都没错,再听听谁都不对。我弄不明白,干脆孩子哭抱给娘,让你们油田处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