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县丞怀揣着万分激动之情,押着罗十三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众人前。
这里少说一百多官兵将院子围住,李占云和范满洲起先被围死了,不知为何,却给放了,众人卸了兵器围坐在韫儿一旁在说说笑笑,李占云忙安排仆人们去准备瓜果茶点之类来打牙祭。
所以,百十来号人暂时的吃喝拉撒就都在这里了,真真不亦乐乎。
廖庆谟见赵县丞带着‘载湉’(罗十三)走了过来,生气的招呼道:“你跑哪去了!”
“嘿嘿,回县丞,我抓到个从犯!”
“什么从犯?——唔,将人先放到一边,你过来!”廖庆谟叫道。
赵县丞怕犯人跑了,不肯放,又碍不住廖知府使眼色,只好勉强将人递交给一个当兵的手里,并嘱咐好生看管,不许被他逃跑了。至此,方肯老老实实地凑了上去。
廖庆谟好没声气地质问:“你刚刚去了哪里?”
赵县丞心里一乐,准备邀功,道:“额…我怕从犯逃跑,所以、所以单枪匹马冲入营地,生擒了此人。这个从犯年轻力壮,险些被他几次挣脱,真苦了我这身老骨头唉……”
廖庆谟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全仗府院指挥调度。”
廖庆谟续道:“将人放了。”
“唔!……府院这!……”
廖庆谟轻声道:“将人放了。”
赵县丞实在不理解,今日出师动众不就是为了抓到李之絮和载湉么,好不容易抓到了,哪有就地放生的道理?
廖庆谟拍拍他后心,再次放低音量说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杀人犯载湉不是么?”
廖庆谟矫正道:“不,我说出来,你可要擎受着点——你转过来点,来来,我跟你说——这个所谓的从犯呢,他不叫载湉。”见赵县丞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再次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后心,娓娓续道:“他呢,叫罗十三,是光山县即将署任的知县,再过几日就到了委命期了,不想,被你抓了,耽搁在这里,你可知道严重性吗?”
清代误了上任日期可是要受重罚的。赵县丞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放不出半个屁来,回首偷偷窥了窥载湉,不,是罗十三,方才说道:“他不是说他叫载湉么?况且,就他那样儿,不是我说,市井二溜子一条,能当知县?府院大人是不是在开我的乐子?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他捉捕到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啊。”
“去,”廖庆谟呵斥道:“我哪有心思去调剂你!——这消息是肃中堂的千金传达的。”
“——谁?”
“中堂大人的爱女。”
“——在哪?”
“就是眼前这位——韫儿姑娘。”廖庆谟表示恭敬的样子,拱了拱手,调笑道:“老赵啊,你抓了自己的县首,恐你日后的生计可要不保呦。”
“这!这、这、府院大人!”赵县丞突然跪下,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他。赵县丞大声道:“府院大人可不要受骗啦!这个自称韫儿姑娘的女子是……其实是李占云他杀人的孙女李之絮啊!——镶蓝旗都统大人,你可不要被蒙骗在鼓子里啊,我是亲眼看到的!……”
众人听了这叫喊,不禁愕然。均想,这赵县丞平时挺机灵的人,如今怎敢老虎嘴上拔毛?——那韫儿明摆着是肃中堂女儿,有河南知府廖庆谟亲眼作证,还可有假?
那个统领官军的镶蓝旗副都统曾在中堂府见过韫儿,二人还切磋过武功呢。五年来,幼女初长成,那纯美的样貌尚历历在目,至今亦不能忘怀——这个韫儿,假不了!
赵县丞自以为是亲眼所见,此人正是李占云的孙女。当初还是李占云亲口说的,怎会有假?转口质问李占云道:“你!……你自己的骨肉,你辨认一番!勿要说我撒谎,骗了都统大人!”
“我家之絮在此,勿要我辨认!”李占云口气更加硬朗地回绝了他,径从内堂请出另一名女子来。
罗十三看时,那女子踽踽而来,驻在众人对面,深深地蹲了个万福,道:“今儿我的命就在此,你们男人,要取就取,要夺就夺。”
罗十三听得这句话下来,内心深深作痛,这李之絮成了货品不成,被人拿来拿去,说销毁就销毁。
“李老头,那天你……你给我的人、可不是她啊,”赵县丞指着李之絮,又回望韫儿,真是焦急万分,“廖……廖大人,属下千真万确,实实不敢撒谎啊!乞求廖大人明鉴哪!”
“明鉴个屁啊!”罗十三憋不住了,扯着嗓子对众人大喊,又一马上去抱住李之絮,在怀里柔声对她道:“姑娘,放心,我护着你。”
廖庆谟见心仪之人被摸,好不舒服,扇梢一指,喝道:“罗知县!卑鄙小人你!”扯起臂膀,径抽出副都统腰上的佩剑,当下就要和罗十三拚命。
范满洲见情形不对,立即挡在罗十三面前,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要吞噬一切;那边,官军们亦均自抽出腰间上的那支挎刀,打着把式,预备开战。
此时,双方火势渐紧。
毕竟李占云不想把事情闹僵,再次得罪当官的,遂向十三求道:“小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家之絮命运注定有此一劫,不能逃脱,咱们就不要拂逆了罢。”
罗十三道:“甚么命运!——老子我生来就不信邪。李老爷子,你莫太窝囊,受了欺负不敢反抗。人生没几个十年,况且你一老骨头,被人越捏越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是跟廖庆谟对着干了,光山县本是属于信阳府治下,小知县敢和知府叫板,如今世道,全国没几个硬气的!廖庆谟道:“罗知县,你莫不要不识抬举。”
罗十三便硬气道:“你们今天不是来抓杀人犯么,那天杀人的就是堂堂肃顺的宝贝女儿,你们倒是抓她啊。李之絮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廖大人你举头看看,头顶悬着的青天白日,正大光明,你就真不怕遭天谴啊?我虽然只是个无品知县,但也有门子告你一状、升你的王宫(弹劾的意思)!”
“哎呀,火气蛮大啊,你去向谁告状?——怡亲王、郑亲王、还是咱们肃中堂?——或者是……那位‘大名鼎鼎’赋闲在家的恭亲王啊?”廖庆谟将当朝几个一把手二把手数个遍,前面三位,俱以肃顺为主心骨,你尽管随意去告;最后一个,甭想!恭王在赚自己的快活钱,好些年都不问世事,原因是他和皇上为了静太妃的谥号闹僵了,根本没资格上朝听政,更无权插手司法吏部之事。
哼,再说,信阳是个冲繁疲难的堪旧府衙,太平长毛军将至,要多乱有多乱,只要有肃中堂扛着大梁,我廖庆谟就没什么不敢干、不能干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