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仪仗队距离上任之地还有三十里,罗知县便叫停了队伍。
罗十三道:“进叔,你来。”
李进喜趴在轿窗边小声问:“老爷子有何吩咐?”
罗十三道:“你将这张红谕送到光山县衙门的钱漕门,说本老爷明日便进城,叫他们一干人等好生张罗着,不要寒酸,听到了没。”说着便将一张叠好的红纸从窗缝塞了出去。过了一会,但听李进喜奇问道:“嘿,老爷子,您还会写字哪?”
罗十三白眼一翻,不耐烦地道:“老爷我可是当官儿的材料,虽然不是正途出身,但四六文还是通的过。你还真以为我没一点文化就敢来当官?哼。”
“看不出!您厉害!”李进喜随即叫个长随去了。“老爷子,咱们离上任还有三天,慢慢走,不急这一刻。”
罗十三又道:“你不懂。明天是黄道吉日,我必要卡个吉辰、吉时准点上任,方对我官途有利。”
李进喜头一遭听到还有这么一说,便问:“你听谁说的?”
罗十三道:“你甭管我听谁说的。来,这张牌票赶快找人给送到衙门,老子要行长官之令!”
李进喜接过牌票,扫了一眼,上面写的是:
新任河南省光山县罗为公务事。本县择于六月十二日上任。应用夫马,合先遣牌知会。着:落兵马各该吏书照依开后夫马、轿、兵二十一人,——遵行,毋得违误取究。计开:大轿一乘,中轿一乘,坐马三匹。其余铺兵、吹手、伞夫、皂隶、执事各役等项,仍依旧例俱于县城外伺候。
“老爷子,您还未和下属们会晤见面,就只单单这一张条子就要调动整个衙门的人,他们能照您上头写的做么?”李进喜觉得这事扒瞎的没谱,在犹豫着要不要真把这张票子派人给送过去。可罗十三底气十足地说道:“你听过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本老爷让这帮公务员办些小事尚且吞吞吐吐,那日后咱如何能够立住根脚儿?”
李进喜道:“那总要以德服人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啊。”
“废话!”罗十三啐道:“咱俩的目的是上任捞钱,德性这玩意儿万万碰不得、沾不得的,一旦要染上了德性,那可要‘心术不正’了。”
“对对!”李进喜彻底通悟,含笑夸赞老爷子聪慧万分,外人是万万不能比拟的。当下便又派一随从预先到达光山县衙门送达牌票去也。
到得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鸟语花香,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诗情画意。
接着罗十三的仪队进了光山县境内,在县东古道的交界路口便看见了迎接的差吏、衙役们。领头是赵县丞和钱典使。这俩人知晓了罗十三欲来赴任,吓得屁滚尿流,当即发动全衙门妥善迎接,好好待遇,必要让这位长官舒舒服服地接任,方能消减先前的恩怨。
罗十三偷着掀开轿子帘幕,早早便见二人率众迎接在路口,心中暗笑,便叫停轿。
李进喜立在窗边问为何停轿,罗十三道:“咱们不走了!原地不动,就地休息。”李进喜道:“可……可衙门中的接待人员就在前方不远处,咱们好歹走过去与他们会合,再找地儿休息成不?”罗十三有意刁难他俩,便说什么也不走了,亲妈来了也不好使。进叔拿他没辙儿,只好叫众人停止前进。
烈日炎炎,赵县丞和钱典使众人衣冠楚楚,璀璨生辉的红顶子下,是热汗淋漓的气体的升腾。大家伙站在黄土坡上呆呆地望着长官的仪仗,犹如雕像般风吹不动。
钱典使问道:“前方出了什么问题?”
赵县丞热的发懵,张大嘴哈巴哈巴地喘息,刚回过神儿来,咽了口吐沫,回道:“我也不道啊。要么,你上去问问?”钱典使才不捅那马蜂窝,吓得捂住了嘴,道:“咱再等等,再等等,兴许罗大人口渴,在喝水;亦或者是尿急,在小解罢了。咱再等等,顷刻便来。”
左等右等,罗十三偏不过去,径躲在藏有冰桶的轿子内啃脆梨,怡然自得。才不管那俩狗奴才的死活!
“老爷子,你说他们为何不派个人来寻问寻问状况啊?”李进喜就伏在窗边。一边打探前方变化,一边和罗十三唠闲嗑,除了女人光秃秃的身体外再无别物可谈。
罗十三在轿内说道:“他们是害怕,害怕我计较他们前嫌,让他们没好日子过。哼哼!”
李进喜愈发猜不透十三的心思了,问道:“他们毕竟也是狗仗人势,再说,日后你成了他们的上司,他们能不巴结你吗,你何必晒他们呢!——真可怜!”
罗十三道:“正如你所说,他们都是仗了廖庆谟的势。你看看他俩贼眉鼠眼的熊逼奶样儿,天生一副狗尾巴眸子,前任光山知县金朝栋之死他俩肯定知内情!”
李进喜问:“咱俩是来捞钱的,跟你的前任有什么关系?”
“妈了个巴子的,我这一路就没听到有人说光山知县这个职位有一句好话!”罗十三突然间回忆到李之絮,又想起客栈的老板所说的,心寻思这个光山知县的职位里面有很大说道啊。
韫儿凭什么帮自己?
廖庆谟可是肃顺的人啊。
难道他们合在一起要坏我不成?
所以,罗十三总结出了一点。对进叔说道:“捞钱之余,我顺便查查金朝栋是怎么死的。或许并不是像朝廷所言那般,说他是暴毙身亡。”
“唉!”李进喜怕他旁生枝节,连忙阻止:“你可不要多管闲事,安心做官则个。断案请冤,那是包龙图干的,咱们这智商万万做不来。你还是多想想咱们应该从哪下切口去捞钱才是。”
罗十三将头伸到窗外望了望四周,见没人在附近,便缩了回来径自对进叔说:“你忘没忘老范的外甥女——李之絮?”
“知道啊。弱柳身条的那姑娘,苦煞命!”
“我呸!你还是太监命呢!——不许你胡乱说她!”罗十三稳定心情道:“她家就是观山县的。据说几个月前闹了土匪,京城来了个大官以剿匪为名义去搜刮民脂民膏,这下可玩大发了,烧了人家的房屋不说,还出了四十多起人命官司。李老爷子几番京控无果,俱被人途中暗杀,险些丧了性命!”
“这事儿我知道,都是风传,没可信度。”李进喜疏理地说:“光山县离长毛最近,闹了匪是很正常不过,况且长毛都是地痞流氓之类的人物,所到之处,席卷一番也无不可,没什么必要大惊小怪。百姓们是在怨朝廷镇压无力,屡屡萎缩,方才编此谣言。老爷子一项聪明,不要被这等传说给迷惑心智,咱们还是以赚钱为目的,不要管她人。”
罗十三道:“我倒是希望是风传。因为……因为他们说京城来的大官是肃顺。我觉得肃顺是个好人,怎么能够干得出如此荒唐的事来?一定是有人报复他,才在民间流传这等故事去诋毁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天下最要报复肃顺的,不是自己的主子恭亲王是谁?
“肃顺是好人?”李进喜语气不忿,反说道:“你被她女儿韫儿给迷住心智了吧?肃顺都敢公然卖鸦片开赌场,他是什么人,你不晓得?”
罗十三道:“肃顺一定可爱至极,不然怎么会生下韫儿那般可爱的女儿呢。”每当想到这里,便情不自禁地想结识一番天下流传久矣的大人物肃顺,毕竟他是何等模样,有何等才情……历史上他到底是有何等的勇气敢去和爱新觉罗家族一决高低呢?
“他是和珅。留取香烟是后身,他是专门来蛊惑皇帝的。”李进喜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闻,竟然说得底气十足,头头是道。
“皇帝又不是美人,蛊惑什么啊?”罗十三自觉的时辰不早了,问:“进叔,现在几点了?”
“快到十一点了。”
“唔。唔!?”罗十三的脑袋“唰”地穿出了窗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进叔,死死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我……我……”
“你手里握的什吗?交出来!”罗十三竟然顺着窗口将胳膊也伸了出去,蟹钳似的抓住进叔的拳头,再用力掰开他的五指,从手心内捏出一条金链子来,下面还连带这一快金色圆壳。好奇之下,展开来看,居然是块崭新的镀金怀表!
“进叔!你买怀表了!?”罗十三的语气很不好,像搜索到了赃物一般阴冷、像审问犯人一般严厉……
李进喜偷着花了点钱,掖着藏着,可始终包不住火,心里那十五只吊桶终于全部粉碎,不再震荡。只苦苦笑道:“这辈子,我最、最喜欢的西洋玩意儿……”默默低下了头,似乎在承认错误。可惜自己冲动的购买欲望没能够很好的控制住。
“真行啊。花我的钱给自己买奢侈品了?”罗十三将怀表装入自己的兜内,对他说道:“不是我没收你东西,是最怕你玩物丧志。日后上任立了大功,这块表依旧还会赏还给你。放心,老爷我为官清廉,绝不克扣任何钱财粮谷,你这块表也不例外。”
“哦……”进叔险些没苦出声来,眼眶已微微湿润了。唉,还没捂热乎,就被搜刮走了……心疼不已。
罗十三也是毕生头一遭戴过表,耳目一新,欣喜异常。当金表揣在兜里的那一刹那,身体瞬间都跟着舒坦滋润起来。精神抖擞之下,轻咳了一记,昂声吩咐道:“吉时快到了。——进叔,起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