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差不多己牌时分,队伍已到了县东古道,霎时轰动了合县的人,都去看热闹,均合计着是哪个不怕死的人敢来这当知县。等了一会子,只见衙门接差的衙役,一个个都掮着大旗,挎着刀,跑的满头是汗,在队伍里打头阵。
后面是师爷李进喜换骑高头大马,左右赵县丞钱典使等衙门主薄、官学、刀笔司吏、二爷宅门。紧接着鸣锣夫、钟鼓夫七声锣、一声鼓的节奏,鸣锣开道。鼓手吹吹打打,衙役们排好全副仪仗,浩浩荡荡地前进。
那时的罗十三早已换乘绿呢轿子在最后头,前面的十八般人马一一过完,才见他的轿子缓缓而来。罗知县架着一副墨晶眼镜,一手扇着湘妃竹扇,向两旁夹道欢迎的乡亲们各个点头示意。好不威风。
队伍并没有向衙门处行驶,而是先去了城隍庙。
按理儿,新任长官上任当夜应赴城隍庙烧香,斋戒宿庙。
罗十三不知做官还有如此讲究,便依言准做,独自一人睡在宰牲房。
虽然睡在满是血腥味的牲口房间,但内心那股官瘾欲望激励着自己,只是克服这一点点小困难,明日自己就是真正的县官了!
那一夜,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会再幸苦了,只有享乐的余地,没有一丝灰暗。所以,那一夜极安宁,世界也跟着安宁了下去。
第二日,正式祭祀城隍神。
光山县的城隍庙外表绝对比衙门更加华丽,尽是红砖琉璃瓦,年年粉饰,香火鼎盛。罗十三手中捏着三支香硬是没肯往香炉里插,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这位长官,不知他为何会迟疑不决。
罗十三突然说了一句:“可不可以不拜城隍?”
一旁的赵县丞昨日被晒得太苦,知晓了罗十三的厉害,所以对他伺候格外谨慎。说道:“隍爷是城池之神,罗令是一县之长,您二人应承上启下,保卫一乡安宁,却没有不拜的道理啊。”
罗十三见上方的城隍爷紫青面、丹凤眼,一绺长须很是难看,身旁还立了两个地狱鬼判官,张牙舞爪地模样,真真晦气的要死。便道:“咱们县中没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我拜拜吗?”
“您这是?……”
罗十三道:“把眼前这三个家伙扒掉,给本老爷改建画中仙子!”此语当真惊吓了所有人。世间有扒庙重修之说,没听过有扒城隍爷立外仙的说法。真毫不成体统,衙门上下无一都在劝说,希望他能够收回念想,勿要破坏礼制传俗。
罗十三努力回忆着画中仙子模样,只是梦里如轻纱笼罩,依稀点缀,无法看清。只记得她那身材削瘦如柳,体态如梅,傲骨铮铮,便像是李之絮一般。
这时候,李进喜终于憋不住说了:“您知道改修这一行当需要花费多少钱吗?再说,画中仙到底是谁啊?您这一路上嘀咕的不下千遍。”
罗十三道:“画中仙是神仙,比这鬼城隍要高贵千万倍。哪日长毛子军打进来,咱就把画中仙搁在城墙上,挡枪挡炮,无坚不摧!”
…………
这瞎话编得不打草稿。
罗十三认定的事儿,必须要做!更何况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父母官。
赵县丞慌忙解释道:“县上没钱,既管是有钱也不能修甚么画中仙啊,听都没听过,如何往上报销?禀帖都无法叙写。”
“不修也成。”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舒了口气。
“那就给我扒掉!”
赵县丞钱典使二人一时惊慌失措。城隍庙是一县宗教重要之场所,强制拆掉百姓信仰的神灵,等于是对人类精神的摧残,天人共怒!一旦激起民愤,导致内里****,接着引发长毛军来袭,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二人将此道理苦口婆心地将给罗知县知道,请求他能够收回成命,给本县留一寸净土。(呵呵,难道一县都不干净么?)
罗十三对他们的淳淳教诲几乎无视,指着城隍的鼻子便骂:“老爷我看着不舒坦!——本县造福乡里,百姓应来拜我,凭什么天天来拜这尊破石像?它能给大家什么好处?——就像当官的整日拜菩萨,拜来拜去的不知疲倦。殊不知,一粥一饭,一砖一瓦,皆是皇上恩赐;菩萨给你什么待遇啦、你去拜它?——有时间多拜拜皇帝,哪怕是外省做官的,在自个儿家院子里请些和尚道士来做做法事,祈求当今圣上龙体安康山河永固之类的,这才是为人臣子理应做的事嘛。”
这一系列分析竟然顶的那二人无话可说……
这逻辑到底对不对呢?一粥一饭,一砖一瓦,不是自己的劳动所换取的吗?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粥一饭,一砖一瓦,所有的所有还真全都是皇上家的。
所以,天下人都成了给皇上办事的奴才。
思绪漂浮之间,场面凝固住了。
罗十三率先打破沉寂。吩咐衙役去宰牲房取围栅栏用的锤子来。
一时铁锤在手。
众人还不知他要做甚么,但见他径跳上供桌,踢翻了香炉果盘之类供品,又迈上石筑台基,朝着城隍爷的鼻子便拍了一锤。只听石块滚落响彻之音,城隍爷的鼻梁裂纹了!
“大老爷喂!……哎呦喂!……您使不得、使不得啊!”赵县丞吓得双膝叩地竟跪了下去,狠着劲儿朝被砸了的城隍爷捣蒜似的叩头。
赵县丞这一跪,胆小的钱典使也跟着跪下去求饶。
钱典使一跪,庙外仪仗队大大小小的执事差役齐刷刷的地全部下了跪。他们服装井然有序,显得非常整齐。但他们都浇灭不了罗十三心中的那团愤恨神灵鬼怪的怒火。这团怒火是前生种下的,今生来还愿的。
罗十三不听劝告,手中铁锤再敲城隍脑门,欲把它击得脑浆横流。不过,那城隍爷的脑门内里想是金刚钻做成,坚硬无比,外加上罗十三这锤下得清脆,二者相对,火花迸溅之余活生生地给反弹了回去,正中罗十三脑门!
罗十三眼冒金星,险些晕倒,则气得更加捉急,喊道:“进叔!拿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