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随任家眷可跟知县住在衙门后宅,可罗十三匆匆一人来到清代,无亲无故,只把进叔当作亲人看待。所以,只在仪门口发下红谕,以李师爷夜半陪读为缘由可入后宅居住。
星空璀璨,夜来凄凉,人间一灯如豆。
联排屋内,炕上进叔呼噜香睡,罗十三自在桌前提笔描画。
清代衙门深院高墙,夜间万籁俱寂,宁静异常。
笔尖舒缓的瞬间,叫声骤起,穿杨透缝般地打破了这场美梦。
“——原来是她!”
罗十三精神气骤然崩满,跳到炕上,踢开进叔的被子,拿脚丫子拨弄着他的脸面,并叫道:“爬起来、爬起来!给你看件玩意儿。”
进叔好悬没被吓出尿来,二话没说,卷起被褥,径要下炕。罗十三问:“你哪去?”进叔道:“做梦梦见尿尿,幸亏你叫醒我,不然尿了裤子,最糟糕的是明日没有换洗。”
罗十三提着画纸迫不及待,怎会让他去尿尿?忙拽住他,死活也要先看了画像。
进叔睡眼朦胧,提将来看,问:“你思春啦?画个娘们儿来干么?——嘿嘿,你画工还挺精细……”
“回来!”罗十三道:“你瞅仔细,再看这是谁。”
进叔仔细观之,只见:处处梅花雪,点点相思泪,眉恨颦愁。
这不是那李家孙女、李之絮是谁!
进叔并未显惊讶,他哪知道罗十三梦里见到的画中仙就是李之絮。只说道:“塔公主你都爱搭不理,你还思念人家李小姐?她哪点子及得上塔公主出身尊贵。”
罗十三道:“李姊姊之所以出身不好我才更加怜悯。我这心唉,有时偏偏就看不中那些出身高贵的女人。你说韫儿,户部尚书肃顺的女儿,出身够格吧?可拿李姊姊比起来,我还是更倾向于李姊姊,总觉得不似这凡间人,总需人照顾。”
“我呸你的罢。”进叔突然间也不想尿了,就着微弱的烛光对他喷道:“李小姐不似凡间人,你把塔公主和韫儿搁到了什么地位?她们不需要人照顾?——依我看哪,是你出身太低贱,所以护着跟你出身差不多的人。——但人家李小姐比你出身强一百倍,她好歹是正经人家调教出来,诸子百家虽未读过,《史记》《资治通鉴》总也了解。而你,知道什么呀,还好意思说怜悯人家?啧啧啧,不是我说你,咱们这堆儿里啊——属咱俩最可怜!”
罗十三放低声气道:“进叔,你以后和本大人交流之时可否注意语气?”尤其是“本大人”三字,特地提高了音量所强调的,但看进叔略减污意,便又续道:“咱俩私下里你怎地都行,生怕被外人看在眼,他们不好意思说本官,只好说你这师爷的职位是花钱买来的。如果有人这么想,既令你脸上无颜,还令我我脸上还挂不住。本大人一向清廉守本分,怎会私自卖职位呢。”
“是!……老爷子你也早生歇息,明日还要点卯、开堂发布新政呢。”进叔听了之后,虽然不再诋毁下去,但还是在心里骂他面儿上一套心里一套,心口不一、狡猾万分。
罗十三提醒道:“明日你跟赵县丞去盘点库存,看看账本,哪里能够吃亏空的,提笔记下来,咱好找个切口下手搂钱。我呢,做知县的日子宝贵着呢,时间真真贵如油,不知哪一天太平军打到这,咱们就全完了!所以,趁着太平世界,多拿点钱,抚足了下半辈子的花销,也好衣食无忧、天南地北地去玩他一番了。”
竖日,花厅参堂。
一支油亮无屑的鼠辫子弯弯低垂,只见知县罗十三着了一身天青纱马褂,左手摇了一把湘妃竹扇,右边手里头握着一个内绣透花鼻烟壶来一劲儿吸着,只见虎皮斑点滴沾在唇边,尚饶有兴致地舔舌品嚼一番。
这装扮,这气头,活像一富家老爷在审讯下人。
厅前阶下垂首站了一群以赵县丞和钱典史为首的书差衙役,他们正极力倾听着知县大老爷的每一句政见、每一句教导、每一句提醒;他们丝毫不敢有一点疏漏,因为眼前这位爷,可比前任金朝栋要难对付得多。至少他是一位年轻气盛,意在有为的少年。
况且他又与肃顺的爱女韫儿结识,具体身份到底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光山县衙内的每一位当值人员没有对这位罗知县抱有埋怨的,甚至命令自己叩头下跪、棒打口责,也是可以勉勉接受。
罗十三果真是意气凌霄不知愁,从怀里摸出那张深夜自己苦苦作成的图画纸来得意地扬给众人赏观,并说道:“昨日本县为民除害,亲手拆除荼毒乡亲的城隍鬼爷,以镇民心。为造福乡里,本县诚心感动日月,特于昨夜子时,紫微星悬耀,天界玉皇大帝派托塔李天王显圣,梦中授与本县画中仙子手绘图纸一张,命本县即刻着人为其兴建香火,雕塑金身,朝四方之开,受万方来拜。于此,方能根基稳固,岁岁五谷丰登,日日夜不闭户,令我县长治久安,百年不衰。”
夜不闭户百年不衰这都是屁话。
愿望是美好的,目标却千年难以实现。
可一时众人都不明白。
“你们且拿去一一过目。找好工匠,即日便造,不可耽误。”罗十三瞎话编的跟真实事件似的,那群土老冒的衙役没年过一天书,倒是天天听书,什么离奇怪诞的鬼话都听过,所以对罗十三所说的天界托塔天王梦里送画的讲诉可谓是深信不疑,无不点头称是,生怕玉皇大帝怪罪。
罗十三又道:“这张图纸你们不可损坏,完完整整地誊出一份,他夜梦中,本县好还给天王。”
众人战战兢兢,接来看之,无不面熟。赵县丞疑问道:“这、这……这是谁家小姐,好生脸儿熟啊。”,“我来看看!”钱典史好奇心更重,一把抽来观赏,说道:“以我之见,此乃董双成,天界西王母的侍女,掌管蟠桃园的,传说是成有长相的美女,比那七仙女可遭人喜欢多了!”
罗十三趁机随声附和叫好:“这话我爱听!董三成、四成我不知是谁,但这画中仙可真真遭人喜欢、受人疼爱。天下女人,唯此成模!”
钱典史看到知县大老爷赏识自己,心里欢喜极了,那么多年的戏可真没白听。
说归说,钱谁出?
罗十三问:“你们的前任修建圣人庙宇的钱财搁哪出啊?”
赵县丞道:“咱县前任的金大人不修那个。”
罗十三又问:“你们的大前任呢?”
赵县丞道:“咱们大前任是安徽李先生,上任至尾未有半年,便被调到江南营了,如今先生正在曾公麾下做先锋,热火朝天地打毛子呢。所以啊,从不修建这个没用的玩意。”
罗十三则问:“那你说这笔钱可搁哪出?”
钱典史为抢头功,争着抢着从人堆儿里跳了出来,道:“县北驻马店李老爷是本县大户主,召集邦闾,募纳捐财的事儿近几年也为衙门办了不少,老爷子您去和他谈谈,给他些个好处,他总不会推辞下去。”
罗十三想来甚好,但李占云正吃官司呢,他肯替自己化钱去给“他女儿”建庙?
钱典史玩弄权路,头头是道,当即跟老爷说:“他要是百般推脱不管,大老爷您就‘顺便’为肃中堂除了这个害。”
听了此话,罗十三心里如巨石坠落,万分沉重。为了钱去杀人,这种事情,自古常有,可降临在自己身上,却有一丝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