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庙尚未起建,事端又起。
乡亲俱闻本县新任父台罗十三,纷纷携状前来喊冤。
罗十三吓得腿直抖索,一直由进叔搀扶,方从后堂上厅。
赵县丞见大老爷害怕,便命人架起各般刑具,一应手铐脚镣伺候,便有难缠刁民也逃脱不出皮肉之苦。
罗十三本意想秉公执法,见了那些玩意便更加烦躁起来,指着县丞叫道:“谁让你自作主张?拿下去!——你们都是本官我的子民,要……要告……告谁速速将状纸递上来,本官为尔等做主!”
师爷李进喜忙去传递状纸与其呈上观看。
密密麻麻的草字,还有斑斑血迹,罗十三略懂那上面的意思,无非是说肃顺纵火行凶,朝廷包庇不作为等琐事。便说:“你们胆子不小啊?本官为政十余年,从未见百姓告官。”
“他有罪,为何不告!”
“放屁!”罗十三见人群中站起一个蛮健实的少年怒发冲冠,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你们要是把当官的都告倒了,谁来抵御外敌、谁来受捐纳税、谁来恩育天下,天底下还有没有你们这帮刁民的生存之地。你们尽快退下,本官不愿见子民状告自己的父母,更不愿你们联邦结伙地去诋毁一个朝廷命官。快走、快走。”
“大人你这话才叫放屁,你作为本县父台,不能为子民申冤,还叫甚么父母!”那少年指着罗十三的鼻子骂道:“国家不能抵御外敌,总知强榨百姓,还谈什么邦本!——如此江山,民愿亡矣!”
说这话的人算是要诛九族了。
这是古今之人成名立万的好时机。
钱典史不得不抢了这个头功去邀赏,抄起灌了铅的长棍抡了上去,那力道,足已夺命。
且看那少年伫立在地,一动不动,就手抓来棍身,单臂一震,颤劲反转,钱典史双手皮肉被磨得脱皮,大呼一声,坐倒在地,直喊:“妖法!妖法!”
少年喝道:“打你这狗头军师!”
罗十三见情形不妙,钻到桌下,吓得抱头蜷缩。还好进叔镇定自若,忙勾他出来,罗十三阻拦不定:“不出不出!……”
那少年意气正盛,见县太爷苟且蝇头,更是来气,这便要出手教训公人,大不了一死作休,留名人间。趁巧乡民中有几位老耆通明达理,劝这少不要意气用事,新任县太爷年少,自有一套官体断案,咱切不可坏了朝廷威严。
那少年原是个武生员,姓关,名正轩。途经此地,遇见诸事不公,正愁一腔武艺无处发挥,且好随之做个伴当,好激将官府早将肃顺解拿了结此案。
如今这县太爷可好,竟然吓得四处乱窜,实实有失体面。
“像你这等愚官,哪日太平军压制,非要丢弃你的子民不可!”关正轩左右被乡亲苦劝,又觉得自己出手过重,当真犯了咆哮公堂的条律,刑罚之罪,那可不是常人能受的。不过此时衙役们早围了上来,虎目鼠胆地硬是不敢上前来抓自己。
罗十三最痛恨刁民不理解当官的苦处而四处上街游行的人,这种人是爱国贼,但他们甚至比卖国贼可怕千万倍。因为他们打的是爱国的旗号,做的是有损国家的事。所以这种人必要受到惩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瞬间将心底那番恐惧打得烟消云散。罗十三拱了出来,跳到椅子上,将惊堂木朝堂下猛掷,大喝一声:“李师爷!赵县丞!”
“唔?!……在!”
“这人目无法纪、众目睽睽之下镇惊公堂,罪当……罪当打屁股!”罗十三心里寻思着既不能将他打死,又能让他肉痛致心,刻下烙印。那到底该打多少板子才合适呢?
钱典史心里痛恨,加大筹码,向上禀道:“此人有勾结长毛的嫌疑,理应逮捕捉拿,归省审问。”
赵县丞是和他吊在一条线儿上的,听了此话,亦随即禀道:“还有诬陷肃中堂,罪加一等!”
罗十三左右不搭理俩人,径说道:“他诬不诬陷中堂于我无关,我只知道他妨碍本官断案,罪不该逃——来啊,拉下去给我打。——怎么?你们不敢动手、怕了他的武功?——老子我来!”
衙役们听了县太爷要亲自动手处理,更是羞愧不已,有识趣的,撺掇兄弟赶紧抖擞起精神来上前抓住姓关的。那关正轩还想反抗,却经不住父老的劝告,被几个衙役扣住双膀,膝盖后的腘窝又被踹了一脚,立时就跪了下去。“狗官!”
“你骂我是狗官?行,我现在就让你瞧瞧狗官的手段。”罗十三也不顾官体,径走下台来,抄起一支棍子,吩咐左右衙役将姓关的按倒在地,便朝着他的屁股狠狠地揍了下去,口里还边叫不停:“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此乃明镜高悬的衙门重地,体制所在——叫你逞能!看我不打残你!”
那棍子抡上去呼呼作响,可把赵县丞和钱典史乐得哈哈大笑,不为别的,大清历来就没有当官的亲自抄刀施刑的,也不为官体,也不合乎作派,遥想这罗知县往常的道德文章都哪里去了?但听的一声惨叫,那姓关的当真被打着了!
那些年迈的乡亲们各个跪地求饶不定,恳求知县大人放过这位姓关的年轻人,只因他年少气盛,顶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有大量,海涵担待等等。
罗十三手无缚鸡,打人却精神倍增,自己才不管那些老不死的劝告呢,迅速将刚刚的恐惧全部化作怒气,泄洪般地撒在了姓关的屁股上,两板子、三板子、四板子……可真够他受的了。
关正轩憋这哑火,恨不得将罗十三捏成肉饼。心中暗念,有朝一日若能反,便反了,甚么武举功名,统统不要了,回头率人碾了你的衙门!
“瞧这家伙不吭一声,一定是不疼。”罗十三收手,回首喊道:“李师爷,给我一根儿灌铅的棍子来,看本官如何教训这只皮厚肉鬣!”
李进喜听了慌忙不已,跑到他耳朵下说道:“那玩意可要了他的命,老爷子万万使不得,二十板子已经够本,他也知道错了,何必再斤斤计较呢。”
罗十三见这姓关的除了打第一下的时候叫了一声,之后的十九板子憋着从未再出声,一定是顾及颜面、不肯在众人面前出丑,传出去会坏了他的名声。
可如今,自己就要他出一番丑、就要坏了他的名声、就要打得他屁股开花连老婆都找不到。正所谓:方圆数里,属光山境内,就算杀了此人,又有何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