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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步入军营

1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不平凡的开头,必然有一个不平凡的结尾。

我们离开家乡的那天下午,载着我们的那辆大轿子车刚驶出了霸县地界,天,就悄然阴云密布,继而漫天飞舞起如同棉絮一样的纷纷扬扬的雪花。

大雪伴随着我们那俩老牛车一样磨磨蹭蹭往前赶路的大轿子车,向着它要达到的目的地哼哼唧唧地往前挪动着,直到当晚7点钟才到达天津北站。

到站后,我们下车吃晚饭,当我们把那份米饭和肉炒白菜狼吞虎咽地“报销”了之后,就整队集合来到了北站兵营的大礼堂。进了大礼堂才发现,新兵不光是霸县的,还有文安、永清和安次的共计1200多人,再加上唐山来的新兵有1800多人聚集于此。

给我们开会的接兵师长个子不高,南方人,挺胖的,讲话声音洪亮。他说: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离开家乡,去履行一个人民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的神圣使命了。”

师长在接下来的讲话中,先嘱咐各单位不要丢人,又讲了我们即将开始的行军中应该注意的事项。我们坐在大礼堂里,肩上的背包是我们的“坐垫”,我这才发现,我们每一个新兵的被背带三横两竖捆住的棉被外面都有一双胶鞋。

师长讲,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听到一声“坐下”的口令,就立即把背包放下,不管你放的地方脏呀、潮呀、泥呀、水的。说完,师长喊口令道:

“坐下!”

“唰——!唰、唰!”礼堂里所有新兵都齐刷刷放下了背包,尽管大家的动作有快有慢,但大家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军令如山”。

初次,没有经过训练呢,师长对大家参差不齐的坐下动作不够正规和迅速给予了谅解,没有说什么。让大家坐下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在此休息,因为离上火车还有一段时间。所有新兵有坐在座位上的,有席地而坐的,可此时此刻尽管每个新兵都疲劳了,但由于初次离家都睡不着。

次日凌晨1点时分,我们登上了南下的火车,是那种闷罐车,一个车厢里吊着一盏提灯,那灯发着杏黄色昏暗的光亮,随着车厢的颠簸在微微晃动着。蓦地,我在无意中低头发现,车厢铁门角落处分明有几点干牛粪,看来这车拉过牛,我想。

上车前,我们每个人领到了一领小草凉席,是为我们躺在车里睡觉用的,没有枕头,我们打开了被卷盖在身上,和衣而睡。车里没有一点空间,人挨着人躺下,像沙丁鱼罐头似的一条挨着一条的。睡不着就闭上眼睛眯着,在颠簸中单调、乏味地数着列车急驶向前的“空空咣咣”、“空空咣咣”的节奏。

没有看清是谁起来了,那人猫着腰,用手归整着每一个人,以图自己开辟一个立足之地,好前行不至于踩着人,然后赶紧跟上俩脚“占领”稍纵即逝的“根据地”向前推进,只见他走向车门,“吱呀呀”用手向两侧推开了两扇大铁门,随后解下裤子,伸手拽住了事先在车门两侧拴好备用的那条绳索,蹲下——奥!他在拉屎撒尿。冷风乘机而入,车厢里更添冷意。

我抬手撩开右衣袖,想看看偷偷带来的那块“大连”牌手表,怎奈不是夜光表,没能看清那表盘上细微的时针所指的方向,此刻,那手表的作用等于零了。

当晨辉照射进车厢时,我们大都醒了,车停了,从车站里广播听到,我们已经到了保定站,车站广场上空的大钟声音洪亮、浑厚悠长地敲了9下。

哦!我们已经走了8个小时。

这时候,接兵连长招呼我们下车去吃饭,然后又让我们“方便”了一下,随后匆匆上车,火车又开始运行了。

透过车门,放眼远眺,广袤沃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派冀中平原的初冬景观尽收眼底。

车上有我们公社两个新兵,一个叫冯振国,另一个叫董志国。冯振国在一家社办工厂上班,此刻,兴许他是感觉到旅途乏累了,从衣袋了摸出一支烟卷横在鼻子下嗅了嗅,一会儿,又放进烟盒里没有吸。那个董志国,大个儿,人长得好,不知为什么,他竟羊群出骆驼似的给自己的脸上蒙上了一个大口罩,坐在那里眯着眼睛想心事。

第二次上车后,大家就没有了从天津北站上车时的拘束和沉寂,一时间车厢里热闹得就像是开了锅,人们开始单独、或几个人合唱起了当时流行的老电影歌曲,什么《地道战》插曲、《铁道游击队之歌》,后来,大家搜肠刮肚倒腾自己肚子里的存货,最后,有的显然是把自己压箱子底儿的老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东方红》和毛主席语录歌曲《下定决心》也搬了出来。歌声自是有高有低,有快有慢,有的有腔有调,有的则是明显的五音不全,可我们当时谁也没有在意这些,只为表达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找乐儿。

我们此举也是在向这世间宣告,在由天津北站沿京广线铁路后来改为陇海线行进途中的军列上,有一群奔赴军营保卫祖国的热血男儿,这是一个有着旺盛生命力的、从中国北方农村走来的未来的军人群体。

当日下午2点,列车到达河北省省会石家庄站。

到站后,我们下车吃了午饭。随后上车继续赶路。当晚9时许,到达河南安阳。当我下车打饭时,看到从天而降的雪花已经明显变得稀稀疏疏、若有若无了,且已感到,绝不是我们打来的那碗里饭菜的热气使得我们身上发热,而是气候变热的缘故,让我们感到身上穿的棉衣暖和多了。

在行进途中,我隔着那闷罐车大铁门的门缝儿,望着门外那雪飘的景色,回忆起自己21年来所走过的人生路程,顽童、上学、从医……自己即将由一个农村青年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自己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创造出辉煌的……人生。

我的思绪在空空咣咣的军列颠簸中延伸着,这里面有新奇,也有茫然,最后,我坚定了信心,因为我已经由此踏上了从戎的征程。

当我们的军列在河南郑州一闪而过时,已经是12月26日晚11时了。在洛阳,我们吃的第二天的早饭。

列车向前,车轮滚滚。

我们的军列踏上了陇海铁路线:临潼、西安、咸阳、宝鸡……

列车进入豫陕交界地——潼关。

潼关,乃历史上的兵家必争之地……

宝成铁路于1959年通车,横穿秦岭山脉,隧道最长,时居世界之首。

过了陕西,便进入四川境地。

我们乘坐这趟军列是韶山牌电气化列车,列车在秦岭山脉穿行。秦岭,大部分在陕西境内,是我国南北方重要的分水岭,一部分在甘肃省境内,一部分在四川境内。秦岭山脉蔚为壮观,栖息着世界珍稀动物——大熊猫,它是长江重要支流——嘉陵江的发源地。

列车到达四川绵阳地区的广元县时,从我们的车上下去了一部分人,后来听说他们被分到了150师第449团。

广元,乃中国历史上第一任女皇武则天的故乡。

12月27日凌晨2点,我们到达四川江油县。4点,进入绵阳市区。

绵阳是个好地方。绵阳位于四川省北部,是成都平原的北大门,辖涪城、游仙2区。其以冲积平坝和浅丘为主的地貌构成这里独特的地域特点,以电子、食品、机械、建材、纺织为支柱的工业产业结构打造出这里的区位优势,家用电器、通讯设备、电子元件、特种钢材“四轮驱动”,领跑着这里飞速发展的经济快车……绵阳,是川西北交通枢纽,有西山、汉平阳府君阙等名胜古迹,这里是“剑门蜀道”起点……

到达绵阳后,我们都下了火车。我们岔河集公社剩下的这36人又下去了一半,他们被分到了步兵第450团。

绵阳,是当时150师所在地,岔河集公社有6人被分到了师直单位。军务科科长孙学高领着24人上了军用大卡车,其中有其他公社的18人。

我们也乘坐上一辆军用卡车继续行进。

我们行进在绵阳市,昏暗的路灯照耀着这座山城。

5点,我们到达一个山包,是师部直属队——高炮营和通讯营所在地。

我和霸县其他3个人被分到了高炮营新兵连。新兵连里的新兵,除去河北霸县的之外,还有来自重庆綦江的,广东湛江的,陕西临潼的和河南桐柏的,可谓来自五湖四海。

那天,我们坐着卡车来到新兵连工夫不大,新兵连连长就宣布让大家出去购买点日用物品。第二天,新兵训练开始了。

2

新兵连的集训生活有两大项内容,一个是政治教育,另一个是军事训练。总共时间是70天。这70天应该是每一个入伍青年脱胎换骨的70天,它是来自全国各地新兵接受部队教育的一次洗礼。每个新兵都必须通过这70天的集训,逐步适应部队生活;部队首长要求大家要珍惜这段时间的集训,一步步地改掉老百姓身上的自由散漫习气,使自己完成由一名老百姓到革命军人的转变过程。

新兵连开展的政治教育活动,包括国际形势教育、战备形势教育、军队优良传统和作风教育及军人仪表风纪教育,贯彻始终的是对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规定理论内容的学习。

“嘟——!”

紧急集合的哨声响了,我也飞快地跑出营房,在操场内瞬间排成的队伍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立正!”班长开始喊口令。

“稍息!”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今天是(我们新兵班)第一堂军训队列课,”班长在进行训练前地解说,“先练习向左转。向左转是队列转体中的其中一个转体动作,还有向右转和向后转。转体动作我们虽然在学校体育课上学过,但我们是个军人,是一名革命军人,(转体)动作必须(做得)标准、正规!我先说下向左转的标准动作要求。听到向左转的口令时,要以左脚跟为轴,右脚掌为支撑点,向左旋转90度,左脚立定,右脚跟步,摆正站稳。要这样——(班长做动作示范)。好啦!大家听我口令:向左——转!”

“唰——!”全班新兵“呼”地匆忙地转体、跟步,杂乱地完成了第一个向左转的转体动作。我也完成了这个动作,可结果,定睛一看,连自己也笑了,怎么跟队列里右邻战友“对脸儿”啦?原来他把“向左转”的口令习惯地误听成“向右转”了,这才发现全班站的方向都跟自各儿相反。他噗地一笑;他一笑,那战友也笑了;战友一笑,全班一见都笑了。

“不要笑了,要严肃。”班长发话了:“请大家注意,这是在操场上,思想不能开小差,要全神贯注听口令。注意听我口令,向右——转!”

“唰——!”全班战士做的向右转动作显然比刚才规范多了,我也发现一名战士转错了方向,但马上便纠正过来,队列里再也没有了笑声。

接着,全班新兵在班长的指挥下,重复做了几次转体动作之后,全队成立正姿式。

“下面,我们学下走正步。”班长说道,“我们先把走正步的动作做下分解练习。我喊‘一’,大家平踢出左脚,要挺腿猛抬;右臂前摆,弯成90度,持平;我喊‘二’,落左脚,迈右脚,也是挺腿猛抬,左臂前摆,弯成90度,持平。大家看我做示范:一……,二……;一……,二……。”

班长边讲解走正步的要领,边做着示范动作,新兵们眼睛盯着班长做示范;我目不转睛地瞅着班长走正步,忽然想起在家看电影加片——国庆阅兵式时,三军仪仗队所走的正步,那动作才叫整齐划一,抬腿踢成一条线,那正规、威严的气势得需经过多少次严格、艰苦的训练,洒下多少辛勤、刻苦的汗水才练成的呀!

“好啦!”班长说道,“听我口令:一!”

新兵按要领平踢出左脚,挺腿猛然抬起;然而班长没接着喊“二”,而是走到队前挨个纠正动作,抬抬这个的手臂,弯下那个的胳膊;端平张三的小腿,按直李四的脚面……

班长纠正完动作仍不喊“二”,似乎是有意识考验下新兵们的耐力。

“怎么还不喊‘二’?这还用现趸去呀?真比现趸还难。”新兵们在焦急地等待着、忍耐着。

“二!”班长喊到。

“天哪!”新兵终于盼到了班长喊“二”。

“二”喊出来了,班长又是一番地纠正动作。

这种从难从严的正规训练是每一个新兵的必修课,尽管这种“金鸡独立”般的分节动作必须经过这么严格的训练,也具有一定的观赏性,但战士们毕竟不是仅供观赏的雕塑工艺品,是一个个有生命的大活人,且每个人的体力和训练极限度是有限的,时间稍微一长,大家就都感到腰酸腿麻胳膊疼的抬不起来,那腿脚好象成了别人的。

忽然,一个战友感到一阵恶心、头晕,同时眼前发花,继而,没过多久,竟然天旋地转起来,眼前又一阵发黑终于坚持不住了,歪了两歪没站稳,便真的象只独立的金鸡“扑通”瘫倒在地。队列一下子乱了起来,班长顾不上制止大家的举动,立即走到那个新兵跟前,并朝队列里喊道:

“张国东、刘士明!”

“到!”队列里立即答应出两个声音。

“出列!”

“是!”

“你们二人快把xxx扶起来。”

“是!”

从队列里走过两个新兵忙把新兵搀扶起来,架到操场边的一摞砖上让他坐下。

刘卫东对他说:“怎么样?好些了吗?”

新兵一手扶着砖摞,一手托着头说:“没事,我歇会儿就好了。”

这时,连长关切地走过来,扶着新兵的肩膀说:“xxx,怎么样?不行让他们送你去卫生所(医治下)吧。”

“没事,连长。”新兵望着连长那热情和善的脸庞,轻轻摇下头,说道,“我是因为长时间处于一种呆板的静止状态,血液循环不好,再加下天气寒冷,脑血管收缩,引起暂时性的脑供血不足造成的虚脱。休息一下,活动活动慢慢会好起来的,不用去卫生所。我真的没事”。

“这就好!”连长笑道。他停了一下,忽然走近了我,小声说,“这两天的正步训练,已经出现了三个晕倒的,依你当医生的眼光分析,是不是应该调整下训练方法呢?”

我想,正步是军训的一项重要内容,而军训又是新兵的必修课,必然样样达标,但应处理好训练与身体保健的关系,既要培养大家不怕吃苦的精神,确保各项训练达标,又要尽可能减少战士不必要的苦头。于是,我对连长说:“依我个人的看法,练正步要减少分解动作的间隔时间,抓紧纠正动作,抓紧变换动作,另外,增加中间休息的次数,多让大家原地活动,促进人体的血液循环,保障大脑和四肢的供血。”

听了我这话,连长满意地笑了起来,道:“好!我这就告诉各排排长,从明儿起,就照你的意见办。”

3

整理内务是新兵训练的第二门必修课。新兵到达营房后,就要把被服、洗具、牙具等日用物品摆放整齐。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整理自己那一米宽两米长的小天地了。班长带我们参观了老兵们内务整理的全过程,主要一项就是叠被子。只见一个个老兵,恭恭敬敬地站在“伟大”的绿军被前,用双手使劲地捏,使劲地捋。

我们这些新兵都自己开始叠自己的被子了。我怎么也叠不好自己那床崭新的被子,转身看看铺头班长的被子,虽然褪了色,但把那小被子叠得像刀切得豆腐块那么方正、整齐,正面那双层折边叠得有棱有角,那折边处由于长期整理棱角,呈现出白旧的印痕。

“来!大家过来看我怎么迭。”班长见大家还是整理不好,就把全班战士召集到自己铺前,给大家做起示范来。

呀!赶情这叠被子学问也不小呢!被子打开整个对折时,得使两个折边整齐、平实;长形对折,还得一手打折一手压折口处;两处对折再折时,要两处长短对等。两处对折再折后,先整理各个折口处,使各折口处平展无皱包;接着是整理四角,四角格方;“格方”后再整正面,象个扁口“吕”,使被子侧视类似“E”字形。

班长盘腿卧脚地在铺上叠被子,好像和尚打坐的姿势,那样子像是告诉战士们,整理被子也需要静下心来,沉得住气,不能有半点急燥和应付心理。

班长的被子叠好了。

“王英,你来试试。”班长叫道。

“是!”我在班长做示范叠被子时,一举一动都记在了心里,所以照着班长的样子做时,显得得心应手,叠成一看,果然比刚才好多了,班长又进一步讲了有关的注意事项,大家一一照着做了。

班长看到全班战士整理被子入了门,便教起战士打背包来。

班长说:“打背包跟整理内务不一样,练的是快功夫,而且是要在关了灯没有光亮的情况下,摸黑操作,一切凭感觉。这是每个战士的第三门必修课,也是加强战备准备打仗的需要,必须苦练,尽快掌握这套基本功,做到一声令下,说走就走。大家看我怎么打。”

班长边讲解边打背包,那床被子在班长的指缝和手臂间左折右叠,那娴熟地动作简直就像弹钢琴充满着优美的音乐节奏,眨眼之工,一个地道的背包就打好了,只见班长直起身,又伸手提起挎肩带。嘿!一看就显得那么整齐、结实!

“背上试试,(看感觉)怎么样?”班长对我说。

我言听计从地将背包背在了背上,感觉挺妥贴的,怡然自得地说道:“嗯!(这背包)比我上中学时打的被卷强多啦!”

“哈哈!”班长笑道,这怎么能跟你上中学时打的被卷相比呢?你那是去上学,咱这是去打仗。上学路上散了被卷,可以停下来重打。可打仗不行,急行军一路小跑,把背包颠散了怎么办?你夹在胳肢窝里还是扔了,夹着被卷你怎么行军,扔了(被卷)你宿营盖什么?班长又瞅瞅大家,说道,“新兵连搞紧急集合是常有的事,大家一定要尽快练出一手合着眼打背包的硬功夫。好啦!大家照我刚才的打法练习吧!”

4

子夜时分,一阵急促的哨声划破了营房沉寂的夜空。

“紧急集合!”我和全宿舍的战友相继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穿衣、登裤、系带、穿袜、打背包、勒背带、下床、穿鞋,紧接着,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伸手到每个人平时固定位置的挎包架上依次去摸到挎包、牙具、水壶、武装带打点行囊。

我快捷地摘下挎包、水壶,箭步跃出宿舍门,径直朝门前连队集合的固定地点跑去,边跑边整理挎包,系上衣扣。

集合地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谁也不说话,都在检查着各自所带的物品,好在新兵们还没发枪,少了一件负重物。

我系好衣扣,站入人群,弯下腰飞快地系好棉鞋带。

接着,小声传递着口令声,在整队,清点人数。这时,四名落后的战士跑来了。

连长站在队前,全队跑步出发。

这已是第三次紧急集合,战士们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跑到哪里、要跑多少时间。

“嚓嚓!嚓嚓……”

队伍出了营房,拐过马路,直向黑乎乎的山上奔去。

大约跑了三、四十分钟的光景,队伍改作了齐步走,走了一会儿,又跑起来。就这样,跑呀,跑!直跑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战士们个个气喘吁吁,满脸是汗,队伍又改为齐步走。大家看清了周围是一片坡地田野,也看清了彼此的脸庞。

“立定!”值班排长命令道,然后同连长、指导员耳语了几句,又命令道:“原地休息,排便。”

部队的纪律是严格的,行军中休息、排便都是要下了命令才可以的。

队伍立刻原地散开,几乎所有新兵都在找地方撒尿,只有指导员和几个班长没有排泄的任务,好象他们出发前就没带来膀胱。

“不准摘帽子,”连长告诫大家道,“也不准敞怀,防止感冒。”

一个战士低头看着两手在棉裤前开口处找来找去,迟迟不能排便,看那着急样子,好象就要尿在裤裆里了。

指导员走上前去问道:“怎么啦?张宝柱。”

5

张宝柱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战士,一副显出急得要哭的样子,还在找棉裤开口,顾不上看指导员,说:“我的小便开口不见了。”

“小便开口不见了,那还能有人给你缝上不成?”指导员笑道。

“昨天晚上解手还有哩。”

“那就怪了。解开腰带尿吧!”指导员帮他解腰带,心中有数地说,“不用找了,先解开腰带解吧。”(按规定行军是不允许解腰带小解的)

站在张宝柱后面的刘志伟却发现了秘密,上去揪住了他屁股上的排便开口,笑着说:“张宝柱,你前面少了排便口,后面多了排便口,解小手麻烦,可解大手方便了。”

大家一听哄地笑了。

张宝柱脸上一阵发烧,原来他紧急中把棉裤穿倒了,可他当时怎么系上的腰带呢?

连长制止了大家的笑声,要求各班长检查战士们携带情况。

这一检查不要紧,什么新鲜事全出来了,有的战士背包打成了圆包袱,有的战士把小壶、挎包挎在了一边,有的战士外衣系扣棉衣敞着怀,有的战士武装带跑掉了抓在手里,有的军帽戴歪了,还有的战士只穿了一只袜子,据说那只当时找不到……

我呢,一看自己的外衣扣系错了,一个领高一个领低,我赶紧解开衣扣重新系好;哟!棉鞋还穿反了,右脚的穿在了左脚上,左脚的穿在了右脚上,怪不得这次紧急集合跑步走路都那么别扭,两个脚的大拇趾顶得难受。

瞧着自己这副慌手忙脚地样子,我不禁觉得好笑。

我想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把两只鞋脱下来倒换了一下。排长一看,走过来说:“怎么把两只鞋都脱了?”

“我倒倒(鞋里的)砂子粒。”

“怎么两只(鞋)一块灌进了砂子?八成那砂子也提前约定好了?”

“不知道,反正两只脚都硌得慌。”

继续认真检查着我的携带。他打开我的挎包翻了翻,忽然问:“你的毛巾呢?”

“毛巾?”

“你没带(毛巾),还是跑丢了?”

“我……”

“这是不是你的?”排长过来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一条白毛巾,又说,“这是我刚才检查各班宿舍时在你们班发现的。我这挎包是从三班发现的,等一会儿就知道是谁的啦。”排长又对我说:“以后注意点。”

对于排长的话,我感到说得很在理。蓦地,我又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新的疏漏——左胳膊棉衣袖里怎么耷拉着一条针线,我赶紧用胳膊掩盖住了,这才没被发现,我想起来了,那是昨天晚上我正在缝补外衣罩左侧扯的那个口子,忽然四班有人来找我,说一个战士头疼,我放下针线就去给那战士诊治,回到宿舍,就忘了从衣服上把那针线取下来。

从这次紧急集合中,我看到了自己身上暴露出不少问题,同时感到,认认真真地补好紧急集合这一课,这是战备的需要。

6

来到新兵连的第四天早晨,我的军旅生涯的第一个机遇悄然来临了。

那天是1979年元月8日,我刚刚出操回来,就听到高炮营李副营长叫我:

“王英!”

“到!”我立即在原地站起,一个立正,答道。

“马上收拾一下,吃完早饭后,跟生活车去师医院学习。”

“是!”

我很快打点好行装,然后同别人一起去吃早饭。饭后,司务长来找我,让我上了营里那辆生活车,司务长让司机先把我送到了师医院。

我身着那套崭新而肥大的还未佩戴帽徽和领章的军装怯生生走进师医院。

到达师医院时,正好是上午9点,医院里正在进行大扫除。大概是医院里女兵们看我走路不自然的样子觉得好笑,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起来。

“快要打仗了,咋还派来了新兵娃子?”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圆脸儿、胖乎乎的女兵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对身旁的伙伴说道。

“要打仗了?”我心里嘀咕着。

“走吧!我带你去报到。”司务长说。

我随着司务长来到二楼209房间,司务长一声“报告”,很快听到了从屋里传出的“进来!”的答声。

我们进屋后,见到了一位军官,司务长介绍了我的情况,军官听后很满意,答应让我留了下来。那天,我是第一个来报到的参训学员,当晚,150师地炮团、448团、449团、450团和师医院参训人员全部到齐,共有40人,其中师医院占了20人,师直单位只我一人。

从此,我结束了仅8天的新兵连训练,开始了集训生活。

师集训队隶属师医院管辖,是个应战时需要而成立的新单位。

师医院坐落于师后勤部院内,后勤部分为机关办公楼、防化连、汽车运输连、军械修理所、汽车修理所、军需库、弹药库和师医院。防化连的117名官兵担任着师后勤部的24小时警卫任务。

师医院的办公楼是一座欧式建筑风格的洋楼,建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战前全院有院长、副院长、教导员、药库主任、药房主任、制剂室主任、军医、护士长、医助、护士、管理员、助理员、司药、调剂员、卫生员共计190人。医院分为五个所,一所是门诊,二、三所为住院部,四所是化验室和防疫,五所是药房。

集训队队长叫董平轩,山东人,第四军医大学毕业;教员叫程观焰,安徽屯溪市(今黄山市)人。集训队教师由程观焰、董平轩担任。

当晚,集训队第一次集合,唯独我的军装上还没有佩发领章和帽徽,大家都感到稀奇地看看我。

开饭前,一起唱军歌,这一点和新兵连一样,集训队队长起了个《打靶归来》的头,大家都从头唱了起来。

歌曲终了,队长对大家说:

“下面,请教导员赵振西同志宣布一项命令!”

“现在,”教导员赵振西说道,我宣布中央军委命令!

命令:

中国人民解放军成都军区第50军150师于1979年元月20日前做好一切实战准备。

此令。

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

1979年元月19日

“呀!看来真的要打仗了!”集训队全体学员无一例外都在窃窃私语。这天晚上,师医院把住院病人全部疏散出了院,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从第二天起,我们开始了上课,学的都是战时卫生勤务救护知识。今天学了,第二天全队男女学员就整队去集训队营地后面的那个小山包进行模拟练习。

模拟练习两个人一组,不分男女。一个人背伤员,如何背;如何使用急救包;如何用军装包扎“伤口”;如何使用军帽和皮带固定“伤员”流出来的“肠子”;如何就地取材,利用木材或炸断的树枝对“伤员”骨折的大骨进行固定;我们还进行背“伤员”比赛;匍匐运送“伤员”;等等。

我们每天都感到很疲劳,尽管这是我们入伍后第一次接触女兵,但由于是在非常时期和对战争的恐惧感,每一名学员都是认真学习,刻苦训练,顾不得想别的什么。

7

为期34天的集训结束后,我于2月12日又都回到了原来的营地。回来后才发现,一切全变了!为了从实战出发,我们营的高射击机枪排扩编为高射机枪连,原排长黄东山被提为连长,伍定礼是指导员,还有副连长、副指导员、司务长以及一、二、三排排长、通讯员、卫生员、文书。

高射机枪连用的是通讯连的营房,连长、指导员自己一屋,我是卫生员,也是自己一屋,其他人就都是几个人睡一间屋子了。

回家探亲的干部战士全部归了队。

第二天,开始考虑进药品了,我和一个姓阎的医助关系不错,我们一起着手计划着所需药品。

回来后的第14天,也就是1979年2月26日夜间10点,我们的高炮营从绵阳出发,上了前线。

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登上了由绵阳南下的军列……

列车驶过了成都市后,我的内心不禁产生了一阵悲凉之感:完了!这下算是回不来了。禁不住举目凭感觉遥望着位于北方的家乡,心里默默地说,老乡亲们呀!永别了!我在想象着父亲、母亲如果听说他们的大儿子牺牲了会怎么样,想象着他们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奥!老爷,您从我走后身子骨儿怎么样?那老病没有犯吧?老人家已经83岁了,在家里时,我跟他住一屋,要是听说我牺牲了还支撑得住吗?要是那样,家里肯定能被评上烈属,可是每到春节父母还不是得以泪洗面,他们能高兴得出来吗?就这样,列车摇摇晃晃、颠颠簸簸,我的心悲悲切切、忐忐忑忑,虽然乏累,可就是睡不着。老兵们却不管那些,依旧是唱老歌,还是苏联歌曲呢,是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第4天下午5点,我们到了广西南宁市,晚饭后,连长带着我们转了新建的火车站,在南宁,我们没有逗留多长时间,又上车了,随着列车汽笛的一声长鸣,我们又踏上了南下的征程。一小时后,给我们每人配发了一枚手榴弹、100发子弹和一支手枪。次日凌晨4点半,列车到达友谊关就停了下来。看来是到达了目的地,也是进入了战区,我们迅速下车,不做任何声响,只听指挥官们低低地发出“快,快!”的催促声,只要有谁说话了就会受到“不要喊”的低低的制止。

我们到达的终点站是广西凭祥市,部队迅速下了车,装载军列上的运输车、高射炮一辆辆迅速地开下车来,仅一小时时间,我们高炮营的兵车全部下车了,随后各自上车向前沿阵地进发。我被安置在一辆安装了伪装网的运送弹药的军车上,老兵坐进了车楼子。汽车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哼哼唧唧地进行着,我坐在车后像是被摇元宵似的摇晃着,当我猛然发现,自己是坐在了一车炸药上的时候不仅害怕起来,心想,这要是“响了”可真就是坐“土飞机”上西天了,恐惧顾不得我多想,急忙用手拍起车楼顶子来,显然前面车楼子里听到了动静,一个老兵探出半个身子回头问我:

“怎么回事?”

“敢情我是坐在了一车炸药上呀,”我尽量压低嗓音说道,“这要是一响我不就轰得坐了‘土飞机’……报销了吗?”

老兵一乐,低声告诉我,道:“没雷管,没事。”

我这就放心,尽管我当时心里还是不踏实。老兵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也上车楼子里来吧!我这才离开了“土飞机”。

感觉好像只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光景,天就亮了。

在东方天边的朝霞冉冉升起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沐浴在灿烂晨光中的越南山水同样很美的,河水、溪流映衬下的着阴山和老山一衣带水,丰富的植被给它们披上了绿装,处于山岳丛林地带里的那些灌木和乔木被那热带雨林气候滋润得青翠欲滴、蓬勃旺盛、倔强峥嵘!就是在这种青山秀水的境地里,我国那部著名的长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和同名电影就是在这样的境地里得以诞生,并且让世界人民通过两种文学艺术形式对那一异国他乡的壮美景观得到了认知,使得所有爱好和平的世界人民达成了对于残酷的诅咒和美丽的憧憬。

约上午9点,我们高炮营全部进入了高平阵地。

我们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挖掩体。

战场就是生死场!一切都与生死存亡有关,一切也都与战争的胜负有关。就说着挖掩体吧,不挖掩体,我们什么安顿和保护自己,战争的目的是消灭敌人,而消灭敌人又要首先保护好自己,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有效的消灭敌人,这是谁讲的?这是毛泽东同志在《论持久战》中讲的。

高平的土壤可不像我们岔河集那样的土质疏松,他们这叫什么地呀!大小都是石头子。我们用军用铁锨一点点地挖呀,挖!看来战争给我们第一个战斗任务,一定要完成,而且必须完成!挖掩体,用锨掘是掘不下去的,只能用钢镐一点点儿地锛!而且锛一下,似乎那铺满石头子的地上就冒出一股白烟儿。

“不好挖吧?”连长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可不,真硬。”

“别着急,慢慢挖。”

“是!”

等到那掩体完成了,已经用去了两天的时间。

我们得以藏身的掩体因其形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猫的耳朵,所以叫做猫耳洞,从山脚下的山壁往里开凿去,挖成后,一个洞里只能容纳一个人,用来藏身防空和安营扎寨。猫耳洞挖好后,又开始挖战壕,其难度更加可想而知了,总之,战争的残酷是一个完整的概念,没有一处可以像去大剧院观看芭蕾舞那样的舒适和其乐融融。白天我们饿了就吃口压缩饼干,渴了呢?就得去找水喝。

在越南,喝水成了问题。当地居民已经在所有的可供饮用的河池井塘里撒了药物。那怎么办呢?天无绝人之路,由于当地属于热带雨林气候,所以当地的雨水还是比较丰富的,常年多雨使这里的地下水资源离地表很浅,只要挖一个坑出来就会冒出水来,冒出的泉水就是泥汤儿,不能立即饮用,我们就用军用水桶、水袋子打回去,在里面放入净水片,等到水质清澈后再去饮用。

8

中越关系自打毛泽东、胡志明时代就一直是同志加兄弟般的友好,尤其抗美援越以后直至毛泽东主席去世之前,我国每年都要给越南人民一定的经济援助,以支持战后的越南人民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那时有句响亮口号就是:“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从自身实际出发,为了开源节流,加快国家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终止了对于越南经济的无私援助,尤其在我国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的半年前,中越边境上不断有骚扰边境和驱赶华侨事件发生,驱赶回国的华侨人数累计达到了11万人之多,不仅如此,越方还以始终未界定国界碑为由,在我国云南、广西边境多次寻衅,发生了多起炸死炸伤我国居民事件,就是在这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中央军委下达了同越南的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命令。用许世友老将军的话说就是:“既然徒弟打了师傅,就别怪师傅出老拳了。”

在越南战场的那21个日日夜夜,我们每天都能听到枪炮声。由于连天的炮火,把山林打着了,火光冲天,熊熊火焰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每到晚上,就把那方整个天空染的血红,后来由于一场大雨的到来,才使得大火得以扑灭。

在那场战争中,越南在我国云南、广西边境区县都设有飞机场,后来飞机场随着美军的撤退全部撤销了。中越开战后,越南没有出动一架飞机,我们的高炮营战斗力似无用武之地,然而,却在轰炸碉堡的战斗中显示出它无坚不摧的威力。

作为一个卫生员,我的任务就是在战斗中救死扶伤,保证每一名指战员不得病,更不能因为人为缘故造成非战斗减员。进入战地已经8天了,8天来,大家忍受着寒暑悬殊的煎熬。高平,昼夜温差很大,晚间,寒气逼人,穿着棉衣也不及暖,而到了白天的午间,天象下火,气温高达40℃,人就像是坐在了蒸笼里一样暑热难耐。越南的蚊子不像我国北方的蚊子小得呈微观状态,而是大的出奇,竟像小蚂蚱那么大,它又成了各种地方疾病肆虐传播的罪魁祸首,也是我保护指战员安康的天敌。按照上级部署,考虑到高平属于山岳丛林地带,又是疟疾高发区,所以战前给每个干部战士打了6种防疫针。由于一连多日战友们住在猫耳洞里,无常的气候和艰苦的战斗任务使得战友们患上一种股癣,俗称“烂裆病”,就是人的大腿两侧和睾丸皮肤开始溃烂,这一病症的流行,直接影响着战友的身体健康,全营的战斗力也由此受到威胁。病症对于战友们来说感到岌岌可危,我却对它的根治胸有成竹。我在县医院实习时,曾经医治过这种病,于是,当病症出现时,我立即用苯甲酸粉和水杨酸粉加75%的酒精稀释后,分别涂抹于每位患病战友的患处,很快使得该病得以治愈。为防止蚊叮虫咬引发各种可能的当地疾病传染,我给每名官兵发了防蚊油和净水片。

在我们连有一个姓黄的战友,晚上站岗是咳嗽不止,正好我出去巡岗遇见了,出于职业习惯我用手一摸战士的前额,有些发烧,一试体温39℃,烧到这样了仍然带病站岗,我对我的战友肃然起敬。于是,我当即给他吃了1片APC退烧药、2片磺胺嘧啶片、2片苏打片、8片复方甘草片和4片咳必清(25mg/片),让他超常规用量服用,一小时后患病战友止了咳。按常规服药用量,复方甘草片不超过四片,咳嗽中枢抑制剂(咳必清)不超过两片,但当时,我的战友的岗位距离营卫生所还有近5里路,那里有军医,可如果再让他走着去卫生所看病,很难保证病情不会加重;另外,我入伍前在村里给人看病时作过临床试验,证明不会出现不良反应和问题;我还知道,复方甘草片属于中西结合药品,成份是甘草和阿片组成,有镇咳和化痰作用,心里有底,准知道不会出现问题,否则的话,即便是在战场上,我也不敢拿着人命开玩笑的,因为我也知道,我只有一个脑袋,就是有两个脑袋我也不敢那样做的。

在那场战争中,我们虽说是上了前线,可我们是高炮营,大炮不能上刺刀,没有到解决战斗的步兵前沿阵地上去过,但是,在我们炮兵阵地附近原野村庄,我们从那被战火烧焦的树木、房屋开看,越南这个山水原本应该美丽的南亚国土由于多年来的战争,美景早已不复存在,变得满目疮痍了。我们从没有用河水洗过脸,怕水里喷洒了毒药;上前线时,负责拉运弹药、干粮的军车,回来时改运伤员和死尸了,听从前线上下来的战友说,田野里的死尸像麦个子一样横七竖八的遍地都是,从军车上抬下来的死尸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还有的没有了脑袋,我每天要背着药箱出去巡岗,常常看见河里不知从什么地方漂来的被打死的猪和水牛,战争的惨烈可由此略见一斑。

在自卫反击战胜利撤军之前,师里组织一次扫墓活动。为了纪念那些在自卫反击、保卫边疆战斗中为国捐躯的烈士们,以师为单位,在我国边境的广西青龙县一个山包上建造了烈士陵园,以志纪念。

那是1979年的清明节前夕,工兵营按照上级指示,完成了烈士陵园的建造任务,我们150师组织那次集体扫墓活动。

清明节那天,我们营里去了一半干部、战士作为代表,擎着我们自己用采集来的野花编织成的花环,来到了烈士墓前。

扫墓活动从早8点一直进行到11点。我们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怀着沉痛和缅怀的心情,登上了半山腰,来到一座座昔日还生龙活虎的战友墓前,止不住悲痛的热泪盈眶,我们一一向烈士们献上了我们带去的花环。

蓦地,我一眼望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董志国?”

我赶忙上去,从墓碑的碑文中,我知道,就是我们公社西下岔河村的那个被分到448团的董志国呀!一种亲情感觉袭上心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哽咽着在他的墓前献上了自己精心编制的花环……我还去拜谒了其他几个霸县老乡战友的烈士墓。

扫墓活动到底是在一种无可奈何的情境中进入了尾声,我们缓缓走下150师烈士陵园。

最后,我抬头怀着依依惜别的神情,回眸最后望一眼烈士陵园和长眠于祖国南疆的霸县籍战友们,一种酸痛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透过自己那一双晶莹的泪光,心里默默地说:

长眠于祖国南疆的霸县籍的老乡战友们,永别了!

别惦记家里,我会代你们转达对家乡父老、对自己亲人们的思念和祝愿!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战友兄弟们,安息吧!你们永垂不朽!

1979年3月4日,国家外交新闻发言人通过国际媒体向全世界宣布,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完成了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任务,从即日起全部撤军,中央电视台对此作了报道。

此时,越南苏式装备的三一六部队A师已经从柬埔寨首都金边开过来,准备擒俘我军未及撤回的官兵将士。撤军过程中,由于军事情报方面有误加之军事地形复杂,负责接应撤退部队的我军449团和450团距离高平市战区50多公里,没有找到被接应的部队,因此我军曾以作战最为英勇著称的某部448团伤亡惨重(由于涉及军事机密,本文不便详解),150师448团二营部分官兵被俘。据后来有关媒体透露,当时,广西前线总指挥、时任广州军区司令员的许世友将军正在地下指挥部观看一部香港武打录像片,闻听该团二营官兵被俘的电文后,当即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在从高平市撤退过程中,我们一直在野外的帐篷里宿营。6日后,位于中越边境的友谊关遥遥在望了。

9

当我们的步伐迈进友谊关时,立即被早已经迎候在那里的,当地人民群众夹道欢迎的欢腾海洋所包围。

自从我们的脚步踏入友谊关内的第一步时,我们那颗跳动的心立即松弛了下来,立刻感觉到,我们终于撤回来了,我们到家啦!

“快看!凯旋门!”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我们都禁不住抬头望去,在寻找:

凯旋门在哪里?

啊!凯旋门!真的是凯旋门呀!

还离着老远,可是那用各种树枝搭建起的“凯旋门”已经映入我们的眼帘。

到家啦!我们伴随着愉悦的心情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油然而生,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蓦地,欢迎的锣鼓由远而近得响起来了……

我们行进中的那列战车的长龙已被夹道欢迎的人群所包围,人们欢呼着,雀跃着,扭着秧歌,“欢迎凯旋归来的人民解放军”、“欢迎胜利凯旋的英雄将士”、“你们是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口号此起彼伏,如同海潮一波未息、一波又起;让人目不暇接的还有那一幅幅标语:“欢迎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凯旋而归!”“越南必败,我军必胜!”“自卫还击,保卫边疆!”“向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学习!”“向新一代最可爱的人致敬!”我们坐在安装了伪装网的战车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俨然一个功臣似的向两边夹道欢迎的人群频频招手致意……

10

从战场上撤回来的我们的高炮营,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宁明县明江公社第三大队的一个山包上安营扎寨了。我们就在这山野里,每人支起自己的军用帐篷宿营了。后来发了大帐篷,别人都是以班排为单位,一班一个帐篷,一排一个大帐篷。说起来,由于我是卫生员,比一般战士条件要好,我看好了那辆没有了拉炮车任务的解放141军车底下,用锨挖出了一个长宽筒战车的底盘一样大小的土坑,类似冀中平原农村秋后挖出的用来埋藏萝卜用的“萝卜坑”,然后,在地上铺上塑料布和被褥,上面再支上蚊帐,蚊帐上面遮上塑料布,就这,让其他战士羡慕不已。全连战士只有我搞了一把让连长指导员认可的“特殊化”。这里,距离边境只有10余公里。

回来后,以中央军委副主席王震为团长、著名歌唱家郭兰英为副团长的中央慰问团从北京赶来对我们进行了文艺慰问演出,他们在我们的驻地呆了四、五天。当天晚上,慰问团全体演员演唱了精彩的节目,郭兰英演唱了电影《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谙熟的旋律、高亢甜润的歌喉和此时此地特殊的情境给我们每个指战员以美的享受,给人以终生难忘的经典回放,歌唱家边唱着边走下舞台,与指战员一一握手。当郭兰英同志握住了我伸出的手的那一刻,我顿时感到心情特别激动。歌唱家娴熟、自如地歌唱博得一阵又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此后,著名快板书表演艺术家李俊杰、著名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裴艳玲也先后分别带领中央慰问团天津分团和河北分团前来进行了专场慰问演出。他们晚上演出,白天出去活动时,真有胆大的战友竟敢提出与演员们合影留念,没想到,每次都能得到很爽快的应允,这又让我们为之激动,消息传开,战友们每次都纷纷与演员们合影留念。当我们乐不可支地挽着那些原来只能在收音机里看到的女演员们的手臂合影时,我们感到无比的兴奋与自豪,而且觉得以后有了值得炫耀的资本;女演员们呢,穿上了我们的军装、头戴着钢盔同我们合影,留下了那甜甜的永久的微笑,也打心眼里高兴,对此引以为荣,那意思是,我曾经到对越自卫反击战前沿阵地上,像当年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芳一样,到部队上去慰问演出过。演员们在慰问演出之余,还到我们的连队里去,穿上军装,头戴钢盔,腰里插着手枪,同我们的大炮合影,同我们的高射机枪留影,也让我们的战友给他们留下模拟战斗的英姿。

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每天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各地的慰问团走后,也带走了军营里少有的特殊的歌声和笑声,我们的营地恢复了平静。

我们的营地恢复了平静,可是我们的师首长却一刻也没有平静过。你想,你的一个原本在全军都赫赫有名的师打了败仗,你能平静得了?就在我们驻扎明江不久,中央军委总参谋部作战部就派来一个姓刘的副部长来搞部队整风了。我们的师长叫刘同生,56岁,大个子,山东人,面部很凶的样子,抽烟也凶,一天三包烟到不了黑。1942年参加革命,参加过抗美援朝,在南京指挥学院进过修,1981年离休,离休前是50军副参谋长。因为当时我是卫生员,看过他的《健康档案》,所以我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总参谋部作战部刘副部长带来六七个人住在我们师有半个多月,整天给师以上干部开会,自查自纠,为什么打败仗,写反省。我们的师长脾气也大,平时喜欢吃面条,可在整风的那些日子里,卫兵半天给他端去四次面条都被他打翻了。老头子也委屈,想不通呀!师以上干部们挨整,团以下干部们没事,我们就更落得清闲了,整天不出操、不训练、不开会,除去哨兵站岗换岗,其他人没事,待着。战区不准给家里写信,传说我们这个师就归广州军区管了,不回去了,心里说,这可毁了,死在老娘裤裆里了。

住在广西边境,我们吃水依然困难,尽管的村寨里有水井,可我们是部队,是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有铁的纪律,是绝不能给当地老百姓添麻烦的;水塘里的水也不能饮用,怕有血吸虫,所以我们仍然需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找水。很快,我们就发现,在离我们驻地一公里外的地方,我们在一个丘陵下面挖土井,只挖了三锨就出水了,尽管那水仍然是泥汤儿,我们用军用水袋运回来后,撒上净水剂后,沉淀一下泥沙便开始饮用。那时,我写了许多战地日记,但由于我复员回家后几次搬家失落了,我也由此感到很失落,因为我觉得我失去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丢失了我那些记载了许多美好东西的原始记录,我真比丢失了金钱还失落,因为那是一段历史的见证,那些美好的东西不是金钱所能够买回的。

在如此山地宿营简陋的条件下,师首长曾经两次在驻地组织召开了师直防疫工作会议,研究如何在目前宿营炊饮环境中做好预防疟疾、痢疾和肠炎等传染疾病的发生。根据上级指示精神,我让司务长买来喷雾器和敌敌畏药物,每天在我们建造起的露天厕所里打两次药。我们的露天厕所是我们用军用镰刀割下来当地野生的、有一人高的“飞机草”晒干后,在砍来竹篙劈成两半,先埋下干草,再用竹篙里外一夹、用铁丝系牢加以固定而成。

中午,烈日当头,蒸得战士们睡不着觉,有不少身上长了痱子或湿疹,我从营卫生所领来6斤滑石粉加冰片,把强的松研末后加入滑石粉中,就制成了土造的“痱子粉”。把这土造的“痱子粉”发给战士们涂抹后,三几天,身上的痱子和湿疹就下去了。听说其他连队的战士还有拉肚子的,唯独我们连未发生一例。我每天都要到各连队去巡诊,遇见有不舒服的战士,经过诊断,我赶紧就让他们服上两片土霉素和黄连素,这些抗菌药物的及时服用可以有效地预防各类肠道传染疾病的发生。在饮食上,我提议不让大家吃凉拌菜,例如,凉拌小白菜、黄瓜、芹菜、苦瓜等生食物,连长同意了,尽管战士们对此一时想不通,但是,为了特殊时期的卫生防疫需要,必须在炊饮上保持一个绝对远离杂菌感染源的环境。

那是1979年3月30日下午,天下着小雨。想到在高平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就有不少战士火线上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自己觉得在战斗中也一次次圆满完成了连长交给的任务,也应该向组织上提出入党申请,也是自己在一周前同伍定礼指导员说过得到首肯,自己就从文书那里要来稿纸写了起来,并誊写清楚后,送到伍指导员的帐篷里郑重地交给了他。半年后,那是9月底的一个周六下午,指导员、副指导员和山东籍的隧恩德、沈阳的张颖班长两个入党介绍人其他三名新党员,在营部一个炮库里,将那面鲜红的党旗挂在了墙壁上,由副指导员带领我们在党旗下举起了右手,庄严地向党旗宣了誓。那天,自己非常高兴,尽管当时中央军委已经宣布,不再从连队里提干,但我心想,先入了以后再说。

在那个环境里,每一个战士都有一个愿望就是,恨不得立刻找营房睡一晚上床铺。由于长期在野外宿营,潮湿多雨的气候把我们的被褥每天都搞得湿湿的,每天晚上,被子潮热潮热的,盖在身上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让人久久不能入睡。那时,躺在潮湿闷热的“萝卜坑”里,就开始想家了,想到再热的天也比这里舒服,自己当初怎么就非得要出来当兵不可呢,心里有了后悔之意,远离亲人,还要受这罪,家里亲人谁能知道我们竟是在野外宿营呀?自己就这样辗转反侧,后来又想,这样也好,回去后就可以吹牛了,我曾经到过广西,去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进而又想,抗美援朝时期,志愿军在上甘岭战斗中连口水都喝不上,这就是军人呀!那晚,我出来解手,爬出帐篷。望着晴朗的夜空,只见天上的北斗星光闪烁,我摘下手表,把表带上的指南针调整到北面的方向,眼望着遥远的北方,心里暗想,那里就是我的家乡呀!将来如果有一天要我回家,我有这指南针就迷失不了方向,就能回家。

一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山,我就早早起来,那时,因为刚从前线撤下来,用不着出操,可以不等起床号吹起再起床。借清理厕所、检查卫生之机,我爬上山头,居高临下,南疆景色,尽收眼底。

我的眼前是一片翠绿的山包,山包下,三五户人家聚集在一起居住门前都有池塘,这里的土壤为红色,所以那池塘底部被池水映衬出来也是红色的,故而这里的河流又有“红河”之称。这同我们北方不一样,百十户或是数百户人家形成一个村落。这里,山路弯弯,柴门院落,花草茂盛,绿树成荫,房前屋后,生长着灌、乔木和各种果树,光是这里的竹子就有很多种,有毛竹、刺竹、板竹、兰竹、罗汉竹、凤尾竹,等等,还有其它叫不上名字来的竹子。炊烟袅袅,升腾而上,是这里早晨的景观,这景观也不同于北方,大片屋舍形成的村落,清晨和黄昏,升腾的炊烟在房屋上空形成一个烟雾层,久久萦绕徘徊。这里主产大米和甘蔗、菠萝等南方作物。广西的气候也与四川不同,广西也是属于亚热带气候,昼夜温差较大,四川就不那么相差悬殊。南方的早晨,鸟鸣啾啾,是否战争的炮火把越南的候鸟都赶到了广西?身处异乡为异客,触景生情,想起了家乡,家里此刻或许也在做早饭吧?童年的此时,自己应该还在地里拾柞头呢,自己的从军梦是实现了,但却意想不到会来到祖国的边陲历练。此时,从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隆隆炮声,不由得使自己想到,战争虽然结束,可说不定哪天又是一个命令,把我们派到战场去。我们的部队究竟是仍旧归属广州军区管辖,还是返回四川绵阳,仍然是个谜。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又躺进了那个支着蚊帐的“萝卜坑”里,渐渐凉了下来的天气,很快把我送入了梦乡。忽然,我的耳畔响起了爷爷呼唤我的小名的声音。

“春生。”

“老爷在喊我!”我猛地从梦中醒来,一骨碌爬起,不禁悄悄走出蚊帐外,抬头望一眼北斗星,凭着经验找准了家乡的方向,深情地遥望着。想起自己入伍离家那天,爷爷含着眼泪送自己的情景,我的眼睛禁不住模糊了,心里默默地说,老爷,您老人家还好吗?都说亲情是有感应的,这在我几年后得到了应验,我信了,爷爷就是我梦见他叫我小名那天去世的。

在广西,我们曾经帮助生产队插过稻秧。有一次,我们通过联系,去给当地一个生产大队插稻秧。我们全营官兵整队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平原地带,只见被那“井字格”田垄划开的水田里,农民们正三三两两的赶着拉犁的水牛在耕耙劳作着。

生产队长见我们到来,跋涉着那高高挽起裤管的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笑嘻嘻地赶过来,握着我们连长的手给我们部署开了任务。我们按照那个队长的吩咐,新奇的蹩脚地插起稻秧来。整整干了一上午。午间,我们把队伍拉回来吃饭,休息了下,就又去了那个生产小队插稻秧。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上午原本好好的天气,到了下午,竟然浓云密布起来,没有多长时间,天就下起雨来。我们只好跑步回来了。我们被那场瓢泼大雨淋成一个个“水鸡子”,连长黄东山看着这支队伍被雨淋得这样,担心队伍出现病号影响战斗力,就操着带有浓重湖南长沙口音的普通话对我说:“王英,采取紧急措施,不准有一个感冒的,否则给你处分。”见连长急得那样,我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是!”

话音刚落,我立即行动了,去炊事班指导战士们熬了一大锅姜汤水,熬好后,分给每个人一大碗,让他们喝得下去。结果,那天,果然没有一人感冒,得到连长和战士们的好评。

广西的风土人情很特别。在我国北方地区,一般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在他们那里反过来了,男人看家,女的下地干活,就是这一习惯,演绎出一段“捉特务”的趣事。

离我们驻地不远处有一个农户,这家的女人跟寨子里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两样,整天下地干活,他的男人长相好,是个小白脸儿,嘴里还镶着一颗金牙,故而人称绰号“小金牙”。据寨子里的人反映,他有可能给越南送过信。

我们问“小金牙”姓什么?说姓阮,瞧这姓就值得怀疑!还有呢?寨子里的人从没有见他干过活,中越友好时他常偷偷去那边做买卖,这会儿,趁女人不在家,常骑车出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对越自卫反击战刚刚结束,就有这样值得引起重视的情报,有必要侦查一下。于是,连里安排,每三个人一组,每天晚上去两组侦察员,潜伏在距他家不远的竹林里观察其动向。

广西明江的山寨很有南方的地域特点,三五户住在一处,除去满山茂密的灌木丛之外,家家门前都是浓绿的竹林、旺盛的菠萝树、芳香的桂圆和硕大甜蜜的荔枝。一连几个晚上,派出去侦查的每一组侦察员,回来汇报的情况基本上一致。每天傍晚,“小金牙”听到女人开门声后,就出来,接下来女人背上背的或头上顶的箩筐,随后,去院里用竹篙和树枝搭建起的灶房里端出饭菜,供女人简单擦洗后用餐。再后来就进了屋子,大约等上一个多小时光景,屋子里的灯光就熄灭了。以后,小金牙家的门再也没有过一点响动,直到第二天天亮。由于没有侦查到小金牙任何可疑迹象,因此,“小金牙”的特务嫌疑排除。

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是明江山寨男女青年对山歌的节日。

山歌,是广西壮族一道历史悠久的民俗亮丽风景线。这天,当地的少数民族青年男女身着节日盛装,早早就从自家的柴门走出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向着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川河畔汇聚。

“唱山歌来,哎嗨——!这边唱来那边和。”

“山歌好比春江水呀!哎嗨——!潺潺流进妹心窝。”

……

“三月里来是阳春,丢个石头试水深。”

“河水荡出层层波来嗨,阿妹知道阿哥心。”

……

“河边栽花有精神,河水浇着花的根。”

“花鲜要靠常浇水来嗨,阿妹会是阿哥人。”

……

歌声伴随着朝霞而起,歌声回应在秀丽山川;歌声从纯情的小伙儿口中传递着爱的邀请;从羞涩的姑娘口中表达着对情的接纳;春风赶来助兴,太阳边走边谛听……

瞧呀!一对对青年男女唱出一首首发自内心的爱意之声,赢得了一颗颗芳心的萌动,姑娘羞涩地跑进了竹林,小伙儿怀着一颗真挚的情感追逐而去……

11

5月10日早上,连长去营里开会。

次日,连长召集各排排长开会,连里通讯员、卫生员、文书都参加了。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我们撤离明江,返回四川绵阳。当日下午,全连干部、战士开始打背包、拆帐篷,各连抽出一名战士去炊事班帮忙,把那些锅碗瓢盆收拾好装上那辆生活车。

我们即将离开这里了,回顾在这里战斗的三个月的日日夜夜,真是对这个小小的山头产生了依依不舍的深情,我当时心潮澎湃,浮想联翩,禁不住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写下了一首热情洋溢的诗歌:

昔日征战赴南疆,

血染战袍斗志昂。

硝烟战火何所惧,

革命精神更坚强。

祖国南疆风光美,

军民同战凯歌杨。

今日即将离战地,

整军练兵保边防。

继往开来谱新曲,

战地黄花更芬芳。

第四天早晨,全连集合,唱罢那首“饭前一歌”,连长站在队前宣布说:“接到上级命令,我应将于后天全部撤出阵地,去宁明火车站集结,返回四川绵阳。”听罢,队列里鸦雀无声,可当时每个人心里甭提多高兴啦!当连长宣布解散,准备吃饭时,大家“嗷”地一声,说的、笑的、唱的、跳的,手舞足蹈,以示欢庆。这一天我们过得飞快,夜里也是一觉到天明。

当次日的朝阳蓬勃升起照耀在我们营地时,全连干部战士已经坐上那辆拉炮的汽车向火车站集结而去。40分钟后,我们到达宁明火车站待命。下午2点,开始装车,一辆辆罩着伪装网的大炮又被装上了火车车皮。两个小时后,装车完毕。晚饭后,我们登上了那列闷罐车整装待发。刚刚上了车,我一眼望见霸县的老乡、通讯营一连的刘绍武,驾驶着那辆带跨斗子的长江250摩托车带着他们营长急驶而去,不禁欣喜地喊道:

“刘绍武!刘绍武!”

刘绍武显然没有听见。刘绍武是通讯营一连的战士(转业时为中校营教导员),通讯营分为三个连,一连是搞载波插总机的;二连全部是无线电台;三连是架线兵,负责架通师部与各团通讯线路的。他这时候干什么去?显然不是去送什么信,车跨斗子里还坐着他们营长呢嘛!

咦?那不是贾副师长吗?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个儿不算高,老头子坐在藤椅上,显然还是为这场窝囊仗生气。被越军三一六部队A师俘虏部分官兵的那个团就是他指挥的,那满脸的不服气分明在说,我的448团是个什么团,赫赫有名的英雄团!448团打过败仗吗?没有!我老贾也不是个窝囊废!可这次人生地不熟的,被敌人咬上了,我有什么办法?

从广西返回四川绵阳,又用了四天四夜。当火车到达成都,我们开始整理戎装,那些炮们被摘除了伪装网,我们看了,心里又是一阵轻松。啊!战争的火药味彻底消除,和平真的来临了!

当我们坐着那些炮车到达绵阳时,又出现了我们踏上国土友谊关时的欢乐场面,我们再一次受到了绵阳老百姓们热情地夹道欢迎。这种欢乐的气氛一直把我们送到了营房驻地。

我们又回来了。

12

这次回来,没有了营房,全连干部战士大都住进了由炮库改装成的“营房”。不在炮库住的,除去连长、副连长、指导员、副指导员,就是我和通讯员、文书了,我们三人住一屋。

待了没有十天,经由师后勤部营房科设计,我们开始了盖高级四连的营房。营房是座二层楼,一楼是连部,住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司务长、文书、通讯员和卫生员(我);二楼住排长、副排长和三个排的9个班的战士,战士每班一屋。

清澈的江汊,春水潺潺流淌。一个排的战士整队持锨来到江边,支好了一张张铁网筛子,频频挥动着铁锨,铲起一锨锨洁净的沙子像那架斜着约60度角度的铁筛子扬去,沙子撞击铁网通过了筛选,沙流纷纷扬扬地落下,渐渐地鼓起一个个小沙丘;军用卡车哼哼唧唧地驶来,停下,从车厢里跳下几名战士,往车上装着那经过筛选后的沙子。

营房工地上,两个排的干部战士变成了“壮工”,给从当地找来的瓦木二匠锄泥的锄泥,递砖的递砖,一派繁忙景象。两个月后,新建营房主体楼落成了,又将楼体内部抹上了白灰并进行了粉刷。当年10月,房子没有干透,我们就搬了进去,跟那些没有散发出去的潮气融为一体了。

在那段日子里,盖房子没有我什么事,我的主要任务就是防治工伤和看病,每天都到江汊或工地去巡诊。我们营李副营长的妻子31、2岁,刚刚随军,从农村老家来到部队。她患有膝关节病,感觉麻凉麻凉的,还疼。我就用红茴香注射液给她在关节周围进行穴位注射,每隔三天打一次,打了三次,彻底治愈。她逢人便说。直到我后来调到位于师部的司令部门诊去了,她见到我还没有忘记这事。

此后,我还给一个战友治愈了斑秃病,此事后来传到一家军队报社记者耳朵里,慕名前来对我进行了专访报道。

我们营卫生所,有个阎医助,他要转业了,转业前,去了中江县进修普通外科医学知识,他走后,我接替了他的工作。回高炮营不久,中央军委从这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看到,我们的部队干部素质有待于进一步提高,于是决定以后的部队干部渠道必须通过军校教育提拔产生。这曾让我感到了迷惘,自己将何去何从呢?我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进取目标,这个目标就是通过不断地参加短期培训进修,来提高自己的医学和医术水平,不断为部队建设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半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师里要举办一期卫生培训班,此时,我已经看到了,去卫训队深造依然是我更新自己医学专业知识的一个加油站。于是,就找到连长汇报了自己的想法,连长觉得只是一次深造学习的机会,同意了,又找到营长,营长也对我参加培训给予了支持。于是,我于当年12月份的一天向师里报名并得到了批准。

一周后的一天上午,我作为全营唯一一名报名参加卫生培训学习的学员,打好背包,坐上了营里的那辆生活车,汽车开动时,我禁不住回眸望了一眼我为之眷恋的营房,心说,再见啦!

营里的生活车沿着涪江急急行进着。

江畔是山。山下是江。

山路弯弯,山峦叠嶂,郁郁葱葱。

江水滔滔,浩渺奔流,一泻千里。

盘山路,九曲回肠。忽然,我发现,在这叠嶂的山峰之间,不时地有一支形同巨笔一般的塔映入眼帘。原来,那塔叫做文峰塔,早年间,如果哪个村里出了一个秀才,官府就在此处修一座文峰塔。

文峰塔伫立于重峦叠嶂之中,在那清澈江面形成了水中倒影,成了川北风光一景。

我蓦地有了一个念头,怎么知道,将来我会不会在我的父老乡亲们心目中也伫立起一座让他们为之骄傲的“文峰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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