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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最近一段时间,每天清早城市还在沉睡,人们就能感觉到肯尼萨山上的大炮在隆隆震响:有时非常清楚,甚至从正午嘈杂的铁轨声中也听得出来。人们不想去听它,想用谈话、欢笑和忙碌来掩盖它,可是耳朵却总不受控制。每天总有百十来次,他们的心会一下下的揪紧。不知道约翰斯顿将军能否挡住北方佬?

人们的恐慌被小心翼翼地掩盖着,随着军队再一次的后撤而快要显露了。人们只好用大声指责将军来掩盖自己的恐慌。谢尔曼已经到了亚特兰大的门口。如果再后退,南部联盟的军队就要进城了。

此刻,全城的人几乎都在呼吁:撤掉老约,给我们一位不肯退却愿意死守阵地进行战斗的将军吧!

到远处隆隆的炮声已充斥耳朵时,号称布朗州长的“心肝宝贝”的民兵和乡团,才慢吞吞地开出亚特兰大,去保护老约背后查塔霍奇河的桥梁和渡口。那天乌云密布。他们走到马里塔大道时,便下起朦朦细雨来了。市民倾城而出为他们送行。

思嘉和梅贝尔·梅里韦瑟·尔卡德向医院请了假,也来为他们送行,因为亨利叔叔和梅里韦瑟爷爷都参加了乡团呢。她们和米德太太挤在人群里,踮脚翘首寻找。思嘉虽然也想像大家一样期待局势会好转,可眼前这些混乱的队伍让她心凉了,毫无疑问,这下连老头都要出征,局势的严峻就可想而知了!思嘉心里很难过。有些老人比她父亲还老,他们在雨中努力跟着军乐队的节拍步履艰难地前行,梅里韦瑟爷爷披着梅里韦瑟太太那条最心爱的围巾当雨衣,他走在最前列,极力挤出笑容向姑娘们示意。梅贝尔紧紧抓住思嘉的臂膀,低声说:啊,可怜的老头儿,他的腰疼——”亨利·汉密尔顿叔叔在梅里韦瑟爷爷后面一排里走着,他旁边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黑人跟班,替他打伞遮雨。他们中间有许多是从学校逃出来参军的,如费尔·米德,他骄傲地佩带着死去哥哥的马刀短枪,歪戴着帽子,神气活现。米德太太强装着笑向他挥手,直到他走过去以后才靠在思嘉的肩膀上歇了好一会儿。

整个队伍中,还有许多人是没有武器的,因为政府已经无法补给枪支弹药。他们希望能从战俘身上弄到衣服和武器来装备自己。

约翰斯顿将军此时迫切需要一万名新兵来补充,因为他在后撤中损失了差不多这么多人,而这些人,思嘉觉得心悸:难道这些人就是他所得到的补充了!

炮车隆隆地驶过,这时思嘉突然瞧见了一个骑着骡子紧靠着一门大炮走着的黑人。“啊,那不是莫斯吗?艾希礼的莫斯!他在怎么在这?”她拼命挤到马路边,高声呼喊着,“莫斯!停一停!”那小伙子看见了她,高兴极了,准备跳下马来。这时他后面马上的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士喝道:“不许下马,不然我就毙了你!我们没有时间磨蹭。”莫斯左右看着,不知该怎么办。于是思嘉趟着泥水走到面前,一把抓住莫斯的马镫皮带。

“我只耽误一分钟,中士先生!莫斯,你用不着下马。你来做什么?”

“思嘉小姐,我去打仗啊。这次是跟老约翰先生,不是跟艾希礼先生了。”“跟威尔克斯先生!”思嘉懵住了。威尔克斯先生都快70了!“他在哪儿?”“在后面最后一门大炮旁边。”“对不起,太太。我们得赶快走了。”思嘉发了会儿愣,怎么也不相信。后来,在最末一门大炮经过时,她终于发现了他,瘦高笔挺,满头湿湿的银发,跨着一匹草莓色小母马。

这是塔尔顿太太的乃利!她的心肝宝贝啊!

威尔克斯先生看见她站在泥泞里,便赶紧跳下马向她走来。

“我一直想见你,思嘉。我替你家人带话来了。不过现在来不及了。你也知道了,我们今天早晨一被通知集合后就立即出发了。”“啊,威尔克斯先生,”她拉着他的手绝望地喊道,“求你别去了!”“你是觉得我太老了吧!”他微笑着,这笑容跟艾希礼的一样好看,虽然苍老些。“我骑马打枪可一点不老。而且塔尔顿太太那么慷慨,把乃利借给了我,我骑着它非常舒服呢。真希望小家伙不要出事,不然我也没脸去见塔尔顿太太了。”他爽朗地笑着,思嘉的不安也一扫而光。“你家人都很好,你父亲今天差点跟我们一起来了。”“啊,我爸不会的!”思嘉心又揪到了嗓子眼。他本来想去,可他走不了远路,他那膝盖有毛病,不过他试着骑马翻越篱笆摔了,只得作罢了,还好没怎么伤着。思嘉,你也用不着为这感到羞耻。留下来种庄稼也是给军队出力呀。”思嘉悬着心这才放下,一点也不觉得丢脸。

“亲爱的我必须走了。让我吻吻你吧。”思嘉把小嘴撅起来,突然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她很喜欢威尔克斯先生。曾经她还希望当他的儿媳妇呢!

“你一定得把这个吻带给皮蒂帕特,这一个给媚兰。”他说着,又轻轻吻了两下,“媚兰现在如何啊?”“她很好。”“那我就放心了!”他的眼睛凝望着她,“好希望看到我的大孙子出世,再见,亲爱的。”他跃上马背,让乃利慢慢地跑起来。思嘉也没有细细咀嚼他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便回到了梅贝尔和米德太太的身边。她由于恐惧而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说起过死亡,就像艾希礼那样,不,这太不吉利了。思嘉默默祈祷:“上帝,请不要责怪他和艾希礼啊!”5月中旬到6月中旬,战争不断,从多尔顿向肯尼萨山频频后撤;接着是6月暑天的雨季,谢尔曼未能把南军从山坡上赶走,于是大家都兴奋起来,人们对约翰斯将军又充满了希望。从6月到7月雨水愈来愈多,南部联盟军在高地周围死守苦战,逼得谢尔曼进退两难。这时亚特兰大更是欢欣雀跃。

亚特兰大被游客、难民、伤兵及前线士兵的家属挤得满满的。一群群年轻貌美的姑娘也从乡下涌进城来,因为乡村已没有年轻的男人了。皮蒂姑妈觉得她们到亚特兰大来只是为了找丈夫,这也太不知廉耻了。思嘉也不认同。她倒并不担心那些十六七岁姑娘会对她有所威胁,她们那娇嫩的面容和妩媚的微笑在那些破烂衣服衬托下就黯然失色了。她有很多漂亮的衣服,是瑞德·巴特勒用他最后一艘走私船弄来讨好她的。

不过她觉得,一个拖着孩子的寡妇终究没有这些年轻轻浮的小妖精有诱惑力。可是在这些欢欣鼓舞的日子里,她的寡母身份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使她感到拖累。白天的医院工作就流连于晚上的舞会,她也很少看见自己的儿子韦德,有时候都快忘记自己有孩子这件事了。

在炎热的夏夜,亚特兰大的每个家庭都热情欢迎这些保卫这座城市的英雄们。从华盛顿大街到桃树街,所有的大厦住宅都灯火辉煌,天天满城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气,乐声飘扬,歌舞升平。人们围着钢琴放声歌唱《你姗姗来迟的信》,我们浑身泥泞的勇士跟美丽的姑娘们眉目传情,互许爱意。在约翰斯顿将军把敌人堵截在肯尼萨山的那一个月内,亚特兰大城里却掀起股结婚的浪潮。有无数对青年男女喜结连理,新娘们匆匆借来漂亮的服饰,花枝招展的出嫁了,新郎也全副武装,军刀磕碰着补好了的裤腿,威武潇洒。这是多么令人兴奋欢呼的场景啊!

是的,老约将军的防线是牢固的。经过25天的激战之后,连谢尔曼将军都不得不佩服。他停止正面进攻,又一次迂回包抄,企图插入南部联盟军和亚特兰大之间。他这次得逞了。约翰斯顿被迫再撤退来保卫自己的后方。他的兵力已所剩无几了,余下的人冒着大雨精疲力竭地向查塔霍奇河边撤退。南部联盟军已不可能再有支援了,而北方佬却源源不断地给谢尔曼运来增援兵和物资。因此南军只得后撤向亚特兰大。

丧失了这个原以为坚不可催的阵地,亚特兰大再次惊慌失措。本来人人都以为这种事决不会发生,所以才放松下来狂欢,可是现在又戏剧般重现了!上帝啊,请保佑老约一定要把北方佬阻挡在河对岸。那条河离城只有7英里啊!

没想到谢尔曼从北边渡河再攻过来,疲惫不堪的联盟军部队也被迫匆匆跳下河,不让敌军逼近亚特兰大。他们草草在城北桃树沟岸边挖了浅浅的散兵壕,想作最后的防守,可这时亚特兰大已人心惶惶了。

每次后撤都使敌军更逼近亚特兰大!

桃树沟离城不过五英里!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人们无从猜测。

“给我们一个不会后退,坚守到底战斗的人吧!”这呼声甚至传到了里士满。里士满方面知道,要是亚特兰大被攻破,整个战争也就无法扭转了,所以当部队渡过查塔霍奇河以后,便把老约撤了下来,让他的一个兵团司令胡德接任总指挥。亚特兰大这才松口气了。胡德不会后退,他享有“牛头犬”的美名。他会把北方佬赶走的,一步一步逼退,直到赶回多尔顿。可这时部队却高呼:“把老约还给我们!”因为从多尔顿开始,他们跟老约生死与共数载,其中的艰难险阻别人无法明白。

谢尔曼也没有给胡德时间来准备反攻,就在老约被撤第二天,他的部队马上攻占了距亚特兰大6英里的小镇迪凯特,截断了那里的铁路。这条铁路是亚特兰大的命脉,谢尔曼的这招是给了联盟军致命的打击。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亚特兰大全城人民都要行动起来!

于是,在7月一个炎热下午,亚特兰大人的梦想终于成真。胡德将军一直死守奋战,他在桃树沟对北方佬发起了猛攻,带领部队冲出战壕,扑向人数超过自己两倍的北军。

大家都祈祷胡德的进攻能把北方佬逼退,隆隆的枪炮声不绝于耳,听得人胆战心惊,谁也不清楚战场上的情况。

直到傍晚才传来第一个消息,它是由最初几小时内受伤的士兵带回来的但也不很确定,让人更加不安。这些伤兵涌进城里各个医院。

皮蒂姑妈家是最先接纳伤兵的几户人家之一,这些伤兵是从城北来的,他们一个个都伤势严重,不成人样。皮蒂姑妈和她的一家,一整个酷热的下午,都手忙脚乱的给他们喂水、清洗、包扎,直到把绷带,甚至床单、毛巾都撕碎用光了。皮蒂姑妈忙得都忘记自己晕血,竟一直到她的小脚在鞋里肿胀得再也无法站起来为止;连挺着大肚的媚兰都忙得晕倒了而却没有地方能躺下。

在忙乱中大家把小韦德忘了,他被这些情景给吓坏了,连思嘉叫他去后院玩都不敢。

现在,草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人,他们伤势重得无法挪动。彼得大叔只好把这些人一个个用马车一趟趟地送到医院里去,这样弄得那匹老马也不堪重负,还好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把她们的马车及时送来。

后来,在炎夏的黄昏,救护车、货车,甚至农场的牛车一辆接着一辆从战场上开回来。它们从皮蒂姑妈家的门前经过,满载着伤兵在大路上颠簸着行驶,鲜血滴在泥土里,在路面上留下长长的血迹。思嘉给这些发烧的伤兵们喂着水,她还踮起脚尖把水勺送给车上干渴的司机,一面不安地询问他们:“情况怎样?”

所有的回答都是:“太太,还不是很清楚,我们也无法断言。”夜幕降临了,还是那么闷热,加上黑人手里高举松枝火把,就更受不了了。思嘉现在口干舌燥,她那件淡紫色印花布衣裳被弄脏了,这就如艾希礼在信上说的,战争不是光荣而是肮脏的苦难了。

“我是太累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这么恍惚呢,”思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呢,为什么她会站在皮蒂姑妈家院里,在灯光下往这些垂死的年轻男人身上浇水呢?

他们中好多都可以做她的情人,他们看见她时总尽力向她展露笑容。在那些奄奄一息的年轻人中,有多少人是她熟识的曾经一起跳舞和欢笑过的啊!

她在一辆被伤员塞满的牛车底层发现了凯里·阿什伯恩,他头部中弹,差点死掉。可是不挪动旁边六个重伤号,就无法把他拉出来,她只能让他这样躺着去医院了。后来她听说,他在途中就死去了,也不知埋在哪里。那个月死的人不计其数,都是在奥克兰公墓匆匆挖个浅坑,草草给埋了。媚兰因为没有弄到凯里的一绺头发送给她母亲留作纪念而遗憾不已。

夜渐渐深了,她们已累得精疲力竭了,思嘉和皮蒂不断的大声询问从门口经过的人:“情况如何?情况怎么样?”她们就这样连续问了几小时,才得到一个答复,可这个回答顿时使她们大惊失色,彼此注视着无言以对了。

“我们正在败退。”“我们只得后撤了。”“他们比我们多好几千人呢。”“北方佬在迪卡特附近把惠勒的骑兵队给全军击溃了。我们得去支援他们。”这个坏消息突如其来,思嘉和皮蒂惊得互相搀扶着才没跌倒。

“难道——难道北方佬真要进城了吗?”

“是的,太太,他们就要来了,不过他们呆不了的,太太。”“别慌张,小姐,他们无法占领亚特兰大。’”“别担心,太太,我们在这个城市周围修筑了很多的防御工事呢。”“我亲自听老约说过:‘我能永远守住亚特兰大。”“‘不过我们现在没有老约了,我们有的是——”“闭嘴,你这笨蛋!你是想吓坏太太们?”“你们怎么不到梅肯或别的安全的地方去呀?”“看来会受到猛烈的炮轰呢。”第二天下着滂沱大雨,败军蜂拥进亚特兰大,耗时76天的战斗把他们拖得精疲力尽,甚至连马都骨瘦如柴。不过他们并不混乱。他们步伐整齐统一,尽管衣着破烂,仍显得井然有序,士气尚存。他们在老约的指挥下已知道这种有序撤退与前进一样也是伟大的战略措施。全城居民都挤到大街两旁欢呼。不管胜败,这终究是他们自己的队伍啊!

那些不久前衣着整齐光鲜出发的本州民兵,如今也都是满身泥泞,脏乱不堪了。不过他们多了一种沙场历练的坚韧和坚毅。

乡团中的老头和孩子在大队旁边行进着,那些白发苍苍的人已疲倦得迈不开步了,孩子们则一脸让人心痛的沧桑,因为他们被迫年轻轻就担负起保卫家国的重担。思嘉一眼瞧见费尔·米德,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他的脸满是炮灰污泥,脏兮兮的,面色凝重,劳累不堪。亨利叔叔跛着脚走过去了,他用一块旧油布披在身上当作雨衣。梅里韦瑟爷爷坐在炮车上,两块棉布包着光脚。但是思嘉却遍寻约翰·威尔克斯不着。

老约麾下的老兵仍然以过去三年来那种斗志昂扬,意志坚定的步伐在行进,他们还精力充沛的跟姑娘们微笑问好致意,向那些没有参加战斗的男人致以嘲弄。他们是准备到环城战壕中去——一个用沙袋和尖头木桩修葺成的齐胸高的深沟。

人群欢呼着,欢迎他们的归来,人人都用笑颜来掩饰心中极度的恐惧。他们不想让勇士们觉出他们的失望。人人都重复老约卸任时说过的那句话:“我会坚守住亚特兰大。”现在胡德也后撤了,许多人便跟士兵一样希望老约回来,可是他们没有说出来,只能从老约的名言中来找到力量了:“我会紧守住亚特兰大!”对胡德来说,约翰斯顿的保守策略是不适用的,他给北方佬声东击西。谢尔曼正在努力寻找新对手身上的弱点,而胡德并不以守代攻,静观其变,他选择勇敢地迎击敌人,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对亚特兰大的埃兹拉教堂发动两次大规模的战斗,它们使得桃树沟之战对比之下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演练而已。

但是北方佬仍不断发起新的进攻,他们尽管损失非常惨重;可是兵力充足,承受得起。他们的大炮不停地向亚特兰大城内发射,造成城内人员大量伤亡,建筑物,街道都被摧毁,居民们惊惶地躲进地窖、地洞和地道中紧急避难。战况危急,亚特兰大被围困了。

胡德将军在就任总指挥的11天里所损失的兵力,与老约守战74天所损失相当,亚特兰大三面受敌,岌岌可危。

从亚特兰大至田纳西的铁路已被谢尔曼全面掌控,他的部队开始继续向东扩张,同时截断了西南方向通往亚拉巴马的铁路线;现在只剩下往南与梅肯和萨凡纳的铁路还保持通畅。但是城里已人满为患,这条铁路无法满足各种迫切需要。不过,只要铁路还能守住,亚特兰大就还有希望。

思嘉一旦清楚这条铁路如今这么举足轻重,谢尔曼势必要夺取它,胡德又会怎样竭力守护它,便觉得这局势太恐怖了。这条铁路横贯全州,穿过琼斯博罗,而塔拉离琼斯博罗只有5英里!塔拉跟亚特兰大现在的危难处境相比,倒是安全得多,可是它距离琼斯博罗仅仅5英里!

在亚特兰大城内开战的那一天,思嘉和别的太太们坐在店铺的屋顶上,手里撑着小阳伞,观看战斗的情景。但是当炮弹在城内袭击开时,她们便抱头尖叫乱窜。自从那天晚上起,妇女、老幼都陆续离开城市。梅肯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实际上当晚迁移的那些人在老约从多尔顿撤退时就去那里避过五六次了;所以他们现在经验丰富,都轻便出行。偶尔也有第一次出逃的人带着银水罐和刀叉,以及抢救出来的一两张家族肖像。

医院离不开她们,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不肯去逃难,她们自豪地说不害怕北方佬,但是梅贝尔和她的孩子,以及范·埃尔辛都到梅肯去了。米德太太拒绝搭火车去逃难,这是她结婚以来第一次不听大夫的命令。她说大夫不能离开她,而且费尔还待在某一处的战壕里,她要留在亲人身边,以防不策……不过惠廷太太和思嘉她们都走了,皮蒂姑妈本是第一个叫骂老约退却的人,现在却赶在第一批就收拾好了行装。她说她神经脆弱,不能忍受这里的枪声炮响。她要两位姑娘一起去她梅肯的表姐伯尔老夫人那儿。

就算炮火纷飞,思嘉宁可留在亚特兰大也不愿去梅肯。因为她从心底里憎恨伯尔老夫人。多年以前,伯尔夫人在威尔克斯家的一个晚会上撞见思嘉在跟她的儿子威利接吻以后,曾说过她“放荡轻浮”。“不”,思嘉跟皮蒂姑妈说,“我要回塔拉去,你让媚兰跟你到梅肯去吧。”

一听思嘉这样说,媚兰伤心地哭了。后来皮蒂姑妈跑去找米德大夫,媚兰这才抓住思嘉的手恳求道:“请千万不要离开我呀!亲爱的,离了你,我一个人太孤独了。”

“哦,思嘉,如果我生产时你不在身边,我怎么都熬不过去了!是的,虽然我有皮蒂姑妈,她很会照顾我。但她毕竟从没生过孩子,我会紧张得发疯的。”

“请不要抛弃我,亲爱的!我已经把你当妹妹了。而且,”她凄然一笑:“你答应艾希礼要照顾我的呀。他说过他要拜托你。”思嘉很诧异地注视着她,简直无可理喻,她对这个女人厌烦至极,可是媚兰怎么会这样喜欢她呢?而且这么愚蠢,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暗恋着艾希礼?这几个月,她一直因为艾希礼心急如焚,不止一次地泄露过自己的心事了。可是媚兰却浑然不知,她这个人,自己喜欢的人在她眼里就只有优点了……是的,她是答应过艾希礼要照顾媚兰。啊,艾希礼!艾希礼!你一定是死了,好几个月都音讯全无了!可现在那个许诺却把我拖累着了!

“好吧,”她无奈地说,“我既然答应过他,就只得履行我的诺言了。但是我讨厌到梅肯去跟那个老泼妇待在一起。一看到她,我就恨不得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我要回塔拉去,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母亲会乐意你去的。”“啊,这可正中我下怀!你母亲多么可爱啊!不过你知道,如果我生产时不让皮蒂姑妈在我身边,她肯定不同意,我清楚地知道她很不想去塔拉,那里离前线太近,而姑妈就想远离战场呀。”米德大夫气喘吁吁地赶来,他接到皮蒂姑妈十万火急的召请后,还以为是媚兰要分娩了呢,一看是这么回事,就有点生气了。对她们争论的问题,他的一番话就有了定夺。

“媚兰小姐,你必须得到梅肯去,你如果任性走动,我就不负责了。火车上人多拥挤,又动荡不安;要是被军队征用的话,旅客就随时有可能被赶下来扔在荒郊野外,你该怎么办——”“但是,如果我跟思嘉到塔拉去——”“我不让你去,我告诉你,到塔拉去的火车跟去梅肯的是同一趟,情况也一模一样。而且,现在北方佬可能随时会堵截你坐的那趟火车。即使你能平安抵达琼斯博罗,那里离塔拉也还有5英里,道路又崎岖,有你受的了。这样的旅行,一个孕妇是相当遭罪的,此外,自从老方丹大夫参军以后,那个区里已经没有医生了。”“可是,还有产婆——”“我说的是医生,”他粗鲁地打断边下意识地瞅了下她那瘦弱的身子:“那样很危险,我不会让你乱走的,你总不想让孩子出生在火车上或马车里吧,是不是?”这种大夫特有的深思熟虑,使两位年轻太太都不好意思起来,两个人都不吱声了。

“你就只能待在这里,以便我随时观察,而且你还必须卧床。不要上下楼,到处跑。哪怕炮弹正落在窗外也得躺床上。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我们很快就会把北方佬赶出去的……好了,皮蒂小姐,你马上启程去梅肯,两位姑娘就留下吧。”“没有人陪伴吗?”她惊慌地嚷道。

“她们都是大人了,”大夫不耐烦地说,“再说米德太太离她们很近嘛。以媚兰小姐目前的状况,她们也决不会接待男客的。哎哟,皮蒂小姐,这是非常时期!我们现在只能放弃那些老规矩了,我们得为媚兰考虑呀。”他踱出房间,一个人烦躁地待在前廊里,直到思嘉来,才安静下来。

“我要跟你好好谈谈,思嘉小姐,”他开口道,那把灰白胡子在上下抖动,”请恕我直言。看来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我不想再听到有关媚兰小姐要走这些话了,她根本就无法经受得起这种长途跋涉,即使在和平时期,她也会碰到很多难题——因为,你知道的,她的臀部很窄,分娩时很可能会难产,我不允许粗鲁无知的黑人接生婆来动她。像她这样的女人要孩子本来就不明智。无论如何,你还是替皮蒂小姐打点行装,送她去梅肯吧,她那么胆小,留在这里只会妨碍媚兰小姐,而你,思嘉小姐,“他用锐利的眼光看着她,”我也不愿意再听到你说要回家了。你就陪媚兰小姐一起留下来,等到孩子出生了再说。你一定很勇敢的,是吗?”“我不会怕的!”思嘉听了,只能撒了个谎。

“这才是勇敢的姑娘呢!你们需要人陪伴,米德太太随时可以来,如果皮蒂小姐把仆人带走了,我就让老贝特西过来照顾你们。据推算,预产期五个星期之后,不过第一胎,那也说不定,而且整天提心吊担也会有影响的。但也不会拖很久,哪一天都可能生呢。”就这样,皮蒂姑妈便带着彼得大叔和厨娘挥泪告别前往梅肯去,爱国激情一时冲昏头,她把马车和马都捐给了医院,可是立即又后悔了,因此眼泪也就更多了。思嘉和媚兰留下来,带着韦德和百里茜住在那所大房子里,虽然炮声不断,但周围显得安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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