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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冬天快来了,严寒天气便突然出现了。冷风钻进屋里,窗户响个不停。窗外的树枝上光秃秃的,叶子掉光了。满是车辙的红土大道冻得像火石一样坚硬,饥寒肆虐着整个佐治亚州。

思嘉心酸地回忆着方丹老太太跟她的那次谈话。两个月前的那天下午,那时她告诉老太太,她已经经历了最坏处境,这是打心底里说出来的。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差不多是个女学生的片面感官,幼稚得很。

在谢尔曼的部队第二次经过塔拉之前,她曾有了小小的一笔财富,包括食品和现金在内,同时和那些比她幸运的邻居,有一些可以让她度过冬天的棉花。现在所有的都被掠夺,金钱也因为买不到吃的起不了作用,而且几家邻居的情况比她更坏。

塔尔顿家所在的费尔希尔农场什么都不剩,那些太太小姐们只得住在监工的屋里。芒罗家在洛夫乔伊附近,现在也荒废了。米莫萨农场的木板厢房也烧掉了,正屋全靠它厚厚的一层坚实灰泥,幸亏那些妇女和奴隶们用湿毛毯和棉被使劲挽救,才被救下来。卡尔弗特家的房子由于那个北方佬监工希乐顿从中调停,总算保留了下来,不过那里什么也没了。

在塔拉,甚至全县,目前最紧要的是食物。大多数家庭除了剩下未收的一点山芋、花生和能在树林里抓到的一些猎物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剩下的这点东西也得跟那些朋友们分享,就像在平时比较富裕的日子里那样。不过连这些都快没了。

如波克走运的话,在塔拉他们能吃到那些野味。其它时候就只有少量的牛奶、山胡桃、炒橡子和山芋了。他们常常没东西吃。思嘉觉得她时常遇到向她求救的人。可是她自己也在饿肚子!

她命令把牛犊宰掉,因为它只会浪费牛奶。那天晚上每一个人都因为吃了过多的新鲜牛肉而生病了。本来还想宰一只小猪,可是她一直拖着,希望把猪崽养大了再说。猪崽还很小呢。假如现在就把它们宰了,那会很可惜的,可是如果等上几天,就会好得多了。每天晚上她都跟媚兰辩论,要不要打发波克骑马去外面买些粮食回来。但是,由于害怕有人抢走马,抢掉钱,她们才没有下决心。她们不知道那些兵现在打到哪里了。他们可能远在千里之外,也可能近在河对岸。有一回,思嘉实在急了,就想自己骑马出门找吃的,但是全家人都害怕她碰上北方佬,这才让她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波克搜寻食物的范围很广,好几次彻夜不归,思嘉也不问他去了什么地方。有时他带些猎物回来,有时带回些吃的。有一次他带回来一只公鸡,说是捕到的。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但是觉得有些愧疚,因为正像他偷那些吃的一样,明明知道这是偷来的。就在隔天夜晚,夜深人静时他来敲思嘉的门,让她知道自己的腿腕子受了枪伤。思嘉替他包扎时他很难为情地说,他在弗耶特维尔偷鸡时,被人家发现了。思嘉也没有追问详情,只含泪轻轻拍了拍波克的肩膀。

黑人有时让人生气,而且又蠢又懒;不过他们非常忠心,一种只忠于主人的感情,使他们不惜冒生命危险去给一家人找吃的!

如果在原来,波克这种偷窃的行为就是一件严重的事了,而且会得到责罚。如果在从前,思嘉就肯定会狠狠地责骂他一通。“你一定要记住,亲爱的,”爱伦曾经说过,“对于那些受主所托的黑人,你在物质生活和精神层次都是要负责的。你得明白,他们就像小孩子一样不能自律,你得提防他们误入歧途,而且你要时刻为他们树立一个好的榜样。”可现在思嘉把这番训诫全都抛到了脑后。现在她鼓励偷窃,哪怕是偷那些比她更穷的人,也毫不觉得这是不道德的了。实际上,那种教导人的道德准则在思嘉心目中不再重要了。她决定不惩罚或者责备波克,并且为他的受伤感到遗憾。

“波克,你要更加小心。你一直是一个不能缺少的人。”听了这句赞扬的话,波克暗自得意,小心地抚摩着那条包扎好了的腿。

“思嘉小姐,这话可说得太好了。你觉得还会有哪笔钱呢?”“波克,我不知道,我相信我总归会有的。”她俯身注视着他,那眼神热情而痛苦,波克觉得很不自在。

“总有一天,这场战争一结束,我就会得到许多钱,那时我就不会再挨饿受冻了。我们谁也不会挨饿受冻。我们人人都要打扮的漂亮,每天都吃烤鸡,而且——”她突然停止。因为塔拉农场有一条由思嘉自己制订和强迫执行的规矩,非常严格的规矩,那就是谁也不许说以前的往事,也不许瞎想。

波克看见思嘉静静的出神,便悄悄地从房间里溜出来。在过去,生活总是充满了复杂的问题。那时,她一边极力想赢得艾希礼的爱情,一边又要维持那10来个围着她转,可又有些喜欢的男朋友。还有些小问题要尽量瞒着大人,有些爱吃醋的姑娘要你故意去嘲弄或安慰;还要挑选不同式样的衣服和花色,要试着梳各式发型等等。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考虑。可现在,生活倒是没有问题。目前最重要的是不再挨饿受冻,还需要个家来遮风蔽雨。

很长一段时间,思嘉始终做同一个恶梦,从那以后都要常常做的。这个梦的内容始终不变,但梦中的恐怖气氛却越来越强,就连醒着时也为此而非常苦恼。她对此记忆深刻。

那时,接连阴雨,屋里又破又漏洞百出,连木柴也是湿的,烟特别多,可是一点不暖和。早餐后就什么也没了,连山芋也已经吃完,波克打猎钓鱼也毫无所获。可是第二天他们还得吃东西,就只能宰一只小猪了。那些饥饿的面孔,不论是谁,都在瞪眼睛看她,指望她有些吃的东西。她险些打发波克去买吃的了。更糟糕的是韦德嗓子痛,正发高烧,可是既没大夫,又没有药来为他治病,思嘉久久地守着孩子,肚子又饿,只得让媚兰照料一会儿,让自己躺会。她直打哆嗦,害怕和绝望的心情格外沉重,因此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反复思量:“该怎么办?只有我一个人吗?”世界的安全都到哪里去了呢?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能帮助,能够帮我挑起这副担子?她不是生来就要负责这些啊。她不知怎么去挑它。想着想着,她进入了一种不安的微睡状态。

她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大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

她脚下的地面摇晃不定,周围寂静得可怕。她迷了路,她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似的。她又冷又饿,总担心浓烟中在她周围潜伏着的什么妖魔鬼怪,因此她想大声嚷嚷,可是喊不出声来。突然,迷雾中有什么怪物悄悄地向她袭来,张开利爪抓她的衣裙,要把她拖到它脚底下去。

后来,在混沌中有什么是个让人安心的地方,是个安全而温暖的天堂。但是它在哪里呢?

她突然像疯了似的,呼喊着,两只胳膊在空中乱抓,但什么也抓不着。天堂在哪里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是看不见罢了,她如果能找到它该多好啊!如果找到了它就安全了!可是她两腿发软。她绝望地大叫一声醒过来,只见媚兰正焦急地瞧着她,一边还在用手摇她,叫她完全清醒过来。

她反复地做这同一个梦。它来得太频繁了,它使她害怕极了,甚至不敢去睡觉,即使她镇定地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怕。可是她一想起要陷到大雾弥漫的地方就害怕极了,结果只得和媚兰睡在一起了,因为只要她一开始做梦,说明她又在受折磨了,媚兰就会及时把她摇醒。

在高压下,她整个人都憔悴了。她脸上已失去血色,颧骨突了出来,衬得绿眼睛显得更加醒目,更加像只急于要抓到猎物的饿猫了。

“就是没有我梦见的那些东西,白天也像个恶梦。”她怀着绝望的心情,开始睡觉前才吃东西,也许能减轻梦中恐怖的程度。

弗兰克·肯尼迪在圣诞节期间,带着一支队伍从征购部来到塔拉,他一路搜集粮食和牲畜,但收获甚少。他们像是群乞丐,骑着疲倦的马匹。就像这些牲口一样,他们也是被丢弃的,而且除了弗兰克本人,都是些残废人,不是缺一条胳膊就是瞎了一只眼睛,或者是个瘸子。他们基本上穿着北军俘虏的蓝色上衣,所以一时间使塔拉的人不知所措,以为是北方的谢尔曼的人又回来了。

那天晚上他们头一次在农场过夜,躺在地板上,垫着暖和的地毯好好的休息了一夜,因为他们很久不曾在屋里过夜了。尽管他们满脸的脏胡子,衣服破破烂烂;但却是些有教养的人,常常在愉快地聊天,满足于能拥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对战争很不认真,喜欢逗引姑娘们欢笑,给这所空荡荡的房子带来轻松愉快的气氛,使它接连好几天充满节日的气氛。

“这几乎像我们曾经开家庭晚会的那些日子了,是吗?”苏伦高兴地对思嘉说。苏伦已经想入非非,觉得屋子里又有一个她的喜欢的人,那双眼睛不停打量着弗兰克·肯尼迪。思嘉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漂亮起来了,尽管她那消瘦的容貌依旧还在。她的脸微微发红,眼睛也在发光呢。

“苏伦准是喜欢他了,”思嘉不屑地想,“我猜她要是嫁了人,即使是弗兰克这样一个苛刻的人,她也很可能变得有人情味的。”卡琳也显得开朗了些,那天晚上连她迷离的眼神也不见了。她发现他们中间有个人晓得布伦特·塔尔顿,因此她答应晚饭后同这个人单独进行一次长谈。

吃晚饭时,媚兰强迫自己变得活泼,这令大家非常惊讶。她不停地说笑,还向一个独眼大兵眉目传情,以致大兵不停地回报她。思嘉很清楚,媚兰在心理和生理两方面都勉强自己,因为她总是不好意思的面对一切男人。她坚持说自己很健康,可是思嘉知道不是真的。每当她拿起什么东西时,脸色就要发白,而且不能使劲。但是今天晚上她也像苏伦和卡琳那样,尽可能使那些士兵和自己拥有一个愉快的圣诞节。只有思嘉对这些客人不理不睬。

晚餐有嬷嬷做的干豌豆、炖苹果干和花生,再又加上他们自己的炒玉米和腌猪肉,满满摆了一桌子,所以军人们说这是他们最近最丰盛的一顿饭了。思嘉瞧着他们,但心里很不舒服。她不但对于他们吃饭感到妒嫉和吝啬,而且有点担心,非常害怕他们发现波克前一天杀了一只小猪。小猪肉还挂在食品间,她已经警告过家里所有的人,谁要是对客人说了这件事,她就要把他的眼睛挖掉。这些饿鬼一顿就可以吃掉所有东西,而且要是知道还有几只活的,他们就会把它们带走的。同时她也担心那些牲口,但愿当初把它们藏到了沼泽地里而不是拴在牧场树林中。要是没了这些牛马,塔拉农场就很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它们是不可取代的啊!现在,她可不管军队吃什么,如果军队有办法,就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好了。供养自己的一家已经十分困难的了。

那些军人又拿出自己的叫做“通条卷子”的点心来,思嘉头一回看到这种联盟军的食品。这是一种烤焦木头似的的螺旋形食品。他们让她咬一口尝尝,她咬了一点,发现原来是没放盐的玉米面包。士兵们把玉米面加水和好,加点盐,然后把面团放到营火上烤,这就成了“通条卷子”。卷子非常坚硬,没有一点儿滋味,思嘉咬了一口就还给了他们。她和媚兰面面相觑,两人脸上的表情产生了同一个想法……“如果他们只靠这种东西,还能上战场吗?”这顿饭吃得十分愉快,连心不在焉的杰拉尔德,也露出了一点主人应有的微笑。军人和妇女们说笑着——这时思嘉突然扭过头去想询问弗兰克·肯尼迪关于皮蒂帕特小姐的消息,但她立刻发现他脸上怪怪的,这几乎使她不知要说什么了。

原来弗兰克正向房子里四处张望,他偶尔看着杰拉尔德那双孩子般惶惑的眼睛,偶尔又望着没铺地毯的地板,或者没有什么装饰的壁炉,或者那些几乎破了的沙发,打碎的镜子,墙壁上留下的方块,餐桌上的简陋餐具,姑娘的身上补了几回的旧衣裳,以及已经让韦德改成苏格兰式短裙的那个面粉袋,等等。

弗兰克在回忆他熟悉的那个塔拉农场,脸上充满惆怅不安和无助的表情。他爱苏伦,喜欢她的姐姐妹妹,敬重杰拉尔德,对农场也有很深的情感。

自从谢尔曼的部队征服了佐治亚州以后,他看到许多悲惨的景象,可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感触。他要给奥哈拉一家特别是苏伦一些补偿,可是也没什么办法。他正自责时,忽然发现思嘉在盯着他。他看出思嘉满怀抱怨的表情,便感到非常尴尬,默默地吃饭了。

因为自亚特兰大陷落以来,通信断绝已经四个月了。姑娘们渴望得到外界的一点消息。现在战争到底如何,所有这些,她们都一无所知。弗兰克由于工作关系经常到这个地区,无疑是个很好的信使,因为从梅肯以北直到亚特兰大,几乎人人都跟他有亲属关系或者认识他,他还能够提供一些消息,而这些在报纸上几乎找不到。为了掩盖他遇到思嘉时那种尴尬局面,他趁机转移话题。他告诉她们,联盟军队已在离开谢尔曼以后改变了亚特兰大,但是由于它们已被谢尔曼全部烧毁,这次收复也就无意义了。

“但是我想亚特兰大是我离开那天晚上荒废的,”思嘉迷惑不解地说,“我还以为那是我们的小伙子们烧的呢!”“啊,不,思嘉小姐!”弗兰克惊讶地回答:“我们可没干过这种事!你看见烧的是我们绝不留下的那些仓库和军需品。就这些。谢尔曼占领城市时,那些建筑都还是好的,他的军队就驻扎在里面呢。”“可那些人呢?他——他杀过人吗?”“他杀了一些,没用枪。”那个独眼大兵冷冷地说。他一开进亚特兰大就告诉市长,城里所有的人都得搬走,一个也不留。那时有许多孤老病弱都逃不掉,还有小姐太太们,她们——她们也是不该移动的。结果他在那场狂风暴雨中把他们全赶出城外,将他们留在拉甫雷迪附近的树林里,然后捎信给胡德将军,把他们领走。由于饥寒交迫,有许多人经不起这种虐待,死于肺炎。

“唔,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媚兰大声嚷道。

“他说他要让他的军队在城里休整一段时间,”弗兰克说:“让他们在城里一直休息到11月中旬,然后才撤走。临走时他还把一切都烧光了。”“唔,不见得全部烧光了吧?”姑娘们沮丧地说。

很难想像她们所熟悉的那个曾经繁华城市,就这样荒芜了。媚兰似乎要哭出声来了,因为那是她的家乡。思嘉的心情也很沉重,因为除了塔拉,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唔,几乎全烧光了。”弗兰克吞吞吐吐的说。他尽量显得愉快一些,因为他不想让小姐太太们烦恼。她们一烦恼,他自己也就烦恼起来,要怎么办才好啊!他不能只顾讲那些最悲惨的事。其他的让她们向别人去打听好了。

他不能告诉她们军队开回亚特兰大进城时所看见的情景,那些耸立着被烧黑的烟囱,那些没有烧完的垃圾和堆积在街道的残砖碎瓦,那些虽然被烧死但仍迎着寒风支撑在地上的古树等等。他没忘记曾使他难受的那一片惨景,对此联盟军弟兄们曾怎样深恶痛绝地咒骂。他希望她们永远也不会听说北军挖掘墓地的情况,因为那让她们一辈子也摆脱不掉。查尔斯·汉密尔顿和媚兰的父母都埋在那里。墓地上的情景至今是弗兰克的恶梦。北方佬士兵想要殉葬的珠宝,便开棺掘墓。他们拿走尸体上的东西,撬掉棺材上的金银名牌,甚至上面的银把手。还把尸体和遗骨凌乱地抛散在劈碎的棺木中间,暴露在风吹日晒之下,极为凄惨。

弗兰克也不能告诉她们猫狗的情况。小姐太太们是很喜欢小动物的。可是如此多的动物由于被主人丢弃而变得无家可归,它们的悲惨境遇如同墓地上那样,使珍爱猫狗的弗兰克十分痛苦。那些受惊的动物变得像林子里野生的牲畜一样。它们弱肉强食,彼此等待着打败对方而饱餐一顿。同时那片废墟上头天空中,有不少兀鹰嘴里叼着动物的腐尸残骸在盘旋飞舞。

弗兰克想尽一切办法找些轻松的话题,让小姐们感到好过些。

“那里有些房子还在,”他说,“没有着火的一些房子。教堂和共济会会堂也还在,还有一些店铺。可是商业区和五点镇铁路两旁的建筑物——全都被铲为平地了。”“那么,”思嘉痛苦地喊道,“铁路那头那个仓库也被毁了吗?”

“如果靠近铁路,那就没有了,但是——”他突然微微一笑,“你们应当高兴起来,女士们!你们皮蒂姑妈的房子没有被烧毁。它虽然有些损坏,但毕竟还在嘛。”“啊,它是怎么幸免的呀?”“我想是因为那房子是砖造的,还有亚特兰大唯一的一个石板屋顶,因此即使有火苗,加上它又坐落在城市最北端,而那一带的火势并不大,就这样幸免了。当然,也被驻扎在那里的北方佬军队毁坏了许多。他们甚至把护墙板和楼梯上的红木栏杆也拆下来当柴烧了,不过这都算不了什么!反正从外表看那房子还是可以住人的。

“上星期我在梅肯碰到皮蒂小姐时——”

“你看见她了?她怎么样?”

“不错,不错。我告诉她,她的房子还在,她就决定马上回家去。那就是说——是那个老黑人彼得让她回来。大部分的亚特兰大市民都已经回来了,因为他们在梅肯呆不住了。谢尔曼没有占领梅肯,所有人都担心威尔逊的突击大队是不是快到了,他比谢尔曼还坏。”“可是连房子都没有了,他们还匆忙地跑回来,不是太傻了吗?”“思嘉小姐,他们都是住帐篷、小木屋和棚屋,很多人挤在一起。咱们俩很了解亚特兰大人。他们就是不肯呆在那个城市里,就像查尔斯顿人要蹲在查尔斯顿城那样,无论干什么事情,也不能阻止他们回去。亚特兰大人嘛——媚兰小姐,恕我直言——都固执得像骡子。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一直就生长在乡下,不喜欢城市。而且我要让人们知道,那些最早回来的人都是些聪明能干的角色。而那些最后回来的,恐怕就什么都找不到了,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到处找东西来重盖他们的房子。前几天,我们看见梅里韦瑟太太和梅贝尔小姐,和她们家的黑人老婆子,她们在外面捡砖头。米德太太也告诉我,她正打算等大夫回来盖一所小木屋。她第一次来亚特兰大时,这地方还叫马萨斯维尔,当时住的就是小木屋,已经习惯了。当然,她只不过是随便说说,不过这也说明了他们的想法。”“我看他们都很有活力,”媚兰骄傲地说,“思嘉,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思嘉点点头,她心里也为在这个城市生活而幸福。像弗兰克说的,那是个让人迷失的地方,可这就是让人喜欢的原因。它不像一些古老的城市那样顽固守旧,而是有一种跟她自己很一致的勇于冒险的精神。“我就像亚特兰大,”她心里暗想,“哪怕北方佬再来,再烧一次,也别想叫我们绝望。”“思嘉你看,要是皮蒂姑妈回亚特兰大,我们最好是回去跟她住在一起,”媚兰打断思嘉的幻想,突然这样说。

“不然,她一个人呆着会吓死的。”

“可是,我怎么能离开这里呢?亲爱的,”思嘉不解地问,“如果你想去,就去好了。我不会拦着你。”“唔,亲爱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媚兰嚷道,迫切地说,“瞧我多么粗心!当然你不能离开塔拉,而且——而且,我想,他们也能照顾好姑妈的。”“没人会拦你。”思嘉生气地说。

“你知道我不想和你分开。”媚兰回答说,“况且我——我要是没有你,简直无法活下去。”“那就随你的便吧。而且,你别再劝我回亚特兰大去。等他们刚刚盖好几间房子,谢尔曼就回来又把它烧了。”

“他不会回来,”弗兰克说,尽管他极力克制,但仍抑制不住高兴的说,“他从佐治亚州到海滨去了。这个星期他攻占了萨凡纳,据说他们准备向南卡罗来纳开去。”“萨凡纳被占领了?”“是的。怎么,女士们,萨凡纳必须丢弃。他们不能守住它,只好利用所有的人——每一个还能赶得动的人。要知道,北方佬向米列奇维尔进攻时,那里的学员不管多么年轻都被他们全调出来了,连犯人都放出来了。是的,先生,他们放出每一个愿意去打仗的犯人,还承诺他们只要能熬到结束就释放。这叫我觉得这些学生跟盗贼和杀人犯站在同一支队伍里,让人难受!”“他们让那些人害我们!”“别着急,思嘉小姐,他们离这里远着,而且他们一定会是好士兵呢。人谁无过,这并不妨碍他当一个好兵嘛,对不对?”“我觉得那太奇怪了。”媚兰轻轻地说。

“可是,我倒并不觉得,”思嘉坦然地说,“反正已经是盗贼横行了,和那些北方佬,和——”说到这里她赶紧打住了,可是那些军人已经大笑起来。

“又有北方佬,又有我们征购部。”他们直接补充说,这让她有点难堪。

“不过,胡德将军的部队在哪里呢?”媚兰插嘴。

“只要他在萨内纳,绝对会守得住的。”

“怎么,媚兰小姐,”弗兰克略带复杂的神情:“胡德将军一直在田纳西作战,绝对没到那一带去过,他只想打败北方佬。”“他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嘛!”思嘉讽刺地喊道,“他不准该死的北方佬穿过我们这地方,却只有学生和罪犯在保卫我们。”“女儿,”杰拉尔德鼓起勇气说:“你别这样。”“就是这些该死的!”思嘉激动地大声说。这时媚兰又插进来。

“你们在梅肯时有没有见过威尔克斯家的英迪亚和霍妮?她们是不是——她们是否听到过关于艾希礼的消息?”“要明白,媚兰小姐,一旦有艾希礼的消息,我们马上就赶过来告诉你了,”弗兰克略带责备地说。“不,别管她们,不过——你也别替艾希礼担心着急。媚兰小姐,我知道你也很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可是你不能指望一个关在牢狱里的人给你写信嘛,你说是吗?而且北方佬牢狱里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毕竟北方佬管饱,卫生用品也不缺。他们不像我们这样——我们都吃不饱,俘虏就别提了。”“唔,北方佬什么东西都有,”媚兰非常痛苦地大声说,“但就是不给俘虏嘛。肯尼迪先生,你是了解的。”

“你这样说,只不过安慰我罢了。你知道他们在那边挨饿受冻,而且不看病就死了。就因为北方佬是那么恨我们呀。我要让他们从这个地球上通通消灭掉,那才好呢!啊,我知道艾希礼已经——”“不准这样说!”思嘉一听到艾希礼的名字就惊叫道,她很紧张。没人说艾希礼已经死了,她心里就总抱着希望,可是她不想听那个死字,仿佛一说艾希礼就会在这一瞬间里死掉的。

“威尔克斯太太,听我说,你别再担心。”那个独眼大兵想安慰她,“我在头一次马纳萨斯战役后被北方佬俘虏过,后来才交换回来的。我在牢狱里时,他们对我很好”“我想你不是屈服吧?”媚兰略带笑容说,这时思嘉头回见她对别人感到兴趣。“你认为呢?”“我也是这样想的。”独眼龙拍着大腿笑了。

“如果你们都到客厅里来,我很愿意唱圣诞歌。”媚兰接着说,“钢琴是北方佬带不走的一样东西。苏伦,它是不是老跑调。”“他很棒了。”苏伦答道,一面笑着招呼弗兰克。

但是,当他们离开饭厅时,弗兰克对思嘉说:

“我们能谈谈吗?”

思嘉当时很害怕,生怕他问起那些牲畜,于是她强装镇静,说起谎话来。

他们两人站在炉边,此时弗兰克完全没有了愉悦的表情,思嘉发现他完全是个老头。他满不在意地搔着胡须,又假咳了几声,装着很不耐烦的样子。

“思嘉小姐,我对你母亲感到难过。”

“能不能换个话题?”

“还有你爸,他看上去有点失常。”“他当然很舍不得她。”“肯尼迪先生,不要再说了——”“思嘉小姐,对不起,”他微微地说。

“实际上我和你爸说好,可现在一点用也没了。”“肯尼迪先生,也许我可以起点作用。如今是我已是这里的一家之主。”“行”弗兰克刚要开口又搔起胡须来。

“嗯,思嘉小姐,我打算向苏伦小姐求婚。”“你的意思是,”思嘉听后很激动,“你还没有向我爸提出要娶苏伦吗?你不是爱她有很多年了吗?”弗兰克的脸红了,羞涩的像个孩子,难为情地咧嘴笑了笑。

“可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要我呢。我的年龄比她大,况且——有很多的年轻小伙子在围着她转悠——”“哼,”思嘉心想:“他们是在围着我转呢,才不是她呢!”“我还从没问过她,不过她一定清楚我对她的感情。我想我应该问问奥哈拉先生,把实情告诉他。现在我没有钱了,思嘉小姐,以前我很富裕,你看吧,现在我只剩下一匹马和身上的衣服了。当初,我入伍时便卖掉了家里的地,用一切家当都买了联盟的债券,这债券如今连印刷的纸张费都不够了。何况我至今没到手,由于北方佬在烧我姐姐的房子时连债券也毁了。我知道,我现在一个钱都没有却向苏伦小姐求婚,实在太不像话了,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曾想过,这场战争打下去究竟会怎样。在我看来,它确实像是世界的末日。我们不能肯定,因此我想,如果我们订了婚,那对我们都将是莫大的安慰。我要等到富裕的时候才跟她结婚,思嘉小姐,这哪里才会有尽头呢?不过,要是真诚的爱情还存在,你就懂得,苏伦小姐即使一无所有也会富裕的。”他说最后几句话时,表情很严肃,这也使思嘉深受感动。她很想不通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爱苏伦。在她眼里,她这妹妹做事只为自己,她常常抱怨,同时还有一种怪毛病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只能说是地地道道的执拗症了。

“肯尼迪先生,”她温和地说,“你说的很对。我相信我能替爸爸说话。他一直器重你,他很希望苏伦跟你结婚呢!”“真的吗?”弗兰克赶忙追问,他显得很高兴。

“当然了,”思嘉答道,同时忍住冷笑,因为她想起杰拉尔德常常隔着餐桌对苏伦大叫:“小姐,你那位火热的情郎怎么还没有向你求婚?要不要我去试探试探?”“我马上去问她,”肯尼迪说。这时他变得很激动,他抓住思嘉的手不停地摇着,“思嘉小姐,就你最好了。”“我会叫她来找你。”思嘉微笑说,随后离去。媚兰正开始弹琴。钢琴调是走的十万八千里,但有的和弦听起来仍然美妙动人。

媚兰领着大家高唱《听啊,报信的天使们在歌唱!》思嘉转过身去问肯尼迪先生:

“你说你觉得像世界的末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告诉你吧,”他慢吞吞地回答:“但我希望你保密。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再也没有新的兵源去补充部队,而逃兵只会增多——多到军队不愿接受的局面。你看,他们不会这样离开家乡的。”

“当人们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受痛苦时,他们总会想办法回来解决的。虽然我不能责怪他们,可是这造成了军队的混乱呀。而且军队不能饿着肚子打仗。我很清楚,因为你知道我的使命就是征集军粮。自从收复亚特兰大以来,我就一直在征集粮食,可弄到的食物少得很可怜。这种情况在萨凡纳以南300英里的地区也是一样的。军队都在挨饿,铁路早已被截断,如今已没有新枪支,子弹也所剩无几,甚至找不到皮革来做鞋……所以,这就是我说的世界末日。”“不过,联盟的前途在思嘉心中还有拘留的余地,倒是缺乏粮食。她一直在想打发波克带着那些金币和联邦钞票,到乡下征集军粮和做衣服的料子。梅肯并没有伦陷,在那肯定有粮食的。只要等到征购队上了路,她就派波克到梅肯去,无论有没有收获,也要赌一把。看来她必须冒这个险了。

“就这样吧,肯尼迪先生,我们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思嘉说,“你到我母亲的小办事房里去,我马上叫苏伦去见你,这样你们就好私下里谈谈了。”弗兰克很腼腆,微笑着,思嘉看着他走远后悄悄溜出饭厅。

“他还不能马上娶她,这太可惜了,”她心中暗想,“不然还可以为我们家节省点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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