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因了阅历的深积,往往你的情感世界会出现滞留和停顿,变的复杂和深重,再没有了过去的那种激情,没有了脾气,甚至连性情也改变了许多。其实,岁月就像一棵大树,摘一颗属于自己的岁月之果,细细咀嚼,甘甜苦辣尽在其中。
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岁月之痕》的短文,是谈自己这些年的创作的。其中有两句诗是我自己胡谄的:“夏日多喜赏花红,秋天不忍看叶落。”岁月之痕爬上了脸,从此不敢再言年轻。九三年秋天,我开始用电脑写作,随后的几年是我自认为快乐的一段岁月。因为无论小说还是散文随笔都用电脑打出来,清洁而漂亮,感觉的确很好。然而九六年父亲病逝,我的写作一度停顿了有半年之久。在经历了失去慈父的痛苦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写作状况有些不妙,坐在电脑前,怎么也找不到写作的感觉,也没有激动。心情陷入一种杂乱无序的混乱状态。忧郁,据说是文人共有的特征。美国作家福克纳在写作时,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思。他苛求自己的心情处于一种极端忧郁的状态,文笔才能出彩儿。也许正是这样的写作才使得他所描写的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那个南方小镇,令从多读者痴迷。
然而,我想人们现在的忧郁,实在是改革后的转型期人们的一种心态变化,与国内文学状况不景气有关。在十几年前,中国文坛曾有过各种各样的热,各式文学热此起彼伏,小说、报告文学、纪实文学、散文、随笔,涌现出的伤痕小说、朦胧诗、现代派、意识流、寻根热、新写实小说、新体验、后现代主义等等,真可谓“五花马,青锋剑,”各领风骚三五月,那是中国文学的一段很斑斓夺目的时期。时光流转,转了一圈,原本闹哄哄文坛突然间陷入沉寂,似乎进入了冬眠。我们在困惑,中国的文学怎么啦?一次在朋友们聚会,一位曾经的文友过来跟我叙旧,谈话间说起文学,他说,他早就不写东西啦,真不写啦!他现在自己经营一家汽车修理厂,每天进账成百上千不等。当听我还在执着地爬格子时,脸上露出不屑。怎么你还写吗?他说话的表情令我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似乎自己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那意思是你这不是在耗费自己的精力吗?
事后思量,也难怪人家这么看你,你写的东西有人看吗?你出的书有人买吗?发行量怎么样,能拿到稿酬吗?千字给多少钱?幸好人家没有这么问,若是问了,还真还不好意思回答。那位朋友对我说了一些关于经商的事情,其实对此我也无异议,只是咱天生没有那个本事,况且也没有碰上那么好的机遇。该说什么好呢,和富人相比,一个穷文人怎能有那种底气?人家现在开着本田车,几十万的车子,车牌是私人牌照,住得是楼中楼,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呢,你写小说的有这个资力吗?吃顿饭还得摸摸口袋,看钱带得够不够。一只大龙虾就标价几百块,菜单上写得是时价,连问问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如今,好多书店都门前都挂出图书打折的牌子,现在有几个文人还把文学当作自己的业余爱好呢?
社会转型期的眼睛都盯着钱,钱是第一位物化的资本,办什么事情,若兜里没有足够的钱还真得是寸步难行。这个道理谁都懂,连书号都明码标价可以买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尽管如此,对于从小说热爱的文学,我从没有后悔过。我不为别的,只为守住仅存的这份精神家园,我也不能后悔。不管怎么说,我得对得住曾赐予我爱与恨,悲喜与欢欣的那己逝的斑斓岁月,那怕只是一份记忆呢。我也得死死守住。
守望岁月,不单单是阅读带来的精神欢愉,不单单是写作带给我的一次次的欢乐。我想对她,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初恋,当成自己在闲暇的时候,可以任意想象和驰骋的那座美妙的精神家园。关于文学,不论你是诗人还是作家,都有一个老。上海作家陈村有段话说得很透彻,他说“中国文人是幸运的,走到尽头,还有一个老庄在那里等着你。”意思是到了实在不能再写的时候,彻悟人生光景就会多了起来,你就有时间坐下好好思考思考,关于人生,关于写作,关于爱……不过话说回来,人到中年很容易把自己搞得迷离一团,追求散淡闲适是容易的,但若能造化成老庄的境界,一般人都很难达到。老诗人流沙河说,“书成蝶梦醒,恍惚若亡失。”想想,确是这么个道理。
原载于1999年8月18日《太原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