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木离华叫醒吴忧和邱忠,三人朝几条大街外的军营走去。
一路上随处可见干涸变黑的血迹,折断的长矛,插在门上的箭矢,倒在路边零零散散的尸体,有的建筑物内仍然有燃烧过后的青烟飘出。
将近军营,见到的尸体数量逐渐变多,所幸其中州军士兵装束的尸体只是极少数,让三人心中振奋,觉得希望大增。
数辆马车和大量的家具杂物把前路塞满,难以通行,显然是有人故意施为。
为节省时间,三人在旁边不远找了条小巷,在邱忠的带领下左转右拐,很快来到与军营一街之隔的武库。
邱忠在前带路,脚步匆匆地低着头出了小巷,后面木离华想制止时已是迟了。
小巷外是个倒“丁”字型的街道,小巷的出口位于倒“丁”字的正下方。两支人马一左一右在街口隔了五六十步的距离对峙,突然间见到有个人冲进来,都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手中兵器,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兵器轻碰、甲胄抖动的声音,本就紧张肃杀的氛围又加重了几分。
木离华心中叫糟,在巷口看着场中冷汗淋漓的邱忠,不敢贸然冲上去把他拉回来。
两方上百双眼睛杀气腾腾地紧紧盯住场中双腿发抖的邱忠,明晃晃的兵器在清早还没有多少暖意的阳光下反映出冷酷的光芒。
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入邱忠的右眼,他眨着右眼以最少的幅度扭动僵硬的脖子,转动眼珠用余光瞟向左边,左边人马衣饰整齐,颜色一致,都是土黄色。
土黄色。
土黄色?
州军的军衣颜色不就是土黄色的么?
“救命啊。”邱忠大喊一声,手软脚软地朝左边连滚带爬地跑去。
“他是刺史府管家邱忠,不要伤他!”木离华同时大叫。
邱忠一跑,仿似发出了进攻的信号,双方同时喊杀,举起兵器向对方潮涌而去。
五六十步的距离转眼便过,邱忠的声音身影一下就淹没在两方混战的上百人中。
木离华闭目抚额,低声叹气,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而断送了邱忠的性命自责不已。
吴忧在旁也是心中难过,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靠近巷口,看街中混战。
州军人数虽少,但训练有素,士兵们五人一组,结成个前面一个刀盾手,后面两支长矛,左右两把厚背大刀的小阵杀敌。
叛军人数虽多,却是各自为战,一盘散沙,武器更是五花八门,使用剑的最多,矛和刀次之,吴忧甚至看见有个比普通人高出二头的胖子手持一柄大铁锤。
战况激烈,在州军有组织的攻势下,叛军倒地者不断增多,空间渐渐被压缩。原本双方交战的中心地点在长街的正中,现在交战的中心逐渐往右移,明显是州军占了上风。
突然叛军后方射出十数枝箭,州军前列倒下几人,那名手持大铁锤的胖子一个横扫,把一名刀盾手生生砸飞,又撞倒了三四人,州军原本阵势严密的前排被打开一个缺口。
那胖子抡着大铁锤从这个缺口杀入,铁锤所到之处骨折肉裂,惨叫连天,州军大乱,叛军士气大涨,往回杀去,交战中心又开始往左移。
木离华冷冷地盯着那胖子,从背后解下大弓,搭上箭矢,屏气凝神,在那胖子又一记横扫露出肋下空挡时,一箭射出。
“啊啊——”胖子杀得正过瘾,不防被冷箭射中肋下要害,发出惊天怒吼,三条街外都能听见。
整个战圈的人都被他气势所慑,畏惧地朝他看去。
叫声戛然而止,胖子面上狂怒的表情凝住,喉核抖动了几下后,庞大的身躯往大地倾倒,发出“嘭”声巨响,整个地面好像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敌我双方都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胖子。
一滩血液不断从胖子身下向外扩散,面积越来越大。
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暴力杀人王就这样被一箭射杀了?
州军见敌方战力最强的胖子都死去了,士气大振,重新组织起阵势,朝叛军杀去。
叛军再无士气,又死了十多人后匆匆退走。
州军也不追赶,确认敌人真的退走后,开始打扫战场。
就地包扎伤口,含泪收好袍泽的遗体,捡起地上无主的兵器,给还有一口气的敌人补上一刀……
木离华在吴忧包扎好自己因运动真气而重新裂开的伤口后,走出小巷向场中州军表明身份,一众州军都认得木离华,见面大喜,这才知道射死那悍勇胖子的就是木离华。
邱忠全身多处骨折,尸体被双方踩得严重变形,木离华让人将其抬上小车与战死士兵的尸体一并推走,不至于曝尸街头。
此时刚与一个士兵结束交谈的吴忧走过来对望着远去的小车发怔的木离华说:“木大哥,大兄就在前方半条街外的武库中!”
木离华精神一振,因邱忠之死而带来的哀意被冲淡不少,说:“太好了,大哥安然无恙!我们现在去找他!”
二人来到武库,在一个士兵的带路下找到了正在一间屋里与人交谈的吴祈。
一见面,吴忧眼眶发红把头埋进吴祈怀中不发一言,肩头不时抽搐,吴祈满怀愧疚地看着怀中人并轻抚其头顶,然后抬头朝木离华感激地看去,木离华一笑点头。
半晌吴忧方离开吴祈的怀抱,低着头匆匆出了屋子。
吴祈看着胸前被泪水打湿的衣衫,缓缓说:“在我十八岁时父母双亡,当时十岁的小妹在坟前大哭一场后,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小妹哭泣!”
木离华上前拍了拍吴祈的肩膀,说:“忧妹确实坚强!那晚我中伏受伤,失血过多,若无忧妹相救和悉心照料,恐怕已不能和大哥相见!”
吴祈紧紧握住木离华拍在他肩膀上的手,说:“二弟受累了!”
木离华亦用力反握,说:“大哥对我爱护良多,忧妹亦是我义妹,大哥又何出此言!”
二人四目相交,两手紧握,兄弟之情在心头激荡,一切尽在不言中。
心情稍微平复后,吴祈与木离华各自述说别后遭遇。
那晚吴祈前脚刚进军营,敌人后脚就到,士兵们在经历初始的混乱后,很快在吴祈的带领下组织了几波反攻,将敌人打退。然后是王家派人来兵营求援,吴祈留了一百人守营,又命二百人去守武库,自己带了三百人前去王府,路上几番厮杀,去到时王府已成一片火海,无奈折回军营。当晚叛军来攻击武库,又来攻打军营,都被一一击退,此后双方围绕军营———武库———刺史府周围几条街道争夺厮杀。
正说话间,木离华肚子突然“咕嘟”作响,二人一怔然后相视大笑,起身去用午饭。
刚出到屋外,一名士兵领着一人远远走来,叫了声“大人”,二人一起看去,不由大喜。
跟在士兵背后那人高大威猛,满脸短硬胡须,正是颜砺。
颜砺远远地就大笑叫声“好小子”,到了跟前一巴掌拍在木离华肩膊,朝二人说:“你二人都在,最好不过!来来来,到屋中议事!”
木离华被颜砺拍得牙龇嘴裂,苦着脸说:“颜副统领,你再加多几成力,小弟就要去重新包扎伤口,爬进屋子与你议事了!”
吴祈上前施礼,说:“见过颜将军!不知刺史大人现在何处?”
颜砺不满地看了木离华一眼,哂道:“男子汉大丈夫,受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又对吴祈说:“刺史大人就在城外!着我进城探听情况!”
木离华对着这一向粗豪的师兄唯有报以苦笑。
三人重进屋内,吴祈叫人送上饭菜,边吃边谈。
颜砺一坐下就抛出个重磅消息,震得二人发蒙:“他娘的,宣城此行真是刺激!谷王死了,邹捷纶那鸟东西竟敢领军攻打宣王府,恐怕再过几天,叛军就要打到寿春来!”
世家借为宣王贺寿之机调动人马,与邹捷纶内应外合攻打宣城。
破城后八百府兵浴血奋战,保护众人杀出宣城,众人乘船逃亡寿春。途中硬闯建业,被建业叛军水师追杀,一番逃亡激战,谷王所在的大船被击毁沉没,船上所有人都葬身大江。颜泊带着四五条船,三四百人,前晚回到淮河,远远看见城中大火,不敢进城,四处打探消息。今日方派颜砺入城找到二人,共商诛贼大计。
木离华将虎牢失陷的消息说出,颜砺面色平静地说:“在路上刺史大人推测虎牢失陷,可能京师亦不保,否则世家哪敢发动。”
颜泊到任不过一个月时间,百事待兴,人心不附,政令不出寿春城,想要杀贼亦是有心无力。
扬州南部的鄱阳、豫章、临川、庐陵、南康、建安、晋安七城落入由不甘世家盘削压迫而起义的贼军之手,东部的宣城、建业、吴兴、会稽、东阳、临海则被各大世家控制,扬州所统十五郡有十四个都已不在朝廷控制之下,单剩一座寿春,其中还有半城叛军。
想起扬州局势,三人一时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