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华眼中的暗黄色大铜钟被无限地放大,大到他即使闭着眼也能随意射中的境地。
银色光波自动散发而出,在全场所有人毫不知情下温柔地覆盖满大铜钟的表面,然后入侵内里,就如那次在讹答刺城的城头上一样,将大铜钟的“脉络”清晰无误地反映在他的心头。
只不过这一次他离大铜钟足有百步之距,而那次长刀是被他握在手里,而且大铜钟比长刀大了不止百倍,难度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在认识到修行路上的错误,重回正道的第十个夜晚,他再做突破。
大铜钟用料十足,其中还依照既定的比例混有渗入了精铁、铬,使其坚硬的程度直线上升,而且形状完美,周身厚薄匀称,足可见打造的工匠技艺超凡。
但在木离华由暗色冷光和银白光波混杂而成的真气面前,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黄铜钟只是一个笑话。
受到木离华玄妙的状态的影响,整把黑弓开始震颤起来。
真气沿着螺纹握把不断在弓身和木离华体内来回循环,将二者连结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每循环一次,就有一部分真气注入那道由握把起伸延至两端弓尾尽处的细缝,奇妙的是真气并不消散,而是不断地积聚,以漩涡的形式存在,进行成百上千次的压缩。
细缝间经过不断积聚而蕴含的巨大的可怕的能量,令木离华有一种目空一切的错觉:如果自身的功力足够深厚,能够持续输出,在黑色巨弓的细缝间压缩贮存有足够的能量,他可以射崩泰山,中分东海,洞穿宇宙!
他几乎沉迷于这种绝对的力量之中。
长矛般大小的特制箭矢在这种可怕的不断运动着的真气漩涡震荡下瞬间就被肢解,碎片落下地面,取而代之横架于弓身、搭在黑色弓弦上的,是一支四尺长短的诡异的黑色真气光箭。
这瞬间,他与黑色巨弓彻底融为一体,再无分彼此!
就在敌人推进至三十步外的时候,木离华感到再难控制手中蕴含着崩山裂海的能量的黑色光箭,只好满带遗憾、不甘情愿地放手,体内顿时一片虚荡。
黑色光箭以快至肉眼不察的速度离弦而去,在木离华的感觉之中击中了大黄铜钟。
然后惊天动地。
一声堪比雷震的巨响悍然爆炸,震得功力浅薄者头晕耳聋,五窍出血,跌倒在地,随后一股破坏性的狂暴残虐的气流以旋转的方式突然降临人世,以大黄铜钟为中心刮起,笼罩方圆五丈,吹刮起大量的瓦砾碎片尘泥土渣。
一块恰好落往附近的巨石被吹得改变原来的方向,斜往一边落入街心。
大黄铜钟在狂风之中离地高速旋转飞起,然后在某种不可抗拒的巨力作用下四分五裂,无数残骸碎片射往四面八方,墙砖纷纷被其打裂破碎——幸好铜钟是在高空裂开,否则场中无人能够在上千块激射的碎片中存活。
包括木离华这始作俑者在内,场中没有人能站稳脚跟,纷纷被虐疾的气流吹刮飞起。
身处城门通道口的数十名蒙兀人被刮进内里去,一些人双脚离地、升起狠狠撞上头顶上方的墙壁,狂猛的风力令他们贴在上面,不能落下;劲风扑面下人人呼吸困难,几至窒息,不少人撞得臂断骨折。
外面的花刺子模人下场更惨。
推动大黄铜钟的十名花刺子模人死无完尸,他们的躯体也如铜钟般四分五裂,血洒天空;靠近铜钟、举着大型挡箭牌的花刺子模人则不知道被狂风吹刮到哪里去了,再远一些的也纷纷离地飞起,抛跌落入附近街道的废墟之中,不知生死;最外围的则幸运多了,只是翻跌了几个跟头,但也头破血流。
狂风维持了十数息,旋即散去。
灰头土脸的木离华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衣物上的泥土落了下来,一阵尘烟随着他的动作而扩张,城门通道里烟尘弥漫,充满一片人吐出口中泥沙的“噗噗”声和半昏厥状态下无意识的呻吟声。
木离华稍稍扶起头晕脑胀的格力布,让后者靠在墙边,随后捡起蛇筋大弓和箭袋,掠出通道。
外面一片开阔的幽暗——北门城墙百步之内的房屋建筑都被巨石砸成了碎片——影影绰绰可见正从地上爬起的人影。
附近街道的火,都被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熄灭了。
远处街区大火正燃,四处蔓延,浓烟升起,天空是火红色的,城头上下激烈的厮杀交战声持续不断传来,提醒他残酷的战事仍然在进行着。
别无选择的花刺子模人再度围了上来,先前那一阵狂风也不知道带走他们多少人的性命,他们的数量明显变得稀少了,但依然是蒙兀人的数倍。
木离华朝围得最近的几个敌人张弓施射,在他身后,额头血流不止的格力布带着八十多名身上多少带伤的蒙兀战士从通道中冲出,不断发箭。
花刺子模人又倒下了数十人个,但他们已经逼近到可以近身厮杀的距离了。
木离华丢开了弓箭,抄起长矛,往后退进蒙兀战士结成的战阵里去,与他们并肩杀敌。
阵战之中,首要配合,若呈匹夫之勇,孤身陷入重围,就随时要应付四面八方攻来的兵器,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挡得上便挡不得下,管得了左便管不了右,管你武功盖世,一旦被敌人贴近,施展不开,就只能是力战而亡的下场。
城门通道里传出一下又一下、接连不断的伐木之声,这刺激着花刺子模人舍生忘死地蜂拥而上:一旦城门被破开,就是灭亡之时。
蒙兀战士人数虽少,但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再加上木离华这特级高手压阵,寸步不让地顶住了花刺子模人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不断有人倒下,地上的尸体逐渐增多,鲜血流了满地,地面变得黏糊糊、湿漉漉的。
一名花刺子模人倒下了,又有一名花刺子模人迅速跳入战圈,但是蒙兀人意志坚强,毫不软弱,就似激流中的磐石般恒久弥坚,屹立不倒。
自城门通道中传出的伐木声一下比一下急,这预示着伐木者见到了破开城门的希望,兴奋下更加卖力,将残余的体力尽数用光。
战圈外围的花刺子模人眼红了,发疯地嚎叫起来,再顾不得是否会误伤己方,开始往战圈里发箭,进行无差别的覆盖射击。
因为附近没有制高点,他们采取了抛射。
箭雨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猝不及防下,近五十名蒙兀战士中箭倒下,战圈中顿时空出大截白地,防御圆阵瞬间土崩瓦解。
很多花刺子模人死在己方的箭雨下,更多的花刺子模人挥舞着兵器踏着他们的尸体冲了上来。
木离华和余下的十多名蒙兀战士齐齐后退,进入到城门通道中,凭借有利的地形坚守,只需面对正面的敌人,免去左右受敌的苦境。
花刺子模人的冲击一波比一波强,到后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们直接将身体往蒙兀人的枪尖刀锋上撞去,然后发出临死前的一击。虽然蒙兀人穿有锁甲,只伤不死,但又有数名战士伤重而退下火线。
防守压力越来越大。
木离华急急松手,丢开了长矛,无奈往后退了半步——矛头刺入了一个花刺子模人的胸膛,被死者死死地拽住,拔不出来——就是慢了这么一下,四五柄长枪就从被他刺死的敌人的肋下档间的空隙疾刺而出,擦伤大腿,在他身上留下两道血痕。
在他身后二十步,就是十多名仍然在疯狂疾劈的蒙兀战士,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木离华动作迅速地抽出长刀,劈断了两支攻到身前的长枪,然后原地扭腰侧身惊险无比地避过另外三把长枪,但他再也没有时间和空间应付紧接而来的最后一把长枪。
在狭窄的空间内,他只好尽量避开要害,同时将仅余的真气全数输出,进行反击。
锁子甲被枪头轻易刺穿,木离华左臂鲜血飞溅,受伤之重令他左臂几乎丧失战力,但同时对方已被他一刀杀死。
连运功收缩伤口止血的些少时间也没有,其实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真气去做这件小事。又一个花刺子模人持刀冲上,填补了露出空隙不到半息的战圈。
五六把兵器再度同时狠狠招呼过来,未能及时回气的木离华无力同时应付,在格开两件兵器、杀死一人之后,身上再添了两道伤痕,血溅不止,无奈下再后退半步。
他们的空间已经不多,不能再退了,再退就是死路一条了!
花刺子模人步步推进着,就要把通道里的蒙兀人逼死。
就在木离华气虚力竭,感到再无多少血可流的绝望之际,城外原本朦胧遥远的喊杀声突然变得清晰无比,惊涛骇浪般从身后涌进城门通道之中。
城门终于打开了!
火光从由一条细线变作带状,从门缝中投入通道,落在惊慌绝望的花刺子模人的脸上。
那十几名蒙兀战士丢开刀斧,开始奋力朝左右推动厚重的大门,让大门开得更阔些。
一阵热浪涌随之进了通道之中。
城门通道中的花刺子模人更加疯狂地进攻,要把眼前这些将自己彻底送进地狱的蒙兀人全数杀死。
木离华把长刀当做暗器脱手射出,然后疾步后退,左右手各拖起地上一名重伤的蒙兀战士,以最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掠出城外。
城门几十步外的土壤一片焦黑,地上歪斜地倒躺着各式大型攻城器和人被充分燃烧后剩下的黑色的扭曲的残骸,空气里还残留着火后的高温和一丝肉香。
一片嘈杂声中,一架原本靠在城墙上的云梯正被推离城墙,由高空往后轰然倒下,梯上的战士纷纷惨叫坠落。
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木离华一口真气再也提不上来,颓然贴墙坐下。
一队蒙兀重骑冒着城墙上不断洒下的箭雨飞快地接近城墙,就在木离华他们刚刚撤出之际,紧接着驰进城门通道。
通道内一阵人喊马嘶,然后全是激烈碰撞下发出的骨头折裂的可怕声音。
随后交战的声音激烈传来。
越来越多的蒙兀战士冲了过来,涌进了这条城门通道,加入到战斗。
很快,交战的声音往前移动,推进到城里去。
木离华疲惫的眼神在幸存者中搜寻,他惊喜地发现,格力布这家伙也在,就靠在他身边不远,胸膛微不可察地呼吸起伏着。
除开那十几名负责打开城门的蒙兀战士,其他一百三十名负责掩护的蒙兀战士现在只剩下十人不到,包括木离华在内,人人重伤。而由木离华带领冲锋、发出三重射开始计算,战斗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可见城门争夺战的惨烈。
一队蒙兀士兵很快就找到了木离华他们,就地为重伤的勇士简单地医疗包扎,随后将他们和累至脱力的勇士护送回营寨。
筋疲力尽的木离华在担架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