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轻飘,深秋又至。
面容瘦削的木离华挥手示意眼前的蒙兀战士退下,站在他处理文书的桌子侧边的这名蒙兀战士有力地行个军礼,满脸崇敬地出门转身离去。
他看着堆满文书的桌子,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一头扎入其中。
如今是一二三二年。距离攻陷布达佩斯,木离华被送回到玉龙赤杰养伤,眨眼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
当日他醒来后,别苏坤,克赤一起来看望他,询问城中教堂到底发生何事。关于拉库德的事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若照实说出经过,势必难以应答随后的追问,急中生智下,他唯有扮做昏迷应付过去。
后来格力布他们醒来,听说自己是在教堂内得救,异口同声说由于自己二十三人的舍命冲锋,令木离华抓住机会,在逆境中反败为胜,将魔王打退了,然后木离华奋起余力将他们移动到教堂,使他们避免冷死的下场。
格力布二十三人在去到教堂后就被两次击倒,在整个过程中基本是昏迷不醒,而最有发言权的当事人木离华重伤卧床,时而昏迷。而数万大军还要继续征战,别苏坤和克赤面面相觑,追问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敲门声响起,木离华从书山文海中抬起头来,疲惫地道:“进来。”
都安推门而进,手持一份新的文书,他看了看桌子上堆得足有半人高的文书,再看看可怜的木离华,同情地道:“统领,奴隶都分派安置好了!”
木离华有气无力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以希冀的光对都安做无声的恳求,恳求都安能留下来帮忙处理桌上山积的文书(其实这些文书已经是经过下级官员筛选的了,否则数量只会更多)。
都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夹着短短的尾巴逃跑了,连门也没关。
木离华扶着额头,头疼地拿起毛笔,在新鲜出炉的奴隶安置文书上歪歪斜斜地划下自己的大名。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大量的欧洲人奴隶被押运到后方,木离华得以询问押送的士兵来了解前方的军情。
他刚才就是在向那名离开的蒙兀战士询问军情。
蒙兀军队虽然只得八万人(五万蒙兀人,三万雇佣军),却横扫东欧未逢敌手。
蒙兀骑兵耐寒耐劳,机动性极强,能日行二百里,进行大范围的穿插,往往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地在敌人的侧面和背后。或者像萨约河一战中前后夹击,或者部队暂时后退三到四日的距离,诱敌追击,以骑兵攻敌后方根本,逼敌回撤救援,半路以伏兵击之。
欧洲人讲究密集队形下正面的杀伤力和防护力,几乎没有太多的战术机动能力,作战范围是在很小的区域内进行。所以面对蒙兀人这来去如风的战术毫无应对的办法。
每战必遭全歼,让欧洲人以为蒙兀人数量庞大,不得不集中兵力应敌。
若欧洲人坚守城堡,则蒙兀人分兵四掠,破坏附近的乡村农庄,使其孤立,若劝降遭到拒绝,则待后继的工兵到来,立即攻城。打头阵的当然是并将从附近乡村抓来的奴隶。
军队在别苏坤的带领下,已经打到日耳曼帝国首都柏林近郊,距离进入“欧洲的中心”不远了。
整个欧洲一片风声鹤唳。
参加十字军东征、正在围攻耶路撒冷的欧洲诸王十分惊恐,纷纷撤兵回国,组织成立大十字军联盟,以谋共同对抗蒙兀人。
相反的是,在这一年半间,东方几乎无任何讯息传来。
中原现在是什么情况,周朝现在是什么情况,公主、吴祈、宫兰歌是什么状况,木离华一无所知。
贵始可汗入侵中原,不知道进展如何。
再加上他的伤势未能尽愈,失去上阵作战的能力,这一切令他日夜忧烦。
他的伤势痊愈得极慢,这是自从服下神秘的银色液体、促发银色光波以来的头一遭,以往伤得再重,即使是濒临死亡边缘的重伤,也没有如眼下这般痊愈极慢。
他的外伤早就好了,但内伤远未痊愈,即使是驱动真气运行一个周天,这以往就似呼吸一样自如、简单无比的事情,现在也是一个奢望。
总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阴寒气息在他驱动真气时出现,令真气停滞不前,难以自如驱动。
他必须耗费比以往更多的精力和心神,才能勉强指挥真气在经脉里运动。
他不止一次施展内视之术仔细检查,却毫无发现。
他也怀疑过这些问题是那粒血珠所致,曾有段时间远离血珠,岂料离开血珠,他差点连真气也驱动不起来,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无奈下,只好将血珠贴身收藏。
他想,可能是因为一个梦,但随即他摇头苦笑,笑自己的想法荒诞不经。
这个梦从他第一次醒来,就缠绕至今。
每当他睡去,总是做这同一个梦。
梦里一片阴冷黑暗,黑暗中充满危险的气息,有巨兽伺伏,随时向他发起袭击。
这令他穷于应付,精神极度紧张。
每当入梦,他都要竭尽全力应付,在最危急的关头,总是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将他唤醒,将他从梦里死亡的边缘拯救回到现实。
但是近这三个月来,那个女声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每一夜,他险死还生。
夜晚睡不安稳,日间大量的文书要他过目签字画押,这令他精神极差,整个人消瘦不少。
期间都安、格力布和察术三人被他强行命令帮忙处理,但最后三人都吓跑了。
在经历过教堂一战后,众狼卫明知不敌,在格力布的带领下毫不犹豫、舍生忘死地发起冲锋的举动令他感动,在骨子里,他已经将他们当成是兄弟。
而现在他距离内伤痊愈遥遥无期,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度带兵作战,连带三人也赋闲下来,没有升迁获赏的机会,所以利用职权之便,有心关照三人。
岂料三人只在他身边待了一天,就再也干不下去,趁他去更衣的时候集体逃走。他也只好作罢。
再说花刺子模人对蒙兀人恨之入骨,木离华也不放心招募一个当地人任职文书帮忙,只好亲力亲为,一干就是半年。
木离华把安置奴隶的文书丢到桌上,推开了木窗,冰凉的秋风令他精神一振。
“新到的这批奴隶里有几个贵族,不如去那里找个文书,帮忙处理一下公务。”木离华暗自想到,于是朝门外喊道:“格力布,都安,察术!我们走,去看看那批新来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