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长沙的军队在一月中旬回到武昌,楚王在城外军营举行了阅兵,并搬来三个有半人高、长宽半丈、装满白银的大木箱和十八大车各色缎布,宣布每名士兵获赏一锭五两白银和半匹缎布,当场发放。阵亡士兵的份额由袍泽代领转交,并免去其家中各项赋税两年。士兵们都高呼谢赏,军营里欢声雷动。
各级军官自然另有赏赐。
随后在军营校场上设下近八十簇大篝火,烧猪烤羊,又搬来百多坛高粱大曲,大块肉大碗酒地狂欢。
猜拳行酒之声不绝于耳,后来甚至有人放声高唱山歌民谣。
虽是浅冬初夜,但由于有熊熊燃烧的篝火和大量美酒带出的人气酒气,校场上人声鼎沸,气氛热烈,令人丝毫不觉寒冷。
士兵们的脸色在火焰和美酒的双重作用下都被染得绯红。
楚王领着颜砺、吴祈、木离华三人,一个一个篝火依次轮去。每到一个篝火都驻足与士兵们大声交谈几句,说些鼓励喜庆的话,然后三人轮流代表楚王向士兵敬酒,楚王象征性地唇沾即止。篝火边的士兵们一开始都充满敬畏地看着这高高在上的天家贵胄,但见楚王虽然威严,却始终面带微笑,扯谈一两句家常,又与三人大碗相碰后,拘谨慢慢放开。
于是全场尽欢,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三人大醉,被亲兵扛回城北住宅。自有吴忧照顾。
一直睡到第二日将近正午,三人被吴忧拎着耳朵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漱洗完毕,依然头晕脑胀,三人左中右围坐于木桌旁,双眼无神地看着吴忧掬出一大锅尤有热气的青枣红米粥放好,分别盛碗送上。
颜砺看到吴忧盛给木离华的一碗又大又满,再低头看看有自己巨掌大小的“小碗”,马上来了精神,高声叫屈道:“吴忧小丫头你真不厚道,我饭量最大却给我盛了个小碗。”
吴忧小脸微红,不敢应战,捧起自己的白瓷小碗低头喝粥。
颜砺得寸进尺,故意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错了。这和厚道无关,分明是偏心。”
眼看吴忧的头和碗就快要低到桌子下面去了,吴祈和木离华赶紧说:“颜大哥!”
颜砺“嘿嘿”一笑,又捧碗做研究状,严肃说:“不知是小碗里的香些,还是大碗里的香些。”
吴忧再也待不下去,双手捧着碗丢下一句“我去洗衫”,便匆匆跑掉。
旁边二人抚额头痛:自从上月四人一起搬进这座由楚王赏赐的精致幽静小宅,这种事情屡次上演。起因只为吴忧无心一句“颜大叔”。
颜砺今日出师即告捷,得意地“哈哈哈”仰天大笑,不可一世。
但“恶人”自有“恶人”磨,报应总是来得特别快。
院门被拍得“嘭嘭”作响,一把稚气未脱的女声传来:“颜大叔,你笑什么?是不是又在欺负人了?”
恶魔小郡主驾到!
吴祈和木离华面色一紧,马上施展轻功“嗖”的一声逃去无踪,剩下被点名的颜砺一脸苦相愁眉不展,上下颌犹自一张一合,苦笑“哈哈”两声。
无奈下硬着头皮去开门,门外俏生生地站着郡主、公主和宫兰歌,后二者见到颜砺点头报以微笑。
三女穿院进厅,李冠和四名飞卫留于院门外守侯。
郡主看到桌上的几个空碗,奇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颜大叔,难道你方才是一人在傻笑?”
颜砺心中暗骂,口中却文绉绉地乱扯,赔笑说:“郡主,方才正在用早膳,突见枝上有梅花吐放,寻思必是有贵客来访,心中高兴,故而大笑。想不到惊扰郡主,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郡主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又问:“小优姐姐呢?我们今天来找她一起去东大街裁布缝衣。好迎接新年。”
颜砺见有机会脱身,急忙说:“她刚才说去后堂洗衫了。”
郡主往后堂找寻吴忧,二女朝颜砺打个手势跟上。三人去到后堂前的小院子,见吴忧坐在石亭之中双手托腮望着天际,眼睛闪闪发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郡主便叫:“小优姐姐。”
吴忧毫无反应,直到三女走到面前,才“啊”声反应过来。
公主和郡主奇道:“大白天的在想什么呢?竟然如此入神。”
吴忧小脸隐隐有一丝绯红,为了掩饰心思,于是顾左言他,说:“今日不是去东街吗?公主郡主为何来得这样迟?”
公主和郡主不疑有他,说:“现在去正好,午膳时分路上人少。现在将近过年,附近县、镇、乡、村的百姓都来城中买办年货,甚至别的郡也有大户派人来采购。城里人山人海,东西大街不知多么拥挤。”
吴忧连忙说:“那赶快去吧。趁人少方便办事。”说完就牵起二人小手准备往前走,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宫兰歌嘴角边隐现一丝狡黠的笑意,觉得心事仿似已被看穿,心中又开始慌乱,脚下突然一下踩空,不由“哎呀”一声,原来是没有注意亭边阶梯,把脚扭伤了。
三女把吴忧扶到房间床上坐好,脱下鞋袜一看,脚裸已经红肿,用手指轻触,吴忧就“嘶”一声长吸口冷气。
这下可好,哪儿也不用去了。
宫兰歌取来专治跌打的药水,要为吴忧散瘀活血。吴忧怕痛,赶紧说:“宫姐姐,我自己来好了。”
“不行。你一向怕痛,自己必然不敢用力搓揉患处。还是让我来,保证手到病除。”宫兰歌识穿了吴忧的阴谋。
“不要。”吴忧伸手就去抢药瓶。
“哎呀!竟敢反抗?!按住她!”宫兰歌把药瓶举高,避开了吴忧的右手。
“得令。”公主和郡主一人一边把吴忧按倒在床上,床边宫兰歌将吴忧伤腿置于膝上,用药水沾湿棉花,手往红肿之处按去。
吴忧双手被压制,双腿乱动又怕踹到宫兰歌,只好蹙眉闭眼就范。
冰凉的药水刚刚接触到患处,棉花还没被按下,吴忧就全身发抖“啊“地一声叫痛。
宫兰歌哭笑不得,说:“小优,我还没用力呢。”
“小优(小优姐姐)好不害臊。宫姐姐还没按下去呢就喊痛了。”公主和郡主刮脸嘲笑说。
吴忧窘得小脸发红,都不好意思张开眼,最后在公主和郡主的嘲笑中狠下决心,咬牙说:“宫姐姐来吧。我不喊就是了。”
三人在房中陪了吴忧整个下午,起先只是说些女儿家心事,后来公主挠了吴忧的痒,吴忧反击,最后波及到郡主和宫兰歌,演变为一场大混战,集体在床上翻滚打闹。四人弄得筋疲力尽、面色潮红,云髻松散,衣衫不整。
天色将晚,三女约好两天后请城中有名的布匹裁缝店上门为四人裁布量身缝衣,便起身告辞,吴忧坚持送到门口,正遇到吴祈和木离华联袂回来。
二人看见吴忧一瘸一拐,连问发生何事,宫兰歌没好气地朝木离华瞪了一眼,说:“还不是因为你!”
吴忧听得自己心思被宫兰歌当众揭穿,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吴祈就站在木离华旁边,还以为宫兰歌瞪的是自己,见佳人薄怒,管他有错无错,连忙先认错,说:“是。宫姑娘说的是。我这做大哥的确实做得不够。请宫姑娘和小妹莫要生气。”
宫兰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谁知吴祈无意之中帮忙掩饰,暗叫侥幸,便顺着话头说:“吴大哥不要如此。下午我已为忧妹的患处散瘀活血,请你今晚再为她上一次药。”
吴祈连忙点头应诺。
吴忧暗中长松一口气,说:“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所致,与大哥无关。再说了,哪里有大哥向妹妹认错的。”话刚出口,又觉不妥,方才宫兰歌才口称“吴大哥”,这下岂不是连宫兰歌也绕进去了。
一旁的木离华不知有意无意,看着宫兰歌和吴祈,说:“义兄倒是不止以兄妹之情对待宫姑娘。”
不止是兄妹之情?那更进一步还能是什么?
这话实在过于直白,连公主和郡主都能听出弦外之音,二女齐齐“哦———”了长长一声,四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在宫兰歌和吴祈之间来回打转。
这下轮到宫兰歌面红耳赤,赧怒说:“你这个木头人。真是好人难做。”
木离华迷惑不解,说:“兰歌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木头人,和做不做好人有什么联系???”
宫兰歌对这两兄弟再也无言,彻底败下阵来,连忙扶着公主和郡主齐上了马车,回头对吴忧眨了眨眼,送去一个“你放心,这两个蠢材毫不知情”的眼神,与公主和郡主一起对三人说:“告辞。”
五马一车很快转过街角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