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华未到城墙,就隐约听见一阵叫骂之声,上到二丈高的城墙时,声音越发清晰。
朝城外望去,城门三箭之地外排满黑压压的义军,估计有四千人。城墙下有三名骑士,其中一名正在破口大骂,声音大得城上城下每个角落的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管士成,老子cao你祖宗十八代,你个婊子养的,这种卖友求荣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生儿子没屁眼,出行遭雷劈,枉我王麻子和老罗还有白老六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对付白老六?我******真是有眼无珠,认识你这条白眼狼,还叫你声管大哥。管大哥?管你妈的臭烂穴,你爸是****,你就是一条贱狗生的,你家世世代代都是贱种……”
开骂的人身材矮实厚壮,脸上一点一点犹如夏夜天上繁星,全是麻子,果然人如其名。
王麻子从刚才到现在一口气骂了有半刻钟,也是累了。他旁边的大汉开口说话,声如洪钟。
“管士成!俺老罗今天把弟兄们全带来了,为白老六讨个公道。你敢不敢出来露个面?给弟兄们一个说法,一个交代。你若还是条汉子,还算个人物,就敢作敢当,把事情……”
木离华看向说话的大汉,此人肤色黝黑,满面硬须,身高臂长,身上的肌肉拱起犹如一块块铁疙瘩,简直是一座铁塔。
管士成突然站上女墙,让城上城下之人都能看清他的身影。
“罗霸天。管某为人行事光明磊落,未曾做过对不起三位当家的事,在场诸位弟兄最是清楚不过。白老六无端出手擒拿逼害我管某人的兄弟,就是犯了我管某人大忌,捻了我管某人虎须,便是杀他两次也不为过。”
王麻子与罗霸天哑口无言。因为管士成与李江部情若兄弟,前者更是为救后者而走上造反的道路,这在义军内部人人皆知。如今管士成对击杀白老六一事直认不讳,配合前面说话中的“光明磊落”一词,只会令人觉得他有情有义,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城下第三名骑士发话了,说:“管大王,白老大死前曾说李江部私通敌人,我们一众手下亲眼见到李江部被二人救走。这你又如何解释?”
管士成大笑,声音悠长,袅袅不绝,显示出深厚的功力。
“查敬!这种空口无凭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说管某私通敌人,管某就是私通敌人了?你所见二人,是管某的贵客。你率众围攻管某的兄弟和贵客,管某还没和你算账,你竟敢自己跳出来送死!”
“死”字一出口,女墙上的管士成突然消失不见。
城下的王麻子和罗霸天心头一凛,大喝:“小心!”
管士成跃下城墙,化作一缕青烟,迅捷无比地飘过十数丈的距离,鬼魅般出现在查敬左首,一掌朝查敬天灵盖印去。
木离华一边为管士成高深的武功而吃惊,一边又对管士成临机应变的机智深感佩服:管士成对自己否有通敌的行为避而不答,而把问题绕到二人是自己贵客的身份上,言语中再加上李江部这兄弟:前面既可为兄弟击杀白老六,现在亦可为贵客击杀查敬———令查敬不能继续发问———这一连串铺垫下来,最后的出手只会令人觉得理所当然,而忘记贵客的真实身份和来意。果然是心机深沉,杀戮果断之辈。
墙下传来拳掌交击,真气劲荡的声音。
木离华也如其他士兵般贴到城墙边探头张望时,刚好看到管士成一掌印在查敬左胸。
查敬被雄厚的真劲震得离地飞起,身躯手臂在空中不规则地翻转扭动,伴随口中不断吐洒的鲜血,落地时死得不能再死。
就算王麻子和罗霸天齐齐出手,也不能阻止查敬的死亡。
管士成和王麻子、罗霸天分别对了一掌一拳,借力飘飞后退,到了城墙脚边,就那么背对城墙,升起落到原先站立的女墙上。
高大的身形在女墙上傲然挺立,有股藐视万物的气概。
木离华身边一名义军带头高呼:“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城墙上其余士兵纷纷响应狂呼,眼中一片狂热。
城墙下王麻子脸色发白,显然是在刚才的交手中吃了暗亏。罗霸天则面色不变,但木离华眼光犀利,看到他与管士成对拳的右手微不可察地在轻轻颤抖。
罗霸天怒喝:“管士成,你竟敢当众杀死盟友!你既然无情,休怪我们不义。”说完提起查敬的尸首,与王麻子退回义军中。
管士成跳下女墙,神色如常地对迎上的李江部说:“提防对方攻城。我去调息。”后半句却是压低了声音。
李江部点头应诺,关切地看着管士成走下城墙。
城外义军花了近三个时辰伐木造器,在傍晚时分点齐火把,夜战攻城。
但先前听得自家首领和管士成对话,己方并不占理,又目睹自家首领以二对一都奈何不了管士成,士气低沉;兼且城墙上木离华蛇筋大弓百发百中,专射火把不射人,更觉对方是念在同为义军,手下留情,真是有情有义,便都出工不出力。
后来在王麻子和罗霸天的亲自压阵下,不情不愿地被组织了数次冲锋,都被打退,丢下百余具尸体,心中更是不满。
王麻子和罗霸天只得草草收兵。
双方就此僵持,每天小打小闹,吃亏的自然是攻城一方。
如此这般过了两天。
这日深夜,一名义军手持箭书呈给管士成,说是刚刚由城西墙下射上来的。
管士成看过信后,叫侍卫通知木离华前来。
原来是二百府兵到了,藏身在城外西北十里的一片密林。
木离华解释清楚,把消息告知祖先生。祖先生施展身法,神不知鬼不觉出城入城,联系双方。
到了天明,城外王、罗二部又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攻城热身活动。
双方士兵配合默契,一方拥着长梯慢吞吞地走向城墙,令一方朝天空稀稀疏疏地放了几箭,只等长梯靠上城墙便用木叉将之推倒,攻方再架,守方再推,近半里长的城墙下千多人只有十数声喊杀,场面诡异无比。
王麻子和罗霸天在本阵气得哇哇大叫,粗言秽语,拗断了几根马鞭,却是毫无办法。
突然数骑驰出,来回在城墙下大叫:“大龙头有命:你两方收兵停战,进大龙头帐内和议,否则联合一方,攻打违命一方。”
大龙头就是义军之首张大山。
传讯的骑士分别面见两方首领,将消息告知便策马离去。
驻扎在南康的张大山得知三家交兵,领着五千人马前来做和事佬,离东昌城还有半日路程,先派人传讯。
交战的两方都知道张大山不安好心,却毫无办法:只是张大山一部便敌不过,现在张大山更是有言:联合一方,攻打一方。
不去不成。
张大山部驻扎在东昌城东南二十里,营寨背靠山坡,面向平原,易于防守便于出击。
离大寨五里的小河边又设了一个可容数十人的大帐篷,以供三方会面议事之用,可谓设想周到。
管士成带了一千人马,停在小寨三里外,与王、罗二部的千五人隔河对视。祖先生和木离华扮作手下,随管士成前去。
帐篷前的木拦栅处站了一个人,见三人来到,拱手说:“管大王请,大龙头和二位当家已在帐内等候。”
那人把三人领到大帐前,隔着紧闭的厚厚的麻布帐门,说:“大龙头,管大王到了。”
帐内传来一把粗犷的声音,说:“请进。”
帐门由内被人迅速往左右两边拉起,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
帐内地上躺着六七具尸体,其中赫然有王麻子和罗霸天。在尸体后的是十多名手持强弩,或蹲或站的武士。
站于人堆中的一条大汉声音粗犷,冷冷说:“射!”
强弩机括声纷纷响起。
在不到十步的距离被十数把强弩直射,就算有反应的时间,亦没有闪避的可能。
管士成站在最前,伤得最重。
他反应已是极快,在帐门掀起嗅到血腥味的一刻就运转真气,做好了面对各种可能出现的危机的准备,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备有强弩。
须知强弩制作极为繁琐,一把强弩制作周期可达二年,材料要求又极为严格,价值比一匹普通的战马还要贵上数倍,平常想一见都难。而张大山手头竟然有十数把!?!
管士成尽力侧身扭腰,以减少被射击的面积,同时护住要害。
“噗噗噗”三声,肩窝,肋下,大腿各中一箭,鲜血飞溅,二指长的箭矢只有一半露在体外,中箭处先是一阵痛楚,然后一片麻痹。
箭头有毒。
木离华比管士成好了一点点,同样中了三箭,分别是手臂和大腿,区别是剧毒被银白光点迅速吸收随血液溅射体外,在伤口处喷出一小股墨绿色的血水。
祖先生身上亮起耀眼的剑光,犹如那次在船上一样的耀眼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