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太守王当傍晚时分就已得知一千私兵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气得砸烂了几个价值不菲的瓷瓶,大骂那领兵家将无能。一个时辰后城门守军前来通报颜泊已至,王当连忙堆起笑容跑到城门迎接。
颜砺领车队随驿站官吏前去安置,颜泊和公主应王当之邀去郡守府赴宴,木离华随行护卫。
公主见过王当后,便和兰歌在其内眷相陪下到后院去了,木离华和一众亲卫另置别院,王当与颜泊在正堂喝酒用饭。
二人坐下后,颜泊首先举杯笑说:“先谢过王大人发兵及时相救。”
王当听到“及时”二字,心中一跳,脸上却神色不变,忙回杯说:“剿杀盗贼,保治安民,此乃下官职责。颜大人客气了。”
颜泊放下酒杯,王当接过侍女手中酒壶,挥手斥退,亲自斟酒。
颜泊也不阻拦,看着渐渐倒满的酒杯,呵呵笑说:“不知王大人可听说过荆州铁山门?”
王当为自己斟满,小心说道:“不曾听说。不知颜大人缘何问起?”
颜泊说:“昨夜巡营军士抓到一个刺客,刺客招供称是荆州铁山门的,今日就遇贼匪,二者必有联系!”
王当放下酒壶,正容说:“严大人若信得过下官,不如将刺客移交官府,由下官查办!必然给严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颜泊又笑着举杯,说道:“那就有劳王大人了!”
“颜大人客气!”王当嘴上应付,心里打定主意要拉拢铁山门为自己效力,好补充那被打残的一千私兵。
此后二人说些官场趣闻,为政之道,表面上宾主尽欢,直到月上中天才散席。
颜泊回到驿站刚刚下马,颜砺立刻自屋角阴影处走出上前说:“父亲,孩儿有事禀告。”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二人来到书房坐下,颜砺便将王当起先不肯发兵,后来如何拖延的事细细对颜泊讲了。
颜泊不以为意,说:“出动郡军,便要耗费粮草军力。我去扬州上任,他在荆州为官,彼此素不相识,又不从属。他如此应对,也是情理之中!”
颜泊又想起今天连遇二伙贼匪,叹道:“天下不靖!想不到贼匪竟如此之多!荆州富庶,尚且如此!扬州更不必说!”
颜砺安慰道:“父亲此去上任必能剿灭贼匪,平定叛乱!”
颜泊一行在江夏修整了两天,便继续行程。
王当心中有鬼,自动提出派遣一千郡军沿路护送。
颜泊亦顾忌路上再有厮杀,自己亲兵难免死伤,到了寿春,护送的三百禁军是要回转洛阳的,自己就只能凭借数十家将亲兵在扬州立足了,于是欣然接受。
王当又率城中官吏送行数里方才折回。
车队过了戈阳、安丰,便进入了扬州地界,一路行来无事,又走了几日进入庐江城。
颜泊设宴散钱谢过后,一千郡军便自回江夏。
庐江太守接到驿站官吏通报,方知扬州未来的最高军事长官正在自己下辖的城内休息,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亲近上级的机会,一溜儿跑到驿站中大献殷勤,猛拍马屁,热烈邀请颜泊和公主到太守府歇息。
颜泊武将出身,本最不待见这些只会逢迎上级的官僚,但是为了了解扬州时下状况,不得不虚与委蛇。
扬州全境原为商末六国之一的吴国占据,周灭吴才拥有全国之土。吴国世家众多,除孙、吴、陆、顾四姓外,还有周、鲁、吕、留、桓等十二姓。
当年大将军宫侯虎攻打吴国国都建康城时,中诈降计遇伏身亡,尸身被挂于城头曝晒数日。宫侯虎为人刚正,爱恤士卒,极得军心,兵士见此多有嚎哭至昏者。破城后,其副将下令洗城,为宫侯虎报仇雪恨,城中世家多有逃跑不及者被虐杀。
周太祖平素深深敬佩宫侯虎为人,得知此事后长叹流泪,惟有亲自到健康处死宫侯虎副将,暗中却另派快马通知其逃走。不知消息如何泄露,各世家得知,深深愤恨,自此埋下仇恨的种子。因此扬州每每多起事端,到如今三王谋反,局势更是激流汹涌。豫章以南的临川、庐陵、南康三郡已经陷于贼手。八月初数千贼众围攻建安、晋安,至今没有消息传来。现代领扬州军政大局的是已战死的前淮南总管邱池的妻侄鹰扬将军邹捷纶。
颜泊在庐江只停留了一晚,第二日就继续上路。又走了七八天,终于来到了寿春。
寿春原名寿阳,周灭吴后,改名寿春。颍水与洛水下游交汇于此,冲出一片广阔肥沃的土地,适宜耕种,是重要的产粮之地。寿春城城高墙厚,位于颖水洛水交汇处南岸,是由豫州入扬州的必经之路,扼守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原为吴国驻兵重镇,屏障京城健康西北,与建业(健康)一并为扬州州治。
在一个城门士兵的的带领下,车队直往城中刺史府而去,一路上街道宽严整齐,商业店铺并不多见,行人往来有序。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车队来到一条约十数步宽、以青石铺成的街道,街道长约二三十丈,尽头处就是刺史府。
刺史府门口左右蹲了两座石狮,以亮黄色铜皮包裹的红漆大门紧紧关闭,一名亲卫上前拉环敲门,过了一会,大门旁的小门向内拉开,钻出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看见门外大队人马不由愣住。
颜砺下马上前对那人说:“你是何人?”
“回将军,小人是刺史府门房张亚三。”
“你速去禀告邹将军,新任的扬州刺史到了!打开大门迎接刺史大人进府!”
张亚三吓了一跳,也不回话,手忙脚乱地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厚重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十三四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刺史府大管家邱忠。
颜砺不等邱忠下完台阶就指着他厉声说:“你是何人?为何邹捷纶不亲自出来迎接?”
邱忠镇定自如,行礼后不亢不卑地说:“回将军,在下刺史府大管家邱忠。邹将军前日出府,至今未回。并未将行踪告诉我等。”
颜砺脸一沉,正要发作,木离华适时走了出来向高踞马上的颜泊说:“刺史大人,公主殿下说她累了。”
颜泊向木离华投去赞赏的目光,缓缓说:“邱管家,请快快安排人手打扫院落,收拾住处,好让公主歇息!”
邱忠也是松了一口气,恭敬说:“是!请大人和公主先到正堂稍侯!”
刺史府位于城池中央,占地极广,走过西边数条大街就是紧贴城墙的驻军大营,可容纳三千人马。第二天一早,颜泊带着颜砺木离华与两名亲兵,前往军营治事。
去到军营,门口只有两名老卒把守。
木离华报出身份,老卒慌忙进营禀告,很快一名低级校官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见了颜泊便行官礼,说:“下官城门校尉李偲。见过刺史大人。”
颜泊重重地“哼”了一声,不予理会,从他身边走过。
李偲扶正头盔,慌忙跟上。
军营里不见出早操的士兵,一片死寂,只有颜泊一行几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颜泊直入到主将的营房依然不见一人,不由大怒:“邹捷纶呢?他不在刺史府,亦不在军营!到底干什么去了?”
李偲额头冒出冷汗,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大人。邹…邹将军前天领了二千五百人,去了宣…宣城,说是要保…保护谷王爷!”
“现在寿春城中还有多少士兵?”
“还…还有七八百人。”
“归谁统领?”
“归…归邱明偏将统领。”
“那邱明人呢?”
李偲眼光闪烁,不敢看颜泊,只是低头不语。
“大人问你话,你敢不答!”颜砺暴喝,宛若平地起个焦雷,震得李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下官不…不敢。邱偏将此刻应该在城中铭…铭烟楼。”
一旁的木离华听得大摇其头:这铭烟楼,听名字就知道是个风月场所,一个负有保卫城防责任的统军偏将,夜不归营,留宿烟花之地,若有敌袭,岂不误了军情,坏了大事!
颜泊怒极一掌拍上手边的木几,结实的木几立马四分五裂,木片散了一地。
李偲看得两眼发直,倒是忘了害怕。
“你速去找到邱明,叫他滚来见我!”颜泊指面大骂,差点就戳到李偲的鼻子上。
“是,是!下官这就去!”李偲回过魂来,连忙爬起,弯腰扶着头盔狼狈万分地跑出了营房。
“真是岂有此理!气煞老夫!”颜泊怒气还未平息,花白须发皆立。
“请将军息怒!”颜砺、木离华和几名亲兵忙劝。
李偲去了一会,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着喊号声从门外传来。
木离华透过窗户向外望,只见原本空空荡荡的校场,扬起一片尘土。
五六百个士兵,口中呼着白气,排成几行接连跑进校场中间。在最前面领跑的是一个年轻军官,太远看不清样貌。
那年轻军官等到士兵们列阵站好,似乎在清点人数,然后兵士们有序地散去。
一名亲兵走出房去,上前和那年轻军官说了几句,那年轻军官点了点头,便转身随亲兵往几人所在的主将营房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