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华将书信贴身藏好,出了太守府,门口早有两名卫士牵马等候。
马背两边挂有行囊,其内装有清水干粮。
木离华接过缰绳,上马出城,到了城外,扬起马鞭大力抽打马股,放蹄一气奔出了十多里,才渐把因见楚王惨状而带出的心酸之意散去。
想着怀内书信,猜测应是劝降武昌,又想起楚王状况,若祖先生、世子、郡主等问起,不知如何对答,还有颜泊的血海深仇,不知何时才能得报,以及西行寻父的事,一时之间思绪纷杂。
一路上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就赶了大半路程,进入了武昌郡地界。
越是接近武昌,心中越是沉重。
此次随军出征建业、后驰援江陵的大军中,约有五千余人来自武昌郡,如今全军尽没,只得他一人孤身回来,叫他如何面对众军的父老妻小。
路程总有走完的时候,十二月十六日,木离华抵达武昌城外。
路过凤凰台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楚王发兵长沙郡,意气风发,而一年之后,却已成阶下之囚,被人软禁在襄阳,颓废消沉,当时随同出征的齐先生已经作古。心中不由百感交集,慨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进到城中,走在可容十马并驰、本应是人头涌涌、热闹息壤的宽敞大街上,只得几个行人裹衣低头匆匆来去,道旁两边店铺大多闭门,寒冷的冬风卷着几片黄叶飘起落下,尽是萧瑟。
江陵城被攻陷的消息早就传来,武昌城中人心惶惶。
木离华去到城北王府,入见世子。
世子叶辛面带焦色匆匆走来,见到木离华张口就问:“父王可安好?”
木离华想起楚王颓废模样,心头难过,张口动了动嘴唇,才涩声说:“王爷被软禁在襄阳,并无性命之忧。”
从怀内取出书信,双手奉到世子面前。
世子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自言自语说:“能保父王性命,这又何妨。”
朝木离华看去,突然弯腰就是一礼。
木离华一惊,连忙跳往旁边避过,惶恐失色说:“世子?”
世子将书信递前,叹说:“你看过书信自会明白。”待木离华接过,转身出厅。
木离华目送世子离去,低头看信。
楚王在信内道明情况,令世子投降,又令木离华暂领武昌郡守,与世子共同安稳各处人心,收编扬州军队,加强守备,防止有新的义军冒起,以及编造各级官吏名册等等,静待蜀王前来受降,更在信末令世子代父致谢木离华的救命之恩。
故此有刚才世子向木离华行礼一事。
木离华看完信,正发怔间,厅外人影闪动,香风鼓荡而进。
转头看去,原来是公主,宫兰歌和吴忧。
三女自从得到兵败的消息,日夜为木离华忧心,清减不少。
木离华朝三女强颜一笑,略过战事不提,互诉离情后,问起郡主情况。
公主说郡主忧虑成疾,卧床不起。
木离华便随同三女去探望郡主。
数日后,世子派人来请木离华到正厅议事。
木离华去到正厅,不多时十数文武官员陆续到来,人人面色难看,脚步沉重,都是各处留守之人,但现在大厦将倾,还有几人忠于楚王就不得而知。
世子将书信朝众人展示,让众人轮流看过。
两名武将边看边流泪说:“这确是王爷笔迹。”
看完书信,众官面上虽然无什变化,但看向木离华的眼神都怪怪的。
堂上气氛闷重,世子正欲开口,突然门外脚步声起,一人背插数箭,踉跄跌入。
木离华抢前将来人扶住,大惊说:“义兄。发生了何事?”
吴祈满身血污,衣甲破损,紧抓木离华手臂,凄然说:“管士成叛变,颜将军战死,宣城已经失守。”
木离华如五雷轰顶,魂不附体,手足发软,一阵天旋地转,往后跌坐地上。
茫然之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义兄,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厅内众人都面无血色。
吴祈咳出口血,垂泪说:“王爷领大军去后,颜将军命我领兵一千回守宣城,自领兵六千继续围建业。我多次陈述利弊,苦劝不从...”
颜砺在城外百般辱骂,又亲自在城下喝酒,命军士相搏为戏,暗里伏兵,想诱敌出城交战,世家只是不出,还命人在城头擂鼓助兴,赏评叫好,把他激得三尸脑神跳,直欲杀人。如此过了一月,酒喝得越来越多,脾气越来越暴躁。
楚王撤军时,带走大半粮食。颜砺部军粮接济不上,只得命留守豫章、鄱阳二郡的管士成运送六千军支用一月的粮草。
这二郡一年前曾是义军折腾得最厉害的地方,饱经战火,村舍十不存一,百姓都跑光了,土地无人耕种,又时值寒冬,哪里能搜集到足够的粮食。
管士成绞尽脑汁,想尽方法才筹集了半月粮草,命李江部送去。岂知因大雪而延误了时日,到了颜砺大寨,军士已断粮日半。
颜砺大怒,欲斩李江部,左右苦劝方止,便罚了五十军棍,亲自执行。含恨落手下,才打到十三棍,李江部已经人事不省。命人送回,清点粮草发觉才得半月度用,又派人去催管士成运粮。
李江部重伤,路上感染风寒,未到鄱阳就一命呜呼。
管士成留守这破败之地已是心有不满,尽力办事却送了兄弟性命,怒火中烧,又得知楚王兵败江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暗通世家,装了十数车泥土柴火,亲自送到颜砺大寨,命心腹伺机四处点火,自往中营叙话,乘颜砺不备,突然出手。
颜砺临死前的反击,亦将管士成击成重伤,其左右亲卫齐拥而上,将管士成乱刀分尸。
此时世家孙沄亲领千余兵马从城中冲出,杀往寨来。
颜砺部围城数月,见守军不敢出,都松懈大意,毫无防备下被孙沄突入寨内;又持续作战,已是一支疲军,能坚持到此刻,全赖颜砺维系,士气本就不高,杀了一阵也不见有人出面主持大局,再无斗心,大败而逃。
孙沄隐瞒颜砺死讯,派人诈做败兵往宣城求援,言颜砺被围困,十万火急。
吴祈方寸大乱,不辨真伪。尽起城中军士往救,半途被伏击,全军覆没。
吴祈哽咽着说:“我逃亡路上遇到颜将军重伤的一名亲兵,才得知事由。”
木离华已是泪流满面。
吴祈再度咳血,晕死过去。他中伏受伤,此后马不停蹄,赶了近千里路,又惊又累,身心俱损,强撑着报完军情,再也支持不住。
众人连忙唤来侍卫医师为他疗伤,木离华陪着去了,令人通知吴忧。
公主和宫兰歌陪着吴忧匆匆而至,见到吴祈惨状,都是垂泪。
此后十数日,木离华憔悴不已,整天都陪在吴祈床边,输出真气助吴祈疗伤,生怕这唯一的义兄有个三长两短。
又将颜砺生前爱用之物装入个大箱,立了个衣冠冢,就在颜泊墓旁。
他虽暂领郡守,却无心理事。
到了一月初一,蜀王领三千铁骑,自襄阳前来受降,已至城外。
世子和木离华出城迎接,就在阵前交割印绶兵符文籍。
蜀王好言抚慰,命世子收拾财物,举家迁居蜀中,即日起行。
世子早就收拾妥当,诺诺而退。
入城后,蜀王在官署内召见武昌郡一众官员。
众官皆至,在堂下左边排了两行拜见,唯独木离华不在其中。
右边益州将领尽皆忿怒。
洪刚怒说:“这白脸小儿不知好歹,我这就去将他抓来。”转身正欲下堂离去,见一人自堂外走进,正是木离华。
木离华从容自若。
洪刚喝道:“白脸小儿,你去了哪里?不知王爷召见么?”
木离华睨视洪刚说:“在下木离华,有名有姓。”言讫从洪刚身边走过,不做理会,自去对蜀王行礼。
洪刚大怒说:“你敢轻视我?若不是你使用诡计,如何能胜我?来来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左边众官中便有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蜀王摆手示意洪刚稍安勿躁,笑说:“闻正何来太迟?此前在城外还见你身影。”
木离华说:“下官送世子一程,故此来迟。请王爷恕罪。”
此言一出,左边降将官尽皆面露羞愧。
世子举家迁离,只得祖先生一名旧属相随,只有木离华一员旧将相送。
其余官员早在家中准备好了,只等蜀王相召,都赶来拜见,哪里还想着故主。
蜀王赞曰:“真忠臣也。”遂赏黄金百斤,蜀锦千匹,除九江太守。
旁边洪刚火气熄灭,心中暗自佩服,哼了一声,回到右边站好。
蜀王重赏所降文武,原班人马,都有升迁,又开仓赈济百姓,减轻赋税,于是军民皆悦,百姓路颂其德。
蜀王新得荆州,州内各地官吏都赶来觐见,而蜀王不厌其烦,无论职位大小,都一一接见,会面时间有长有短,因人才华而异。
到了一月廿七,年关将至,蜀王大排筵席,宴请满城文武官员。
到了时辰,木离华正欲出门,突然一人自门外飘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