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赶了两天路进入襄阳地界后,愈发感到战事将至的紧张气氛。
由鄀县到宜城,过汉津,一路上不时见到各处的百姓拖家带口,肩挑背负地离大城小镇而去,逃往偏僻的乡下躲避战火。
到了襄阳外围的大镇即县,情况更是离谱,只见官道上人车混夹,潮流汹涌,声音嘈杂,哭喊之声比比皆是,一副灾祸将至,大难临头的景象。
木离华心中难过。
算算时间,江陵城破的消息传到襄阳亦该有数天了,而严序动作迅速,办事高效,城内城外必是遍布细作,谣言四处散布。
江陵近五万雄兵,又有大将镇守,亦被攻陷,而襄阳守兵不满二万,远少于江陵,如何能抵挡。
百姓愚昧无知,易被煽动盲从,在某些有心人的带动下,纷纷离城而去。
而官府对此竟然放任为之,不理不睬,由此可知襄阳城中必然出现了变数,情况绝不容乐观。
二人在镇外找了所空置的农居藏身,由木离华带了楚王的信物,进县找县令了解情况。
木离华进到县中,只见大街空荡,行人寥寥,店铺大多门闭,只得一间米粮盐油铺开门营业,门外有上百人哄围抢购粮食。
想必都是无处可去的县民,购粮储备躲于家中等战事完结。
木离华掩藏行迹,去到衙门附近,藏在处巷尾小心翼翼地打量情况。
衙门大开,门口左端立着面人半高的掉漆大鼓,并无差役守卫。
木离华不敢造次,掏出干粮细口进食,按下耐性,好不容易才等到太阳落山。
天黑后,衙门中漆黑一片,不见灯火。
木离华心叫不妙,想莫不是县令弃官而去了?出了巷尾,横过街道后翻墙而进。
衙中静若死域,鬼影也没一个。
木离华无奈,只得出镇回到楚王藏身的农居,将情况如实相告。
楚王叹说:“襄阳城中想必更是乱作一团。时不待我,可连夜动身,入城稳定军心。”
二人摸黑赶路,在天色微亮时去到襄阳城下。
襄阳城位于汉水南岸,三面环水,背靠大山,地势易守难攻。
城身以砖石砌成,城垣高筑,垛堞处处,护城河引入汉水,最宽处达百五十步,窄处亦有近百步,又在城头置有数十具射程可达二百步远的床弩,远程打击能力出众,可谓固若金汤,实乃江南第一坚城。
想正面攻陷这样一座城池,不知要填上多少性命。
木离华举着火把,朝城头守军喊话,说自己乃是楚王使者,前来通报情况。
城头守军大喊“稍等”。
不一会城门打开,吊桥迅速放下,然后蹄声轰鸣,打破黎明前的宁静。
数百骑由幽深暗黑的城门骤然冲出。
二人大惊,拨转马头就走。
但对方马速已全提起,不到半里就已轻易赶上胯下战马尚在起步阶段的二人。
二人面色惨白,六神无主。想不到费尽气力才杀出重围,现在却自投罗网。
木离华怒叱一声,叫声“王爷先走!”拔刀返身拦截。
十数枝弩箭射来,将他马匹射倒。
木离华双足及时抽离马镫,在地上跃起,还想拼命。
又是树枝弩箭射至,奇准无比地插在他大腿手臂,令他溅血不止。
木离华惨哼一声,自半空跌落地上。
敌骑人人手持弓弩,全都对着二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楚王下马扶起木离华时,包围稍松,十数骑众星拱月般护着一骑进到圈中。
楚王一见来人,心中绝望。
来者年约三十六七,容貌英俊,头颅高高扬起,气概卓尔不凡,在马上高高俯视二人,哈哈大笑说:“王兄,别来无恙?”声音中尽显其不可一世的气派。
竟是蜀王亲临!
木离华心头再次巨震,他聪明绝顶,瞬间猜到事情的发展和经过。
蜀王必是早就潜伏于襄阳附近,只等严序得胜,散播谣言,就马上乘乱入城劝降。否则只得短短数天,时间上怎都来不及。
而严序严密封锁由江陵回武昌的道路,又派出为数不多的骑兵分成几路沿官道而去,一是为了报信,二是搜索,令楚王和自己为躲避追兵改道而延误了路程,尽最大努力为蜀王劝降争取时间。
蜀王劝降成功后,作出布置,令人引诱百姓逃难,制造襄阳混乱的情况,瓦解楚王和自己的疑心,等君入瓮。
当然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严序获胜。而严序无愧国之名将,不负厚望。
蜀王不惜以身犯险,亦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决断和勇气。
楚王不答,嘴唇紧挽。
蜀王也不以为意,依然笑说:“请王兄入城。我兄弟二人分别数年,今日要好好聚会。”言讫转头而去。
两边骑士解除二人武装,将木离华扶上马匹,压入城去。
去到城中太守府前,蜀王招呼一声,卫士就要将二人分开。
木离华大急,不顾身边刀剑环绕,身上带伤,就要反抗,却被楚王阻止。
楚王惨然说:“闻正,事已至此,不可造次。”
蜀王眼内闪过欣赏之色,对身边一人说:“带这位小将拔箭疗伤,好生安置。”
“遵命!”
数名卫士上前,其中一人朝木离华说“请”。
木离华不动,怒目而视。
左右推之不动。
蜀王出奇地没有动怒,只目视楚王。
楚王走到木离华身前,双手抚其肩动情说:“闻正,两番遇难,你皆不离不弃,尽见忠义,可无愧矣。蜀王还需我安抚各处州郡,必不会为难,你且安心养伤。”
木离华无言以对:“王爷…”
楚王惨然一笑,用力一捏木离华肩膀,松手转身不再看他。
十数人拥着蜀王与楚王去了。
木离华被安置在处院落,一连数天,除了服侍起居的两名俏婢,以及每天来为他换药的医师,并不见他人。
他向二名俏婢和医师询问楚王情况,三人一概说不知。
每当他想走出院落,两名俏婢便泪眼婆娑地下跪求情,可怜兮兮地说他若是走出院落一步,二人便要被处死。
木离华根本不信,但又怕二婢受活罪,只得强自按捺。
他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又过了两天,感到再也难以忍受时,有卫士来传蜀王有请。
木离华跟着卫士,穿过处美景如画的园林,只是他无心欣赏,最后去到处厅堂外。
卫士离去,木离华举步入室。
只见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偌大一个厅堂,只得一人安坐,看着他进来,却是严序。
木离华径直走到严序身前,施礼后硬邦邦地说:“败军之将,先谢过将军不杀之恩。敢问蜀王何在?武昌王何在?”
严序说:“王爷与武昌王正在把酒言欢,畅聚兄弟之情,外人不便打扰。”
这话鬼都不信。但木离华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反击。
严序笑说:“武昌王留有书信一封,命你速送回武昌。”
木离华说:“请容我见过武昌王一面,立刻起行。”
严序又笑:“竟然如此,可随我来。”说着起身带路。
木离华终于见到楚王。
楚王面色苍白,面带憔悴,醉眼惺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正靠在方塌上和蜀王喝酒,观赏歌舞,随着声乐摇头晃脑。
木离华看得心酸,知楚王灰心丧志下纵情声色,才短短半月多不见,就已经被酒色侵蚀颓废,与当初相见时雄心壮志的模样判若两人。
楚王沉醉其中,完全不觉到来的二人中有一人曾是他的爱将。
反倒是蜀王见二人来到,放下酒杯点头致意。
严序领着木离华从旁去到席边,坐下说:“王爷,木参将欲见武昌王一面。下官斗胆,做主带了他过来。”
蜀王笑说:“无妨。”
又对身边的楚王说:“王兄,木参将来了。”
楚王茫然看来,见到木离华,大着舌头说:“闻正,你也来了,快陪我喝一杯。”
木离华为楚王和自己倒了杯酒,仰颈一饮而尽。
而楚王则乱手乱脚举杯,还未送到口边,大半酒便都抖落在衣襟上。
旁边蜀王哈哈大笑。
木离华再也不忍看下去,说:“请严将军将书信交与我。”
接过书信,施礼离去,背后对话夹在丝竹乐声中隐隐传来。
楚王说:“闻正呢?怎么不见了?”
蜀王哈哈笑说:“王兄,你让木参将陪你喝一杯,他喝过后退下了。”
楚王说:“哦,那我们继续…咦,严将军也在,来,干杯。”
木离华更觉心酸,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