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确实写得不好,不敢奢望上架什么的了,有始有终吧,争取在二十万字内给出结局。在这里给诸位拜个迟年啦: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胜意!)
木离华卓立高台之上,看着下面一队队的步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在面前操过,开外码头,依次上船。
这两年厮杀不止,饱经战阵,多厉磨练,令他迅速成熟成长,不再是初出洛阳时的那个容易面红的腼腆少年。
他满身披甲,腰背挺得笔直,站得稳如磐石,双目精光电闪,面上古井不波,周身冷峻严肃,再配合九江太守兼平东将军的身份,以及军中第一神射的名头,予台下一众行过的步军一种渊渟岳峙,威武雄壮的感觉。
这是他赴九江任太守的第四十二天。
祖先生光明正大地行刺蜀王是在一月廿七,到了二月初九大年初七,北方传来消息,燕王在幽州的广宁和代郡领十万大军击退塞外异族十三万联军,即将班师回朝。
在这分秒必争的背景下,蜀王下令再从蜀中调遣三万军士,会同此前征战荆州的蜀军,再加上原本荆州各郡可抽调的后备兵力,总人数达八万七千,诈称十五万,出征扬州。
因蜀军不习水战,原荆州兵又十不存一,故大军以陆路进兵为主。
蜀王和严序皆身负重伤,不能远征,只好留在武昌和江陵大后方坐镇指挥,负责制定战略,供需后勤物资,将出征扬州的具体重任交予中新一代的如洪刚、木离华、吴祈等壮年和少年将领。
木离华此前曾出征扬州,熟悉地理情势,故被授予前锋之职。不等过完新年,便告别依依不舍的公主和吴忧,匆匆孤身赴任。
他对内政一窍不通,亦无兴趣去了解学习,在本地官员豪族为他接风洗尘的宴会上说:“本太守初来咋到,新官上任,需仰仗在座各位大力相助。”举手压止座间一片奉承声后又冷下脸来说,“本太守虽不通政事,亦知不扰民、惊民,况且王爷年前开仓赈济百姓,减轻赋税,各位当清楚王爷心意。若阳奉阴违,惹起民变,惊扰王爷,休怪本将军刀下无情。”
此后把一应政事都丢开,拒绝应酬,只间中听取汇报,或偶尔微服出游视察民情,其余时间都住宿于军营,用来操练郡中的一千民兵,只等蜀中军马到来,随同出征扬州。
在他上任后的第三十二日,三万蜀军已经抵达江陵。
在他上任后的第三十七日,八万七千大军已经休整编制完备。
在他上任后的第三十九日,前锋五百铁骑和四千步军由武昌抵达九江,带来了让他先行攻打石城,为大军开路的命令,主力随后便至。
如今是他上任后的第四十二日,他就站在点将台上,刚刚训话完毕,目视休整了三天的五千五百军士有序地上船,准备开赴前线,平静近至冷酷的外表下思绪翻覆腾杂。
师父,大哥,此去必要成功!我定要亲手斩下孙沄首级,拜祭于坟前!
船队顺江东下,半日后便出了荆州水界,过了彭泽湖,再行日半,便到了处于宣城郡最西端与庐江郡交界处的石城附近。
石城东北二百五十里,就是宣城,渡江北上二百里则达庐江。
孙沄在击退荆州兵后,收复了比邻建邺的宣城、吴兴等二处州郡大城,招兵买马,又渐有起色,兵力复至三万人。
如今扬州一分为二,世家保有豫章以北的五郡。至于豫章及其以南的临川、庐陵、南康四郡名义上仍在夺了楚王权柄的蜀王的掌控之下,但由于蜀王要收买人心,下令减轻赋税,又要维持大军的供给,支出浩大;而这四郡历经战火,百废待兴,接管之后就要支援大量的钱银粮帛进行重建、恢复生产,自然就不急在一时,未遣军队进驻。四郡官员实则上保持了观望的态度,如墙头之草,随时投向胜利的那一方。
但蜀王发兵出征扬州,兵力达十五万之众,威势难挡。而以孙沄为首的扬州世家此前被杀得龟缩于建邺,虽说这几月收复失地,扩充兵马,稍有起色,但明眼人都知该如何取舍。孙沄等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所以在木离华率领前锋军乘夜攻陷石城的第二日下午,就前后有七八拨人来暗中求见,表明投诚的志向。来者非止豫章、临川、庐陵、南康四郡。
木离华分别一一接见,好言抚慰,并未做出任何言诺。送走这几拨人后,马上将情况修书一封,差人送到武昌,又命各军抓紧时间休息,派出多起哨探查敌探路,亲自对城防做了严密布署,到了晚上,更是领着亲兵巡城一周查看各处守御,才回到住处,在灯下翻开地图,思量明日进军事由。
地图上清楚标示,石城处于宣城郡最西端,往郡治宣城有二百五十里,途经四城,分别是临城、泾县、宜城、宛陵。
蜀王的战略分做三步,首先大军将屯于石城,囤积粮草物资,以之为前线的后勤,先取宣城;其次以宣城为中心,取吴兴、会稽、吴郡,孤立建邺;最后才是水陆并进,合兵围攻。
而在攻打宣城的同时,依照计划会派出一支万人的军队渡江北上,威胁庐江和寿春,阻绝两处援军。一旦攻下建邺,即刻挥军北上,平定全州。
取建邺的关键在第二步。
孤立建邺后,将施行一计。
蜀军会在吴兴、会稽、吴郡制造出数十万难民,并尽皆驱赶往建邺。
若孙沄接济难民,则粮草不继;若不接济,难民造反,城中必乱。就算孙沄不让难民入城,这几郡邻近,难保其中没有新募之兵的父老乡亲,到时人心背离,军心涣散,建邺更可能不攻自破。
此计牵涉数十万生灵性命,非常歹毒。
当时木离华得知后不发一言,只是沉默。
他当然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但没有出言反对,只因心切报仇。
所谓“谋反者当夷其九族!”
孙沄不是从各郡新募了三万兵么?凡从军的都是谋反。三万兵,再加上建邺城中百姓,怎么算其九族都有数十万人。至于难民中有多少人确实是谋反者的亲族,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官字上下两个口,我说你是,你就是了。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堵住天下不明真相的士人的笔和口了。
一阵冷风从半掩的窗户吹入,翻飞了地图,令烛火摇闪不定。
桌边灯前沉思的木离华投在背后墙上的黑影不断随着摇曳的烛火变幻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形状,仿似展示着他的良心开始变得扭曲,在道德与血仇之间来回摇摆,不断挣扎。
师父,大哥,纵然被天下人唾骂又如何!我定要亲手斩下孙沄首级,献祭于你们坟前!
左思右想,不能入眠。他再次就这样呆坐到天明。
天刚刚发亮,就有哨探回报,言一支万人的大军由宣城出发,正往石城来,已过临城,距此不足百里,估计傍晚就到。而己方的八万大军正在途中,最快亦要五天后才能到达。
显然是孙沄想以众击寡,杀灭他这区区五千余人,好先声夺人,挫动蜀军锐气。
是战是守?
若是寻常的将领便会求稳。遵照上级号令,取下石城,完成了战略的第一步,只需遣人将军情报知后方,固守待援即可。但木离华若是寻常将领,那这出征大军的前锋也轮不到他来当了。
木离华冷声说:“再探!”
哨探应诺倒退到门外,始转身离去。
中午时分,身带血迹、显是经过一番搏杀的哨探再次回报,言敌部马军三百,其余皆为步军,轻装疾行,速度甚快,距石城不过六十余里。前军为陆翊,乃扬州四姓中排名第三的陆家家主;后军为孙铭,乃孙沄之弟。
木离华听闻孙沄孙铭之名,强忍怒火,挥手让哨探下去休息。半晌后平复心境,于座中托首苦思良久,终于有了决断,突然霍声起立,对门外亲兵说:“传我军令,从现在起施行城禁,居民不得出屋,军士不得乱走,有高声喧哗者、乱走者斩。”然后修书一封,命人送到正在途中的主力大军统帅洪刚手中。
他命两名牙将各率五百人藏于城外左右,但见城中火起,便摇旗呐喊,鼓噪而出,却不要接战;将八百弓手左右埋伏于贯穿东西城门的通衢大道两边,听号令放箭;将一百骑披上重甲,置于大街西边尽头;最后命五百人上西面城头防守,四百骑于南门养精蓄锐。
一切布置妥当,已近傍晚。哨探又来报,言敌前军四千人将至。
木离华领二千五百人出城迎敌,布阵毕,只见尘土高扬,不多时一支军马打着“陆”字旗号来到本阵一箭之地外停住,开始结阵。
敌阵中一员裨将骑马驰出,张口正要喊话,突闻“咻”声响起,毫无反应下被一枝闪电般速度的箭矢横过百五十步后奇准无比地射入口中贯穿而过,带出一蓬热血落马坠地。
木离华收起蛇筋大弓,冷喝:“杀!”掣出武器,策骑率先朝阵脚未稳的敌阵冲去,左右十数亲卫紧随。
背后二千五百蜀军见主将如此神射,士气高昂,发出震天杀声,尾随冲锋。
百五十步的距离在疾奔的马蹄下数息便过。
敌阵匆忙中只及射出一轮疏落的数百枝箭,击中数名倒霉的蜀军战士,便被木离华等十数骑冲至身前。
木离华手中是柄长达丈六的特制大砍刀,刀头用坚硬的镔铁铸就,重七十五斤,锋利无比。自从那次在乱军中狂怒砍杀,保着楚王冲出重围后,不知不觉便爱上使用这种挥舞砍杀起来令他特别觉得酣畅淋漓的重型暴力武器。
“乒———”
第一下兵刃交锋的清脆余音犹在震绕,木离华已一气将三人连带着兵器自右上往左下一刀斜分为两截,伴着抛飞的鲜血与人体的内脏无比血腥暴虐地杀入敌群之中。
虎入羊群。
刀下没有一合之敌,刀锋过处皆无全尸,敌人只死不伤。
敌前阵的新兵见了满身鲜血、脸容扭曲的木离华状如魔神般提刀杀气腾腾地冲来,竟有吓至晕厥失禁者,大多数人哭喊转身往后逃走。
敌军远来乍到,本就疲惫,阵脚尚未立稳,就被有如猛虎下山的木离华领十数骑毫不讲理地不要命的一阵冲杀,使前阵混乱,不成队制,彻底失去指挥。在前后脱节的情况下,后阵的士兵想向前帮忙却被前阵败退下来的乱兵阻挡,纷纷挤做一堆,乱成一团,空有人数上的优势却施展不开。及至二千五百蜀军杀到,更是如被斩瓜切菜,军心大乱,混乱已从前队波及到后队,于是多为新兵的弊端显现。敌兵再无斗心,不听军令约束,纷纷溃逃。
木离华领军衔尾追杀数里,尸横遍野,直至远远见到敌军主部旗号,才收束士兵,结阵退往石城。
行不二里,一支打着“孙”字旗号的敌军喊杀尾随而来。
在阵尾断后的木离华回首看去,见了旗上那“孙”字心中就是一紧,接着热血上涌,面庞瞬间变得通红,眼白红丝浮起,脑际青筋凸现,恨意如江水滔滔,瞬间冲垮了理智的河堤,感情再不受自己控制,一拉马缰,咬牙切齿地调转马头就要往那支军冲去。
左右亲卫慌忙死死拉住,任凭木离华暴喝甚至是扬起马鞭劈头盖脸打来也不松手。
“将军息怒!”
“将军息怒啊!小不忍则乱大谋!”
木离华狠狠地盯着那面“孙”字旗帜逐渐接近,大力喘了几口气,大声说“走!”
两军一前一后,都往石城赶。前面是二千五百蜀军,后面是打“孙”字旗号的敌军。将近石城,后军终于追上前军。
两军激战。
混战之中,木离华突然“啊呀”一声,抚肩伏马而走。
左右亲卫仿似唯恐敌军己军不知道似的,扯喉大叫:“不好!将军中箭了!”
“将军中箭了!快退!”
蜀军败退,且走且战间,已到了石城东门墙下。
城门大开,二千五百蜀军抢道进城,背后敌军紧随不放。门前人拥马挤,乱作一团。
城上守军不敢放箭,恐误伤己军。
敌阵中孙铭见了,就要下令全军尽出,抢门进城。
身旁陆翊连忙出言阻止,说:“某观蜀兵退而不乱,又不见其大将旗号,恐防有诈。且我军赶路一日,军力不继,当安营歇息,明日攻城不迟。”
孙铭叱道:“新败之将,安敢多言!此天赐之机也,只看我建功!”左右皆面露嘲笑之色。
陆翊满面羞愧,犹自坚持说:“将军若要去,可留一队在城外接应。”
孙铭大怒戟指说:“若再多言,乱我军心,定斩不饶!”不再理会陆翊,下令抢门,全军随后杀进城去。
蜀军大多都退入城中,尚余有小部在城门口死战,拒住那数丈要道。
孙铭当机立断,从仅有的三百骑分出二百骑朝城门冲锋,打开进城的通道,入城后则追杀败兵,使之不能集结成队。
二百骑领令,策到正面发起冲锋,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地冲破那近百名蜀兵用身体热血筑成的如纸扎的人墙,杀进城去。
孙铭大喜,大叫声:“上!”,领先而去。
哈哈哈!姓陆的,这次我还不压你一头!
这时已是傍晚,天色开始昏暗,百步外已难看清人影。在孙铭的领头下,叛军争先入城,随着蹄声追杀而去,直行到街心,前方蹄声渐渐远去,路上不见一人,先前冲进城来的二百骑竟然不知去向。
孙铭心知中计,大叫退兵。
突然一声梆响,长街两边箭如雨发,射得叛军一阵惨叫倒地。
箭雨稍歇,南北两巷转出伏兵,后背城门上蜀军不断丢下燃着烈火的木柴禾草。兵火一起截断退路。
长街中已是满地背插箭矢的伏尸,随孙铭入城的三千多叛军十去五六,余者大多带伤。
箭雨又起,得亲卫拼死掩护的孙铭再次逃过一劫,无奈下只得带着残兵如丧家之犬往前逃去,才走了三四十步,前方大街目光不及的阴暗处骤然响起一阵沉闷的蹄声,如暴雨般急速密集,形成一阵催命的节奏,重重落在敌众心田,慑人心神。
一百披甲重骑四马成一列,从阴暗的长街西端猛然杀出,高大的身影在远处城门火光的掩映下忽闪忽灭,犹如来自深渊的猛兽,要像洪水般摧跨前进路上的一切。
孙铭面如死灰,怔怔看着铁骑驰近,最后的念头是“又被姓陆的说中了”。
铁骑洪流淹没长街,过后满地血泞。
就在城门火起的一刻,藏于城外的蜀军摇旗呐喊,鼓噪而出。城外叛军大惊,不知黑夜中蜀军多少,进退失据,乱作一团。
陆翊勉强收拢乱兵,分兵朝鼓声响起的方向结阵待敌,自领千人欲进城,为大火而阻,后被墙上一阵箭雨射退。
正面夜色茫茫,鼓声不断,却不见有敌军杀来;背后城门烈火正燃,城内喊杀声逐渐低落,显示着入城的军队即将死伤殆尽。孙铭已是凶多吉少。
陆翊知道再被动等待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命令撤退,率先而行。
蜀军也不追赶。
一路上不断有处于大队外围或尾部的新兵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离队逃走。
陆翊顾不上这些,只求平安退到百里外的临城,再作计较。
提心吊胆地走到下半夜,已经持续行军一个白天的叛军不断有人掉队,余下的人都是又冷又累又饿,只想尽快入城歇息,战力近趋于无。
离临城尚有三十里时,不知何故,陆翊自嘲地想:“这时若有一支敌军骑兵杀至,我方必定片甲不留。”
一声响哨,接着蹄声自右方密集响起,木离华领四百骑骤然杀出。
陆翊魂飞魄散。
杀声响彻官道两旁原野。
原来木离华与十数亲兵将入城的二百敌骑引到南门伏圈中,返身开弓疾射,箭无虚发,应弦而倒,令敌丧胆,再领养精蓄锐的四百骑一轮冲杀,使之全军尽没。
然后领兵一气赶了近百里路,埋伏于临城三十里外一处疏林,静待叛军残部到来。
此役木离华大获全胜。
己方死三百六十七人,伤百五十一人。比起敌方,损失几可不计。
歼敌三千八百七十,俘敌二千五百二十,击杀敌军大将孙铭,生擒敌军大将陆翊。
衣甲不整的陆翊被绳索紧缚,由亲兵推进帐来。
他没有表现出一般将领经历败仗后的萎靡不振,仍然头颅高昂,面色冷漠,进账后斜视木离华,拒绝下跪,仿似他才是胜利者一般,最后被木离华的亲兵毫不客气地抬腿在膝后弯窝处重重踢了两下,才不情愿地跪于座前。
木离华高高在上地俯视这手下败将,忘形大笑,语气中的快意毫无保留地尽透而出:“哈哈哈哈!陆大人,陆太守,天兵到处,竟敢相拒。何不早降?”
起事前任职吴郡太守的陆翊只是冷冷一笑,没有答话。
木离华自顾仰首大笑,眼眶内隐有泪光闪动:“当日你统兵攻打寿春,可知有今日下场。”见陆翊不答,又说:“你只要写封书信,将宣城五千兵马诱到城外,本将军可保你不死。”
陆翊冷冷说:“何必多费唇舌。但死而已。”
木离华连说三声“好!”又咬牙恨声说:“这书信写不写,你都是必死无疑。你以为不合作,本将军就没有办法赚开城门了么?”
见陆翊面色不变,又切齿说:“只需派人进城慌报军情,言你兵败撤退;再选一身形容貌与你有七分相似之人,傍晚时分打着你旗号,到城下叫门,而背后一里外当然有支蜀军追至。你说那宣城守将到底是开门不开?破城后本将军与你那替身远离俘虏露两次面,再暗中放走一两个,你说孙沄得知,会如何对待你妻子族人?”
陆翊终于色变,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来人!拖出去斩来!”
片刻后,帐外骂声倏止,亲卫用木盘托着血淋淋的首级现于账前。
木离华看着陆翊怒睁的双眼,突然心头一阵厌烦,闭目挥手倦声说:“葬了吧!”
次日,三月廿七,木离华依计行事,留一千人守石城,领四千人出征宣城。
他先命五百骑军绕过宣城,在宣城往建邺的必经大路上埋伏,然后让一千人换上叛军衣物,选人扮作陆翊打着旗号在傍晚时分赚开西门,领着在后“追杀”的蜀军一拥而入,一番血战后取下了宣城,再次切断了建邺和吴郡通往吴兴、会稽二郡的陆路。
宣城守将领着百余骑冲出东门,连夜由大路逃往建邺,半路遭五百骑伏击身亡。
而洪刚收到木离华的快信,分出一万军加速赶路,在四月初二赶到宣城外二十里,令已经攻城半天的万五叛军撤回建业,及时救援了木离华这支只剩不足三千人的疲军。
就这样,木离华仅凭五千五百前锋军,前后历时五天,行军二百余里,以寡敌众,连胜两仗,取下了石城和驻有一万五千叛军的重镇宣城,使得蜀王平定扬州的战略直接进入第二阶段,威名大盛。
但由于自作主张斩杀俘将陆翊,功过相抵,只得轻赏,由平东将军迁为司马。
木离华谢恩后从地上站起,双手捧着蜀王谕旨,恭敬地说:“王大人辛苦了。请移贵步,下官已经备好酒席。”
王大人名思行,就是公主生辰宴会时,在小郡主的授意下故意刁难木离华的王公子的父亲,在楚王时出任武昌城防军统领,如今则从了文职,专为蜀王传旨跑腿。
说起来,原荆州一班文武,降后受到重用的只有木离华寥寥数人。
王思行想起原荆州一众文武觐见蜀王时,木离华不知是有心无心的不留情面的言语,心中尴尬,连忙摆手,满脸堆笑说:“好意心领。无奈王爷久候,小官急于回命,请木司马见谅。待大军得胜凯旋,定要与木司马不醉无归。”也是难为他了,虽然他官阶高过木离华,但木离华受蜀王重用,如今又立下大功,前途不可限量,未来难说不会居于他之上。现在则只好创出“小官”这词,专用于在木离华面前自称。
木离华施礼说:“既然如此,下官不敢强留,祝王大人一路顺风。”
王思行去后,在旁的洪刚轻蔑地说:“这等小人只会阿谀,真是见之拳痒。”
木离华心想我报仇后便脱身离去,与其再无瓜葛,管他小人不小人,口中应到:“王大人亦是代王爷前来,理应尊敬。”
洪刚“哼”了一声,也不反驳,接着与木离华商议军务:“吴兴、会稽、吴郡都在我们手中,吴将军(吴祈)在江北已经攻陷皖县,压得庐江守军不敢动弹,如今只需制造流民驱往建邺,静待孙沄反应即可。哈,我军正好歇息,这下有孙沄头痛的了。只是这行事的人选还需仔细斟酌。”
木离华听得洪刚言“制造流民”,眼前浮现百姓拖家带口、流离失所的惨状,心里一阵不舒服,勉强说:“一切由将军决断!”就欲出帐。
洪刚不悦,瞪眼喝道:“你这是什么话!出征前王爷吩咐过,遇事要我与你从长计议,勿得妄动。你倒会推诿。”
木离华暗叹一声,只得留下。
四月十二,吴兴、会稽、吴郡三地共三十八万难民,被蜀军手持利刃在后驱往丹阳郡建邺城,路上哭声震天,道旁多有冻死被杀者。
四月二十,难民抵达抵达建邺城下,蜀军退去,孙沄恐蜀军混于难民中入城,不敢开城门赈济,只将粮食衣物吊下城去,引发难民争夺,死伤无数。城下陈尸遍地。
藏身于城东林木内的木离华不忍再看,策马离去。
数十万难民不得入城,却不敢离去,皆因流言四播:蜀军骑兵就在附近,但凡离城二十里者都被枭首,尸骨无存。
又在细作的带头下,开始呼亲唤戚,终日不绝。每到夜晚,就着萧萧寒风,城下更是悲嚎啼泣,哀鸿遍野,声声摧心裂肺,闻者无不垂泪,心内恻然。
建邺城中二万守兵,其中万五是各郡招募的新兵,想到城外难民中可能就有自己亲属,辗转不安,军心开始浮动。
到了四月廿四,难民粮尽,易子而食,又城下尸首开始腐烂发臭,城外直如人间炼狱。
四月廿六,孙沄终弹压不住新兵,城内开始械斗火并。
洪刚与木离华登高而望,见城内多处起火,浓烟滚滚,听得震天喊杀,心知事成。
四月廿七,洪刚挥军攻城,南门城上城下箭如暴雨飞蝗,狼烟滚空,遮天蔽日,日月无光,叠尸处处。双反激战半日,城头反复争夺,数次易手,蜀军始终差了一步才能攻陷城头。午后木离华亲领八百死士,头扎黑巾,一口喝尽壮行烈酒,大力摔破酒碗,手执牛皮大盾,眼射红光冒矢石而上。
楼车靠近城墙,被推到城垣前,重重发出一下撞击之声,震落墙隙的混尘碎泥。
一轮箭至,射落楼车上近十名死士。
居于前排的木离华从插满箭矢的大盾后探出虎躯,趁着敌军搭箭的些微间隙,张弓怒射,掩护左右往前递送踏板搭桥。
“咻”声接连不绝,十数名敌军抛却兵器,中箭倒地,连三名躲在盾牌后的也不能幸免———劲箭穿盾而过,透背而出。
在木离华的劲箭开道下,这段人员密集的城头竟然罕见地辟出一小处空地。
木离华背负大弓,排众而出,足尖一点踏板,凌空掠过二丈许的距离,踏足城头。背后死士或跳或踩着踏板过桥,不少人在半空就被箭矢射落。
附近十数叛军齐齐发喊,一拥而上,手中兵器往前狂递,朝他身上招呼,务要把他重新逼落城头。
一时间他目光所及处寒光闪闪,冷芒耀耀,刀枪剑戟密如雨林,令人无可闪避。
木离华狂呼一声,全力施为,左手大盾往左递前格挡,右手大刀绕飞一匝,勉强格挡招架周围十数样兵器。
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
手臂肋下,大腿小腿多处剧痛,齐告中招。
木离华衣甲破裂,鲜血溢出,幸好都是皮肉之伤,未动筋骨。同一时间银色光波迅速修补伤口,止血回气,令他有再战之能,给予他保命的余力。
叛军想不到木离华竟能只伤不死,正要再围上时,数名蜀军死士成功登城,及时杀至。
附近数十叛军都往木离华这几人涌来,希望能迅速将之扑杀,阻绝正从楼车上跳落城头、人数不断增多的蜀军。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这几名蜀军死士在木离华的带领下,展现出惊人的韧力,如狂潮激流中的磐石砥柱,硬生生地顶住了数波攻击,不曾后退半步。
随着登上城头的蜀军死士越来越多,木离华终在城头站稳脚跟,并开始反击,慢慢往前杀去,拓宽己方地盘。
背后蜀军源源登城。
木离华与那几名最先登城的死士齐齐后退,在己方圈中以兵器拄地,半跪歇息,都是气喘如牛。几人突然相视喘笑,充满同生共死后产生的血肉相连的兄弟般的深厚感情。
一名死士喘笑说:“木…木司马…”言未毕,一箭飞至,穿颈而过,令他未出口的话语永远噎在喉内。
木离华目瞪欲裂,怒起环视,刚好发现一将抛掉弓箭,拔出佩剑,在近百人簇拥下往自己这方杀来。
“杀!”木离华暴喝一声,抢进人群,挥刀疾劈,朝那将领来处杀去,要为兄弟报仇。
木离华与那几名死士在先前的一轮厮杀中互相已经取得信任,又配合默契,互相掩护照应,连杀十数人,硬是破出缺口,逆敌流而上,深深杀入敌群。
他们五人挡者披靡,就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敌群中左切右割,把那领兵来支援的敌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防守阵势彻底搅乱,捅个支离破碎。
附近蜀军士气高涨,乘胜追击,把叛军死死压住,逐渐逼落城头。
再杀数人,已到了那将领身前。
木离华为那死士落得如此死法不值,心中悲愤,含恨出手。
那将领颇有两手,毫不退避,挺剑硬碰硬地与木离华对了几刀,被震得气血翻腾,手痹脚软,长剑差点脱手,气怯下被木离华飞起一脚踢中小腹,口中吐血顺势沿着阶梯滚落城脚,避开了紧随而至劈在之前停身处的几把长刀,暂时逃过大难。
木离华穷追不舍,几步跳下阶梯,连劈两名叛军,去寻那敌将。
这时南门这段五里多长的城头已经被蜀军攻陷,更多的蜀军战士攀上城墙,沿着阶梯而下,杀往城内。被逼落城头的叛军纷纷抱头鼠蹿,各自逃命,连多看一眼正前后追逐的二人的时间也欠奉。
那敌将慌不择路,负伤逃到城门吊桥绞盘边,就被追上,返身勉强架了一刀,再次被木离华踢倒。
木离华手起刀落,就要了结那敌将性命。
敌将抱头缩做一团,惊恐大叫:“我知道孙沄在哪里!”
离敌将身体不到四寸的长刀生生停住。
木离华面容狰狞,满眼红丝,晃着滴血的长刀暴喝:“说!”
那敌将怯懦地说:“你需饶我不死。”
木离华举刀作势就劈。
敌将尖叫:“刚才他逃去皇宫了!”
皇宫,就是商末六国中最后为周太祖所灭的吴国宫殿。
木离华转身就走,前行几步,突又毫无缘由地转身发问:“你叫甚姓名?”
敌将战战兢兢地说:“小人邹捷纶。”
这邹捷纶就是在谯郡战死的前淮南总管邱池的妻侄,当年就是他带走大部寿春守兵,致令颜泊兵力不足,战死沙场。
木离华闻之仰天大笑,泪如泉涌。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师父英魂保佑,让我能亲自手刃仇人!
邹捷纶本欲出卖孙沄,好让木离华去取得头功,放自己这小卒一马,差点成功。岂知木离华毫无缘故下问他姓名,下意识回答,让木离华认出仇人。可见冥冥之中确有天意。
木离华咬牙切齿,快意说:“好让你死得明白!我乃木离华,颜泊之徒!”
手起刀落,惨叫声中血花飞射,溅了他满身。
身边一队数十蜀军追杀十数叛军而过,从中分出十人来砍断绞索,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木离华恐怕孙沄先为人所擒,他若要手刃这最大的仇人,就是要与袍泽争功。
闯入一处民居,在屋主女眷的尖叫下问清皇宫所在,匆匆赶去。
一路上哭喊杀戮之声震天,大街小巷到处是追逐厮杀的蜀军和叛军。多处房舍起火,黑烟浓滚上升,在天空划下战争的痕迹。
木离华去到皇宫西门,只见大门紧闭,边上小门打开,提刀而进。
他是禁军出身,又因着统领颜泊的缘故,对洛阳皇宫的筑舍布置十分熟悉,心想天下皇宫布局应该大致一样,变化有限,便将洛阳皇宫的布局套用到这座吴国的旧朝宫殿里,竟然八九不离十,又猜想孙沄见大势已去,不逃往城外而逃进皇宫,明显是想最后重温一下当皇帝美梦了,便朝处于皇宫中轴线上的金銮殿赶去。
去到金銮殿,前后翻了个遍,只是不见,心中不免焦急,只得再去别处寻找。
半个多时辰,搜了几座殿宇,依然不见孙沄,却见到有小队的蜀军出没于数处宫殿,四处搜查了。
搜到**,听得一处殿宇内女子发出尖叫,入内一观,只见一五旬老者手持利剑,正追杀几名宫娥。
那老者面貌与孙铭有八分相似,不是孙沄是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木离华这两年来朝思暮想,等的就是这刻。
他暴喝一声:“孙沄老狗!纳命来!”纵身横掠五丈的距离,一刀朝仇人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