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随陶元洲回到小楼,各去歇息。
木离华待众人睡下,蹑手蹑脚上到二楼。
陶元洲依然盘腿坐在挂满宝剑的墙壁前的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木离华上来,冷冷说:“我看你整晚神思不属,就知道你有话要问,说吧。”
木离华坐下,患得患失问道:“敢问陶老!先前提及那位前辈的夫人高姓大名?”
陶元洲说:“她姓元。”
木离华便失望地垂下头去。
岂知陶元洲又说:“后改姓阮。”
木离华猛然抬头望向陶元洲,心中一阵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母亲大人正是姓阮!
脑中又闪过母亲整日独坐窗台郁郁忧思的画面,心潮澎湃下嘴唇急速嗡动,却说不出话来,面上露出希冀哀求之色,定定望着陶元洲期待下文。
陶元洲缓缓说:“那人的存在对于叶宣来说是种禁忌,连姓名也不准提起。我虽对颜泊大哥立誓不对任何人提起那人以换取叶宣不再追杀我的承诺,但如今十数年过去,时过境迁,颜泊大哥和叶宣都不在了!而那人怀具的远大理想、为周朝所做的一切,纵不能流传,也不应埋没!我今日破誓告诉你!那人姓柏,名崇,字路源!”
木离华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姓木这个少数姓氏,原来是因避忌而取父姓的一半;为什么小时候每次问起父亲,母亲都会严厉地斥责他一番,过后却又抱着他痛哭垂泪;为什么颜泊会收他作弟子,悉心传他武功箭术;为什么祖先生会对他另眼相看,传他秘法,又托以后事。
他甚至怀疑,在十岁后入住王府,与公主朝夕相伴,生出情愫,都可能是出自晚年的叶宣授意,为的是要将上一代的恩怨在他这代化解!
想起以往二十二年来的点点滴滴,各位亲人父辈,心内百感交集,感情再抑制不住,木离华掩面哭道:“母亲!师父!颜砺大哥!祖先生!”
陶元洲凝视木离华,面上老泪纵横,说道:“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几疑路源复生,想待你醒来后问个清楚,岂知两个丫头整日围着你,不便发问。前晚你又言及师兄仙去,我不能自已,错过时机!今晚言语相试,果然证实心中所想!”
木离华流泪呜咽,真心叫道:“叔父!”
陶元洲仰天叹道:“上天终于做了件好事!让我在有生之年得遇故人之后!”
待好半晌后二人情绪稳定,木离华便迫不及待地问起当年母亲与父亲的事。
陶元洲娓娓道来。
四十年前,商末六国纷争,天下大乱。燕国地处幽州,西南有赵国,东北有乌桓,连年征战,国力疲惫。叶宣乃北平巨贾,便将家财尽数捐出以助军资,由此得官,后燕为赵所灭,遂乘机起事。
二十七年前,柏崇投叶宣,为叶宣出谋划策,定下大计。一面暗中打出恢复旧国的旗号,吸纳燕国旧臣义士壮大势力;一面北连当时还弱小的鲜卑,以抗强大的乌桓。
柏崇出使鲜卑,路上结识祖先生、陶元洲二人,一见如故,归途上又以三人之力,大破乌桓一支人数达二百的奴隶队伍,其中就有一半鲜卑血统的元紫鹃,即是木离华的母亲。
柏崇对元紫鹃一见钟情,旅途上悉心照顾。元紫鹃亦对柏崇有意,但因自己是胡汉杂.交的‘杂.种’身份而自卑,以胡汉有别、不想将来自己的孩子也如她般受尽两族歧视为由忍痛躲避拒绝。
柏崇则以陶元洲对木离华所说的那番大义晓之,最后单膝下跪执元紫鹃手深情说;“建立一个胡汉一体的国度,这本就是我心中理想,如今更因紫鹃而上升为矢志不移的人生信条。紫鹃可愿与我一起缔造及见证这个大时代?为我们孩子能有个美好的将来共同奋斗?”
陶元洲露出怀缅神色,微笑说道:“你母亲泣不成声。我事后说与师兄,师兄听了直摇头,说‘这臭小子竟然把这套大义用到人家小姑娘身上去,真是,唉!真是成何体统!’
几年后你和宫丫头就先后出生了,但周朝立国之初,内外交困,我们五人忙于征战,远在四方,离多聚少。路源和宫大哥一文一武,都是功高震主。直到后来宫大哥被叶宣害死,我千里逃亡!
路源被叶宣设伏围杀,你母子二人和颜泊大哥的消息,这都是师兄以每两年的比剑为由见面,断断续续告诉我的!”
木离华疑惑地说:“可是师父说我父亲仍然在世,但远在西方!”
陶元洲霍地起立,惊喜地说:“真的?师兄语焉不详,这十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路源已经遇伏身死!”
木离华亦站起说:“不知父亲祖籍何地?”
陶元洲说:“我也曾问过路源,他却只说来自极西之地,然后把话题兜开,笑而不谈。如此这般几次,我也不好再问。想必是有难言之隐!”
木离华恨恨说道:“只希望能顺利找到父亲,我定要亲口问个清楚,他为何十几年来都不回来看望母亲一眼!累母亲郁郁而终!”
陶元洲心中一震,说:“闻正,你…”
木离华首次无礼地打断了陶元洲,断然道:“请恕小侄无礼!此事叔父无需多言!”
陶元洲低叹一声,对木离华的此刻的心境完全明白理解,低头不再说话。
木离华施礼告退,回房躺下,思绪纷杂,辗转反侧大半夜,在天亮之前终沉沉入睡。
梦里满是母亲郁郁寡欢的影像,以及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身影。
醒来时已日过中天。
随后几日,他上午去村中帮忙务农,下午则和吴祈及几个男村民到附近大山行猎,郁闷的心情有所好转。
这日正午刚上田地,来送饭的公主和吴忧对他说:“快到中秋了!村里需要些过节用品,盐油也需补充。陈伯(村中长者)把全村一年来猎得的禽兽毛皮都拿了出来,去晋阳换取。因为我们有辆大马车,这任务便落到我们头上啦!”
下午全村的青年男女十七八人都聚到长者家中的大院里,满眼羡慕地看着不断往大马车上运送兽皮的木离华和吴祈,脸上写满对外面精彩世界的向往。
但在长者几十年的积威下,个个都只心中默想,不敢真的诉诸于口。
次日清早,在全村青年男女的挥手送别下,木离华和吴祈,以及陶元洲三人驾着马车,满载皮货往晋阳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