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接近中午,陶元洲下楼。
五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看他面色做事说话———其实根本不用看,陶元洲来来去去只有一张千年不变的冷脸。
陶元洲冷冷说:“我带你们去村中和大家打个招呼。”
五人随着陶元洲出了竹楼,去到村中长者家里。
宫兰歌美丽温婉,公主和吴忧娇小俏丽,木离华英俊挺拔,吴祈阳刚健朗。一行人路过田边时,引得田中耕作的村民纷纷停下手中农活往他们瞧来。
陶元洲尊敬地与须发尽白、满脸皱纹的长者说了十几句,已达八十五岁高龄的长者便让儿子去敲响村中的大铜钟,通知村民来认识五人。
半刻钟不到,全村五十二人,男女老少,都闹哄哄地聚到长者家里。
年轻的男村民都暗中打量宫兰歌三女,暗自陶醉;年轻的女村民则面带可疑的红晕偷看两兄弟,不时和身边同伴耳语一句,发出几下愉悦的低笑.令几人好不自在。
长者的儿子举手下压,待场中静了下来,才笑呵呵地介绍道:“这几位客人是陶老弟的侄子侄女,要在村中暂住。咱们村好久没有接待客人了,今晚就在晒谷场举办野火会欢迎他们吧!”
气氛再度热烈起来,年轻的男女村民都拍手叫好,不明所以的小孩子也跟着起哄。
长者的儿子笑着摆手让村民散去,看着十几个小伙子大姑娘都恋恋不舍地离去后,才回头笑呵呵对几人说:“小村日子平淡无奇,大家彼此再熟悉不过,见了几位新面孔,难免感觉新鲜!几位莫怪!”
五人忙说人之常情,劳烦款待。
陶元洲冷哼一声,摆出“叔父”的身份教训道:“这里不比外面,把你们那套虚情假意的礼节收起来。要不然大家不赶你们走,为叔也要撵你们出去!”
五人心想:讲礼也有错??
连忙低眉顺眼,摆出认错的态度说:“小侄知错了!叔父教训得是!”
陶元洲哼了一声,又对木离华和吴祈说:“村中肉食不多。趁现在日头还早,你二人随我去猎些走兽回来。”
带着二人去了,留下三女在长者家帮忙筹办野火会。
日头西沉时,三人满载而归。
村民早早收工,把食材搬到谷尾的一处小小平地———也就是晒谷场,架起篝火,开始准备熟食。
晒谷场所在林木较少,是处山凹。
木离华习惯性地以专业的眼光打量观测四围地形,沿着晒谷场边缘往前走去,转过山凹,大风扑面,眼前风光大好。
山川河流,尽在脚下。
他正处于近五十丈高的山腰间俯瞰,足下山坡上布满林木,陡斜地铺展延伸到山脚,一条羊肠小径在其中扭曲转弯。
远处大地辽阔,极目难穷,黄澄澄的夕阳正缓慢沉落地平。
几个小黑点在天空中缓缓移动,那是回林的飞鸟。
青黄相间的平原上有条河流如玉带般蜿蜒伸展,在林木中时隐时现。
夕照斜照,大风吹得他衣衫飘舞,令他生出就要乘风而去的感觉。
木离华心旷神怡,看得屏住呼吸,只觉无拘无束,想走到天边尽头,探寻夕阳落处的秘密。
陶元洲清冷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那是流沙河。”
木离华神游天外,没有回头,喃喃说:“流沙河?”
陶元洲说:“没错。此河是由黄河的支流和清水河的支流交汇而成。”
木离华仍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自言自语:“不知尽头是处什么地方?”
陶元洲来到木离华身边,与他比肩而立,望着脚下苍茫大地,淡淡说:“沿河北上五百里是鲜卑所在的大草原,往西则是羌胡杂居之所。二者以清水河为界。”
夕阳完全沉没地平以下,收去天际最后一丝余晖,夜色降临,大地一片苍茫。
木离华心满意足地长舒出一口气,收回投往远处大地的视线,叹说:“大自然如此美好,予以索求!为什么人们非要争夺不休,人为地制造疆界呢?”
陶元洲缓缓说:“我年轻时除敬佩宫大哥外,还敬佩一人。那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与种族无关,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都是废话。”
木离华摇头说:“前半句晚辈可以理解,后半句实在不敢苟同!”
陶元洲冷哼一声,说道:“小子你懂什么!你可有想过为什么异族老是要入侵我中原?”
木离华说:“塞外苦寒之地,中原富饶充足。异族自然向往,以武力夺取。”
陶元洲说:“这只是表面,要看到本质,小子你还差得远!其实这都是因文化而起!
汗人文化垂盛千年,自然看不起连文字都没有的异族,以蛮夷对待之。
对于先进的文化,异族心实向往,却被汉人所拒,就自然不服,既不服,就斥之武力,打到你服。
汉人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这样互相打了几百年,民族间早结下深仇。每当一方强盛,必然会去打击另一方。每代中原的君主或塞外的雄主,无一不想着征服对方。
但说到底,这都是文化的较量。
你曾到过邺城,相信也见到羯、氐等异族在城中居住,大家还不是和平相处?而在长安,这种情况更为普遍,甚至有汉人和胡人通婚。
汉族文化博大精深,要消融异族文化并非难事,但这是一个艰难长远的过程。”
木离华听得悠然神往,油然说:“那名前辈见识高远,卓尔不凡!可惜晚辈迟生了几十年,不能一睹尊容,结交畅谈,真是憾事!”
陶元洲完全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长叹说:“我与师兄佩服那人理想,在那人的引荐下,投到叶宣麾下,随颜泊大哥和宫大哥征战四方,为的就是建立一个这样的国度。岂知后来叶宣本性会变得如此厉害,不但通敌害死了宫大哥,还设伏围杀那人。”
木离华也叹气,不由想起被蜀王害死的楚王。
陶元洲伤心地说:“想当年那人、宫大哥、颜泊大哥、师兄、我,五人为了共同的目标理想出生入死,征战四方,立国兴邦,到如今却只剩下我一人在世,想起便教人神魂欲断!”
木离华见惯了陶元洲冷酷的一面,此时此刻见到他伤心软弱的一面,想安慰又怕伤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不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陶元洲继续叹说:“颜泊大哥十数年不离京师,为的就是暗中照顾那人妻儿,免遭叶宣毒手,可惜我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木离华心中一震,却不及细想,因为公主寻了过来。
公主远远便叫道:“陶叔!木大哥!大家都来齐了,野火会开始啦!”
木离华只好吞下满腹疑问,连忙返身快步迎向公主,阻止她继续向自己这边走来,避免她发现陶元洲的异样,对公主说:“走!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公主奇道:“陶叔不与我们一起回去吗?”
木离华连哄带骗,说陶元洲正在思索重要的事情,我们不要打扰,又盛赞公主长大了,懂得关心别人。
公主被赞得小脸发红,注意力轻易就被引开。
这晚的野火会举办得十分热闹成功,村里的小伙姑娘都献上舞蹈山歌,除了木离华心有所思,无心欣赏外,其余四人都是拍手叫好。
木离华留意陶元洲,发现他整晚借酒消愁,又不想破坏晚会欢快热闹的气氛,只得压下找他交谈的冲动,留待晚会结束再说。
陶元洲一向冷漠,别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月上中天时,晚会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