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美景众多,大多已随着商业化的进程失掉了自然本色。高铮带我来到一处几乎没有游人的地方,放眼却是蓝天白云青山碧水,我不禁对着视野感慨,好英俊啊。
这是个湖。东依山脉,北现长城,西落灵寺,南接平原。夏末秋初,绿野田园里有野果早熟,我们到达时天色还亮得很,便去山里摘果子。
路上遇到拄着拐杖卖野菜的老人,高铮问我:“会做么?”
他的心思我自是明了,硬着头皮,“学”。
于是要了三捆。老人很高兴,买三赠三地附送了自家蒸的竹棒子三根。
出来,天就擦黑了。他把车停在湖南边,开始动手支帐篷,不算娴熟,程序却条理分明。我从车上取下其他东西,展开气垫并置入,试了试觉得不够软,又把一个睡袋展开当褥子用。配合得好,不多会儿,就万事俱备了。
东风是一盏营地灯。我们钻进帐篷,点开它,光线昏黄,配着篷口外的云蒸霞蔚,湖光山色,这气氛霎时就浪漫起来:远空悬浮着浓淡各异的云卷,中景是深谷幽壑,重峦叠嶂,低处的粼粼波光被夕阳抚得犹如金甲,满湖尽带。此情此景,想必终生难忘。
我沉浸着,感觉有胳膊从腰间伸过来圈住,有下巴卡进肩窝,有嘴巴若有若无地蹭着我耳垂,有个人问:“喜不喜欢?”
“喜欢。”我后仰着贴住他,软绵绵,“你怎么找到这地儿?”
我以为大有文章,他想了会儿却只说了一句废话:“以前来过。”没待我来得及多问,他又说:“让我好好看看。”
“什么?”我一头雾水。
他把我的衣服从腰际掀上去,原来是要看我肋骨上的他的名字。他轻轻触试了一下,“等我”。然后出了帐篷去湖面,打了些水回来,用毛巾轻轻擦洗那里,把凝固的血和渗出的体液洗下去,边擦边问我:“还疼么?”
我摇晃摇晃脑袋:“我帮你也擦擦吧。”
他乖乖得“嗯”了一声,拉低裤子,耻骨上卷卷的毛发旁,那字跃然入目,即刻就令我兴奋莫名——于他人,这是止步警告;于我,这简直就是最直接有效的催情剂。
这样深幽的夜色,这样出世的野外,这样暖绵的温度,不纠缠一下对不起大自然。
彻夜相拥。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平躺着挨在一起度过夜晚,虽在荒郊野岭,帐内也不比床舒,却没半点束缚。高铮比我醒得早,支着胳膊俯着看我,我一睁眼就撞上那对晶晶亮的当空星眸,心里暗自许愿,求余生每个清早都见得这一幕,不知可否实现。隐约听见鸟叫,蓬门拉锁已被拉开,帐外旭日东升。
他低下来亲我一口,问:“睡得好?”
我伸个懒腰:“好。”帐篷宽敞,足够我展成一个大字。伸好了筋骨,我又缩了起来,猫进他怀里,低头扯着自己脖上的绳儿——吊着他给我的戒指的那根——有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他,遂前凑:“这帐篷里睡过你和……别人么?”
听见头顶传来呵呵低笑,我就知道我冒傻气了,这么直白地间接吃醋。“为什么?”
“就你一人睡,你买双人的干吗啊?比单人的重不少呢。”
“宽敞啊。”只给我这么简单的答案。
我突然想起他的床,的确宽得没边儿,看来这是大实话。我进入正题:“你这戒指里边刻着个‘S’……是谁?”
“明知故问。”他把我的脑袋从怀里拉出来,把胳膊给我枕。
“怎么可能!咱俩第一次……叫你摘下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那会儿才刚知道我叫什么,这怎么可能是我?”
“呀,被你揭穿了。好吧,其实我是先知。”
我伸手就往他腰上一掐:“唬弄谁呢?”
他没赘肉,冷不防缩了一下,下一秒却反攻上来。我哪里斗得过这位战士,不一会儿就挣扎着投降。闹够了双双起床出帐篷,我被这朝日里的美景搞得几乎眩晕,碧荷伴湖光,花果缀山色,青翠欲滴净眼帘,风清气爽传幽香,良辰美景,生机勃勃,心旷无神怡。我俩在草地上一坐,对着微漾的千顷湖面啃玉米,见到一对天鹅相对着戏水漫游,S2的样子,两条细长的脖颈构成一颗心。
“听说它们是一夫一妻制。”我边啃边说,心里羡慕着。
“对,一待就是一辈子,”高铮接得快,“就跟咱俩一样。”
我当下就放弃了对于S的纠结与追问,有了他这话,过去的都不重要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正跟王姨电话着,见我回来,使了个有事找我的眼色,我回了个我去洗澡的手势。
水声哗哗,貌似她敲门,我关了阀正想去开,她已进了来,原来我忘记锁。“找我急事儿?”我拉开浴门,把浴刷递给她,“帮我刷两下。”
“没什么,刚跟你王姨聊聊那个露露,”我妈接了过去,“她见过有三次了,觉着那女孩儿吧还挺招人喜欢的……”话没说完,愣着不动了。
“怎么这表情?”我把脸上的水抹去,问她。
她把眼光定在我肋部,用忍着要发作的声音问:“什么时候文的?”
哦,无怪乎瞬间变了张脸。“……昨儿个。”
她在我背上狠狠刷了几下:“我外边儿等你。”甩下话,拔脚就往外走。
门砰地一声。貌似一场家庭战即将开演。
开水阀冲泡沫,水花打在身上,按摩喷头的力度不错,却远不及高铮的手。他给我战斗的力量。
等待着我的不止我妈一人——我爸也端坐在沙发里,正颜厉色。显然有人已经打好小报告。我倒了杯橘汁,稳当当坐过去,安之若素,开门见山:“分手不可能。”
“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竟然还文身——那是好孩子干的事儿么?!”
我看看我爸,他一向疼我,此刻却也没半分好脸色,看来是场硬仗,我得孤身作战。我咂吧口橘汁,不慌不忙:“好孩子该干什么事儿啊?都什么年代了,您还以为文身的都是黑社会和小流氓啊?何况又不是文在露出来的地方。”
“正经孩子哪个身上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我妈直摇头,“我就知道,这种低层次的贫困家庭,一向就出不了什么好苗子!本来见过他的那次印象不糟,可做出来的事儿怎么就一件比一件没法儿让人恭维。”
“怎么还越说越离谱了,他还做什么了让您这么不待见?”一面而已,就这般臧否人物么?
她逐一啧啧起来:“带你彻夜不归;让你给交学费;现在竟然还怂恿你文身。瞧瞧,什么素质这是!”
“上次那学费后来是人家自己交的,根本没用我。彻夜不归您就甭当回事儿拿来说了,我当初和沈东宁在一块儿的时候不也老跟外边儿刷夜,您那时候怎么就没意见?再说,身上文个字就叫素质低啦?别抬举自己闺女了,实话告您,是我自己要文的,这说明您闺女素质本来就低,配他正好。”
“还贫?你还敢跟我贫?”她激动起来,声色俱厉,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在抱恨怎么培养出这样一个我。其实我也挺替她惋惜的,要知道她可获得过她们教育部门先进工作者的殊荣,我这不是她的耻辱么我。
半晌,她干脆昂头抱臂裁决道:“你俩的事儿我肯定不同意,你死了心吧。”
“为什么不同意?就因为他家穷?就因为他没钱?”
“门不当,户不对。千百年以来那多少先例告诉我们,这样的结合没好下场!”
“别说得好像咱家多高不可攀似的,不也就一普通家庭么?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人家?”
“我没说我们家富贵,可起码咱是正正经经的小康知识分子家庭吧?他家,连他的学费生活费都供不起,这属于特级贫困!尚尚,你要是真跟他在一块儿了,妈告诉你,往后那日子有你受的。嫁人不是嫁一个人,嫁的是一家子,咱不需要多有钱有权,像东宁或者张一律那样的家庭就可以。可这个叫高什么的孩子,不行,坚决不行。”
“妈您电视剧看多了吧?亏还在教委工作,这思想怎么这么不与时俱进呢?您那些电视剧里,不门当户对就不幸福了?门当户对就白头偕老?得,我也甭跟您争犟这些了,反正您劝不了我。”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我爸终于是开了口了,语重心长,可内容换汤不换药:“尚尚啊,爸爸和你妈意见一致。我虽然没见过这个孩子,可按你妈说的这客观条件看,你俩确实不合适。爸爸妈妈看过的、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多很多,我们完全是为你着想。且不说文身是好是坏,就说这男孩子比你小,还没毕业,未来不定,家里也比较困难,这就不合适。爸爸理解你现在很喜欢他,意乱情迷、神魂颠倒嘛,谁没年轻过?可组成家庭不是‘喜欢’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现在不小了,又离过,不能谈谈玩玩就算了,你谈就得认真考虑结婚。爸爸不希望女儿将来后悔、受苦,你明白吗?”
“爸,您是不是被我妈洗脑了啊?难道您也觉着我应该跟张一律发展?我根本不喜欢他,您要是真为我着想,就不该考虑他。”
“爸爸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张一律我没见过,不予评论。就说……”
他话没说完,被我妈抢过去:“我给你爸洗脑?尚尚,你不要以为爸爸妈妈老了就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我们都是过来人。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是只有一方面不适合你,你俩的年龄、恋爱史、家庭背景、社会经历等等全都不合适,你明白不明白?他明年毕业二十二三对吧?他那个专业,将来不是工程师就是在研究所,都不是什么能赚钱的职业。更何况这小伙子还没谈过恋爱,等他将来攒够钱买房子的时候,你啊,哼,”她睨了我一眼,“早成小黄脸婆了。那时候他身边小丫头片子成堆,还要不要你都说不定。”
“他不可能不要我。”肋骨上突然传来一丝疼痛,简直就是昨天刚刻下的决心在跳出来支持我啊,我异常坚决地表态,“我非他不可。”
“你非他不可?我还‘就他不行’呢我!这事儿咱今儿必须得说清楚,你不表正态,今儿晚上甭想睡!”
我累,确实没劲跟他们熬下去,得速战速决。我转身问她,调子平,口气硬:”妈,咱长话短说吧,怎么样,您才罢休?”
“分手,你俩尽快分手。”
我看了她一会儿,她是一脸的宁折不弯,铁了心要拆散我们的样子。我转问另一位祖宗:“爸,你意思呢?”
他叹口气:“小陌,真不合适。”
“好,我知道了,”我点点头,“成,你们说什么就什么吧。”
他俩面面相觑了一下,显然不敢相信我转变得如此之快。我没给他们再进一步问话的机会,边往房间走边打招呼:“我睡了啊。”
话说二老的惊愕与疑惑是绝对明智的,我怎么可能这样就被说服了呢?我短信高铮,问得直接:“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他回得神速:“求之不得。”预料中的答案,我不意外,喜眉笑眼会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