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弘六年,凤霞山漫山的梨花白胜雪,片片入丛,长公主赵清守寡已五年,郁郁寡欢,来此散心,漫步于林间,忽一阵清雅笛音,再一回头,便看到了一青年公子在树下吹笛,见她望来,那人微微一笑。
那一瞬,如刹那花开,赵清仿佛忆起当年,英年早逝的夫君,也是这么一笑,令她失魂。
顿时泪如雨下,令那青年公子好生惊诧,不由停止吹笛,惊讶的看着她。
这是周成昱第一次见到赵清,并不知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便是当朝长公主,只是觉得她哭得那么伤心,让人不禁跟着难过。
次年,圣上指婚,长公主赵清下嫁威远侯周成昱,婚后,二人琴瑟和弦,百般恩爱,不在话下。
而此时,长公主与先夫骁虎将军张说的女儿,昭荣郡主张纤却是住进了皇宫,养在太后的身边。
之前,一直寄养在长公主府的大皇子赵荻,也回到了宫中。
这天,天色阴沉,赵荻从裕华殿出来,裕华殿乃是皇子读书的地方,他见几个宫女在环顾什么,那几个宫女,仿佛是梨岘宫宫人,便觉得奇怪,太后宫中的人,为何在此?
使了个眼色,叫邓喜一问,回来告之,原来是昭荣郡主不见了。
邓喜乃是赵荻的随侍太监,知道赵荻跟长公主府关系不一般,于是又补了一句,想必不碍事,昭荣郡主不过小孩子性情,刚刚住进来,不是十分习惯,常常支开侍女就跑了,过不了多久又出现了,侍婢们都没有办法。
赵荻哦了一声,邓公公又道:“殿下,还是回去温书吧,陛下这几天功课查得紧,不定还要招去考较的。”
赵荻闻言,只是冷笑,父皇一贯不搭理他,最近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反常起来,居然过问起他的功课,说是考较功课,每次都是把他骂个狗血淋头,若是这般见不惯他,何必要将他接回来?
又想到,怕是长公主新婚,也嫌他了,这回就连阿纤也送了出来,阿纤那丫头性子倔,心理想必也是不好受,才躲着不见人。
不过现在,他比她的境况还不如,哪里管得到她。
想着,邓喜又催促他不要耽搁,赵荻本就心烦,闻言骂了邓喜几句,骂骂咧咧的又走了没几步,却又见到另一拨太监也在四处找人。
那几个太监是太子赵珏身边的,见了大皇子,有些紧张的见了礼,想必是赵荻平日口碑不佳,大家都知道不好相与。后来相互推搡,挤出一个年纪小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满脸堆笑,凑上来打听太子赵珏的下落,原来,赵珏在和他们玩捉迷藏。
太子如今不满五岁,虽然已经启蒙,功课却还不那么紧,至少要比赵荻轻松许多,这会儿早散了学,正和太监们玩儿呢。
本来玩捉迷藏,都会有个太监当公人,在一旁看着,一来是照顾太子的安全,二来若是太子躲去了找不着,也好有个人通风报信,毕竟这游戏太子躲久了,俱是找不着,他自己也无趣的紧。
可是太子嫌这样不公平,叫所有人的掩了眼睛,自己躲去了,而且还乱跑,跑远了去,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今日个是什么天,赵荻心想,难不成是找人的天?
“没看见。”恶声恶气的丢了三个字,赵荻就走了。
却是走到了快到自己的宫殿,突然赵荻看到矮丛那儿突起一个圆鼓鼓的小屁股,赵荻咦了一声,歪着脑袋走近一看,呵,正是他的二弟,太子殿下躲在里头,头脚都藏好了,独一个小鼓鼓的屁股露在外头。
赵荻走到跟前,用脚在那个小屁股上轻轻踢了踢,太子不但没出来,反倒往矮丛里面钻了钻。
赵荻本来心情不好,现在却被逗乐了。
赵荻与太子赵珏乃是同胞兄弟,虽然他自己不得父皇母后喜欢,而二弟却是得尽了宠爱,他心里不是没有妒忌过弟弟,但是怎么说呢,太子从小就是一个性情敦厚的孩子,他倒是很喜欢贴着赵荻,对大哥很信赖。
除开父皇母后的因素,赵荻心理其实并非那么讨厌赵珏,赵珏年纪虽小,也能敏锐的察觉父皇不喜欢自己的大哥,因此在父皇面前常常维护赵荻,久而久之,赵荻心里也承了这个弟弟的情。
赵荻把赵珏像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呵,你在这里干嘛,你的随侍们找你都找疯了。”
赵珏一看是大哥,道:“大哥,你看,有蚂蚁,是蚂蚁的军队哦。”
原来是蚂蚁在搬家,故而赵珏说是蚂蚁军队,原来赵荻是跟着蚂蚁搬家找到矮丛里,才一头钻了进去。
“是蚂蚁在搬家呢,有什么好看的,咦,你不是在玩躲猫猫吗?”赵荻问。
“哎呀,是呀,大哥你刚刚说什么,他们是不是要找过来了?”赵珏想起刚刚大哥说随侍们在找他,顿时想起捉迷藏的事,马上起身就要找个地方躲好。
原来他刚刚跑到这儿,被蚂蚁搬家搅和得忘记了自己是干嘛来的了。
赵荻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个好地方,极是好躲,一准他们找不到你。”
“啊,什么地方,大哥你说。”
赵荻笑着,垂下眼帘,心中想起一个人来。
他在长公主府住了这么长时间,和昭荣郡主阿纤一同长大,因为长公主待人温柔和善,正是赵荻心目中母亲的模样,因此从未享受过父母爱的他,不觉移情在了长公主身上。
为了能讨好长公主,他一直尽力的和昭荣郡主相处友好,那丫头小时候倒是好哄,越大却越不讨喜,可是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他还是有些担心她。
又或者,是因为长公主新婚的缘故,将他和阿纤都丢开了,才有的同病相怜?
“那边……从这儿过去,绕过水池……后面的假山……你可以去看看。”
“好啊,那我去了,大哥你不要告诉他们啊。”太子殿下提着衣摆就跑了。
她在不在假山那里呢?赵荻并不确定。但是,他记得,以前在公主府她不高兴的时候,就一定会找个那样的地方躲起来,一定要所有的人焦急的找她,找到她,她才肯出来。
“走吧,我们回去。”赵荻看着赵珏欢快离去的背影,对身后的邓喜道。
“这个……殿下,需要通知太子的随侍么?”
赵荻嘲弄邓喜多此一举:“那可是太子,你当他们不会尽心去找?还是当是你家殿下那样,就算死在外面,都不会有人知道?”
这样说着,不知是嘲弄邓喜,还是嘲弄自己。
邓喜不敢做声了。
赵荻嘴上不说,心里也惧怕父皇晚上会抽查功课,急着回去温书去了。
话说太子赵珏听了赵荻的话,跑到了假山林里转来转去,这里果然是个躲猫猫的好去处,他正在寻个缝隙好藏进去,突然天边一声惊雷,吓了他一跳。
然后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来。
啊,下雨了,还打雷,啊,好可怕。赵珏瘪了嘴想哭,可是才哭出声猛然发现身边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哭给谁看?
赵珏四下看了看,只好收起眼泪,往出去的路走,嗯,等走出去之后,遇到了人,再使劲儿大哭一顿。
天色阴暗,赵珏捡了一块芭蕉叶顶在头上在雨里乱窜,偶尔还打响一声雷,可是,当他经过一个地方,突然好像听到了哭声。
咦,他没有哭啊,那是谁在哭?
假山的山洞里,张纤缩成一团,哭得无比伤心。她以为不会再有人找到自己,以为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
也许就是抛弃了她。
正在伤心难过,耳畔突然出现了软软尚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
“是谁在哭……啊,阿纤表姐,你也在捉迷藏吗?”
却如黑暗中一抹光亮乍现,阿纤回过头,只见一个男孩探头进来,发髻里还沾着片带着湿润的叶子,他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咧嘴而笑:“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终于有人找到了她,张纤愣了愣,然后哭得更伤心了。
赵珏见状,钻了进来,这个山洞入口不大,里面比外面宽敞,他来到张纤身边,蹲下,见张纤还在哭,觉得她好可怜哦,于是他伸出小胳膊抱抱她,道:“表姐,不怕,他们没找到你吗?不要紧,我找到了,我们一起等。”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在里面等总比在外面淋雨好。
渐渐的,张纤哭累了,直抽抽。
两个小孩偎依在一起。
“表姐,怎么还没有人来啊,我饿了。”
“呜呜,因为他们都是一群笨蛋!”
“怎么雨还不停啊。”
“呜呜,因为老天爷也是笨蛋。”
轰——
一声惊雷响起,两个小孩吓得抱成一团,赵珏捂住张纤的嘴巴,害怕的道:“不可以乱说话的。”
“呜呜。”被捂住嘴巴的张纤,面露惊恐,直点头。
却说待到天色完全暗了,果然圣上召大皇子赵荻查问功课,赵荻便往大殿那边去,谁知路上又遇到了太子赵珏的宫人。
“什么?你们干什么吃的,还没找到?”赵荻喝问:“荷花池后的假山那边找过了吗?!”
“找过的……只是没有找到……”宫人也十分惶恐,太子没找到都过了半个时辰,时间虽不长,那确是太子啊,任何小事发生在他身上都是大事啊,再找不到,可是要报给皇帝和皇后知道的呀,那样事情就弄大了。
“那昭荣郡主呢,她找到没有?”
“太后那边的人也在找,怎得郡主和太子都不见了,怕是在一处……”
赵荻闻言,思索片刻。
“殿下,皇上还在等着您呢。”邓喜提醒赵荻,若是迟了,少不了就是一顿罚啊。
“你们再去假山那里找找,再去找!”赵荻有直觉,他们还会在那里。
宫人虽然不尽信大皇子的话,却也忙去了。
是赵荻叫赵珏去的,可他没有存心想要害他,这会儿人找不到,赵荻心里有些担忧。可是父皇在大殿等着考他的功课,若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这关怕是难过啊。
赵荻吸了口气,便往前殿去了。
张纤和赵珏在山洞里等得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一阵动静,迷迷糊糊的两人立马就行了,抬头一看,却是大皇子赵荻探头进来。
那赵荻看了他们一眼,扭头对邓喜道:“跟那帮饭桶说,太子和阿纤都在这里,找到了!”
说罢钻了进去,一手牵起一个拉了起来。
两个孩子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见到亲人来了果断扑入怀中,哭了起来。
“呜呜,大哥,我再也玩躲猫猫了——”这是太子,这熊孩子哟。
赵荻抚摸太子的后背以示安慰。
“呜呜,你果然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这是别扭郡主张纤。
赵荻嘴角一抽,忍不住阴森森道:“其实……我就是来看看你给山猫叼走没有……”
“哇——”
赵荻牵着太子拽着阿纤,从假山里走出来,交给了太监宫人,他的手背上留下了阿纤的一口整齐的牙印。
因这一天,患难与共的情谊,昭荣郡主和太子的感情,竟然十分要好了起来,好得简直难舍难分,当晚太子便是和张纤一起,在太后寝宫过夜。
待两个孩子洗干净了,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吃了些东西,喝了姜汤,许是累了,说着话儿就睡着了,宫人们将各自抱到了各自的榻上,给他们盖上了被子。
后来进来守夜的宫人,见都睡着了,跟旁边的人说话。
“哎,知道不,大殿下给陛下罚了。”
“啊?大殿下又惹陛下不高兴了?”
“可不是呢,正罚跪在殿外呢,可惜太子已经睡了,不然替大殿下说几句好话也好啊,这可要跪到什么时候呀。”
“不然你去喊醒太子,跟太子说去,以太子的性格,定然是要去求情的,太子的性情,那是顶好的。”那宫人打趣道。
“你当我傻啊,都已经睡了还去卖这个好儿,万一陛下问起来知道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说啊,还是少管闲事好呀。”
“是极,是极,就你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