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与丹寇等人不日就要带着行李抵达安阳,这是一个好消息,足以说明郡主不用再去建安了。
派过来伺候郡主的下人发现,今天郡主心情似乎特别高兴,道是持续了两日的低气压这就算是过去了,前两日,郡主那个脸崩得呀,看什么都不顺眼,下人们都怕惹怒了她。
今日总算开了脸,脸上挂了微笑,说话也和善了,人显得精神了许多,也许是官司了结,作恶者得以惩治的缘故,而且新做的衣裙送进来了,郡主的衣裳都是流彩轩的老师傅单单儿做的,与市面上的绝不同款,别致华美,哪个女孩儿不爱美丽的衣裙呢?难怪郡主的脸色好多了,想必是极满意的吧。
张纤拿着衣裙朝身上比对着,便有人来报,呼烈儿回来了。
张纤心里自然高兴,起身就想出去迎,但只踏了一步,就停住了,眼睫垂了垂,转过身来,继续挑选衣裳,说了句:“嗯,知道了。”
自韩冲畏罪自杀,案子很快就水落石出,里头还有个小花俏,不知怎么,原本给韩肥验尸的仵作改了口,说韩肥其实是不是他杀,第一个刀口在肚子,并不致命,第二个伤口在胸口,才是致命的,但却只是房梁上的一节细梁因烧垮了,掉下来戳死的,外头的木头烧尽了,肉里头却找到半截木头。只是韩冲诬陷郡主,才逼他改的供词。
其实韩家落到这个地步,韩肥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呼烈儿不会因此而获罪,只不过把杀人罪撩开,对于张纤那岌岌可危的名声稍许好一点。
一个女子牵连进杀人案,总归是不好听,就让他死于意外,当被老天收了好了。
就算知道长公主为自己做了许多事,张纤心里还是无法完全原谅母亲,那一巴掌虽然不疼,却让她十足的伤了心。
低沉的心情,因得知呼烈儿今天回来,这才变好了一些,等了一上午,这会儿才回来,张纤嘟了嘟嘴。
呼烈儿回来,自然是要拜见郡主的,不一会又有人来报,呼烈儿在外面求见。
张纤其实心里恨不得马上见他,但小姑娘的心思哟,真比什么都难以捉摸,她低头想了想,就道:“你让他在外面等着,本郡主在选衣裳,不便见他。”
呼烈儿果然便等在外头。
张纤在屋子里选衣裳,屋子里有一面大菱花镜,说起这菱花镜,时下人的观念里,镜子乃是异物,不可对着床榻,最好也不宜安置于睡房,怕夜里睡梦,或是起夜的时候被摄走了魂魄。因而郡主房里的镜子,也是放置在外间。选了衣裳在里间屏风后换好,才到外间镜子前左右看看。这时天气闷热,门窗打开,以便通风,张纤照着镜子,就从镜子里看到外面站着的呼烈儿。
透过窗户,呼烈儿也能看到张纤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左右看看,偶尔看看窗户里对镜自赏的郡主,大概心里捉摸着女人真麻烦,什么时候能选好。
张纤眼睛转了转,另外选了一件,到里间去穿戴好,依然是出来对着镜子看。
呼烈儿瞅了两眼,又移开了眼睛。
张纤便再选一件。
呼烈儿看了看里头,没有太在意,从那表情就可以看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如此又换了两件,呼烈儿等得已经无语了。
当呼烈儿再次一抬头,这一次,偶然一眼,却令他略呆了一下,只见张纤身着一袭素白衣裙,裙上以丝线绣出朵朵怒放的梅花,腰间束以银带,手挽烟罗轻纱,那衣衫不知是如何裁剪,竟是那样好看,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清雅而不失华贵。
虽然只是愣住了片刻,呼烈儿就回复了常态,不过表情已经没有那么急躁了。
张纤将呼烈儿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上扬,对身边的侍女说:“其余的收起来吧,本郡主身上这一款……换不同花色,再去做两件。”
她选好了。
当呼烈儿进屋之后,张纤便是穿着这身衣服端坐在主位和他说话。
说的,左右不过在大理寺的情况,其间呼烈儿只看了张纤一眼,便不肯再多看一眼。
张纤笑了笑,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呼烈儿。
“这是……”呼烈儿不经意的抬眼看了张纤一眼,这一看,视线便不自觉的黏了上去。
“你的卖身契。”
“嗯?郡主的意思是?”
“本郡主不想折辱你,也不想让其他人折辱你,以后你不再是贱籍,你还是我的护卫,只听我一个人的命令。”张纤歪着脑袋笑道。
呼烈儿虽然是奴仆,却是缺少一种奴性,对于一个骨子里高傲的人而言,这个身份无疑是一种折磨,呼烈儿对待这种折磨的方式,要不然就是忽视它,要不然就是尽量不去在乎它。
但在别人眼里看,贱籍是可以踩在脚下践踏的。
“我懂了。”呼烈儿将卖身契结果,撕了。
张纤不认为卖身契能制住呼烈儿,与其拿着,不如送做人情,她要的是他的忠心。
“多谢郡主。”呼烈儿盯着张纤道。
“……”张纤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她顺利的得到了她想要的,但眼前的呼烈儿跟逃亡时候的他比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似乎更加自在,意气风发一些。
“好,你下去休息吧。”张纤没来由的意兴阑珊了起来。
呼烈儿起身告辞,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张纤突然冒出一种疯狂的想法,虽然自己是郡主,但这个男人跟随自己,仍然有种辱没了他的错觉……她很想折断他的双翼看看,这样他是不是就只能留在她的身边……
“等等。”张纤道。
呼烈儿回身。
“你……我明天要进宫,你要护送我过去。”好像是一句废话。
呼烈儿领命,告退。
张纤明日要进宫谢恩,呵,被人害了还诬陷,还要去感谢皇恩浩荡还了她清白,这世道啊。
话说自那日打了张纤一巴掌,张纤还在怄气,长公主心里也不好受,也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弄成这样,真不算是个好母亲。到了晚上左思右想,忍不住过来看看女儿,母女俩不能总这么怄气是不是。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女儿弹琴的声音,弹的是一曲《破阵曲》,琴音铿锵激烈,好像是千军万马厮杀一般。
很急躁呢,长公主心想。心态平不平和,音律是最能反映的,长公主一叹,不防琴音忽然一转,琴弦被轻轻慢慢的拨动,顿时柔和了许多,原来张纤又转成了《絮柳》。
好似阳春三月,堤岸边,微风拂过,软软的柳絮被送到了天上……
前一刻的急躁,转瞬化为须有,长公主不由有些高兴,点点头,倒是好事,学会压制自己的脾气了,看来到底还是长教训了。
想着,人就已经走进了院子里,有下人见了她,便要招呼,也被她拦住,正在这时,突然听到里面“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压不住火,张纤怔怔的看着被琴弦割破了的指尖,白皙的皮肤上涌出一滴艳红的血。
一旁的侍女见状,急呼:“郡主,您的手……”就要上前给她包扎伤口。
张纤已经不会再为这点儿小伤大呼小叫了,根本不以为意,只是生气的道:“可恶!去,给本郡主把这破琴拿去烧掉!”
长公主顿了顿,这……不管是女儿的小性子还是时机,看来似乎都不适合和解,罢了,再缓缓两天,不然又冲撞起来,岂不更伤心?便没再进屋,转身离开了。
次日,天晴正好。
张纤穿戴郡主品级的朝服,随着长公主进宫面圣,一路虽然母女同坐一车,一路上也不过长公主就着街景随意说了几句,张纤至多只应一声,真是让长公主无可奈何。
转眼到了皇宫,二人下车,换了步辇,说起来这还是沾了公主的福分,不然张纤还要步行过去,皇宫可不是普通人家,宫门到大殿至少要走半柱香,若是到后宫就更远了。这个便宜,张纤也不拒绝,母女俩闹归闹,在外头总是要一气才好,因此脸色也柔和了很多,不像是闹脾气的模样了。
阔别这么久,大昭的皇宫依旧巍峨高耸,气势磅礴,就和她记忆中一样。
拜见了皇帝赵洵,张纤发现这才不过三年,这位舅舅已经没有了过去那般锐气,似乎老了一点,人也显得疲惫了一些,可见当孤家寡人的皇帝,着实是件苦差事。
不过气势倒是更足了,皇帝沉默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除了太子和自己的母亲还能仿佛未觉一般说笑,其他人都屏息而立,装死。
太子赵珏也在场,这个少年依然是整个大昭皇宫最精华的一笔,不管站在哪里,都能让那一块地方变得受人瞩目。
过去的三年之间,太子赵珏长高了许多,已经完全是一个姿兰玉树一般的少年,他容颜俊美,一双眼眸干净而明亮,当他的看向某一个人,足以让那人几乎忘记怎么去呼吸。
赵珏看到张纤,眼睛一亮,面露喜悦,上前唤了一声:“阿纤……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