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小两口正彼此叮嘱交待着,这边已经出了骚动。
“快看,唐兵来了,我们的救兵来了!”摊倒在地的族人中,不知哪个眼尖,喊了出来。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公主,我们有救了,哈哈哈哈!”诺曷钵毫无半点可汗的矜持。
“那是,关键时刻,你不还得依靠我大唐?”弘化公主撇着嘴哼道。
所有的人都在那里欢呼,犹如即将淹死之人猛然见到了救命道草,拿出最后一点力气在那里庆幸。
忽地,所有欢呼声在一刹那停止,片刻沉寂之后,一声撕肝裂胆的哭喊传出,“快跑呀,我们被吐蕃人的骑兵包围啦,大家快跑呀……”
吐蕃骑兵以人惊讶的速度向前移动。如此草原天边的一块黑云。乍看与再看,已不在同一位置。
整个人群彻底乱了,有跑的,有哭的,有跑反了冲向吐蕃军的……局势并没有出现胶着,诺曷钵根本就没有组织抵抗,而是保着弘化公主玩命往大唐的城池溃逃。
他有坐骑,当然跑得快,可那些拿两腿当脚力的吐谷浑族人可惨了,一次次刀光闪过,一次次血腥扬起,然后是一个个身躯倒下——死神降临!
这是一场残酷无情的屠杀,就在大唐的城池之外,就在吐谷浑人感觉看到了生的希望的前一刻,转瞬他们便置身在了吐蕃人的屠宰场,男人,女人,孩童,哭喊声戛然而止,死尸栽倒在地……
在一片刀光剑影下令人窒息的死亡里,慕容萍毫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望着她尊贵的父汗一马当先地冲锋在“逃亡”的第一线,“父汗,前路多艰,你多保重!”她的嘴角浮出一丝带血的苦笑,“母亲,女儿来了,你马上就可以见到我了!”
她不愿再看这样的屠戮,她救不了她们,吐谷浑的千秋基业,就毁在了那个仓惶逃往大唐的人手里,万千子民就葬送在了自己尊贵的父汗手里。慕容萍甚至感觉,即使逃跑,他也不应该跑那么快,即使逃跑,他也应该保护着他的子民,让他们先撤。
可这一切,毕竟都只是她的假想,她觉得自己有罪。慕容萍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屠杀很快结束,这群吐蕃骑兵并不知道他们此番袭杀的敌人主帅是谁,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望着诺曷钵带头狼狈而逃,他们并未追赶,而是举着马刀,一阵猖狂大笑。当然也不缺怪叫。龙吟虎啸狼嚎犬吠,哪种类型也跟吐蕃兵这种削尖了嗓子的尖叫搭不上边。
几个骑兵聚拢在当中一个人的马前,呜里哇啦说着什么,全是吐蕃语,听不懂。
树林中一直观望着的王孝杰,还以为是上次劫自己老虎那帮人呢,盯着仔细瞧了半天,“不是。”
“你摇什么头?”月影歪头瞅他。
“这帮人跟昨天打劫我的不是一帮。”
“不是呀?”月影失望地拉着脸,“太可惜了。”
孝杰一阵纳闷儿,“这里面还有什么区别吗?”
“我刚刚还盼着是昨天那帮呢,我好给你助威,你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月影一脸的认真,“一解心头之恨!敢抢我们的老虎,哼!”
“……”月影的思维太快,孝杰有时跟不上。
这并不是吐蕃噶尔钦陵的主力部队,不过是一支分散的小股骑兵。就见那个小头目环顾了一眼四周,看着这满地的尸体,露出满脸的不屑。忽的,他看到了死尸中居然还站着一个。而且,还是个姑娘。
“夸夸夸,”他纵马来到慕容萍近前。
呵,好漂亮的一个吐谷浑女子。他仔细看了半天,这才发现没死,禁不住一阵大笑,半天又突然打住。这小子看着眼前毫无惧色的慕容萍,一阵不解地摇头,摇罢多时,瞥了眼跑得飞快、已经逃远了的诺曷钵,再回头看看眼前这姑娘,他有点糊涂了。
这吐蕃头目搞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不跑,有什么企图吗?难道吐谷浑使出了诱兵之计,拿这个美女做诱饵,然后调集人马把我们这群人围歼?想到这,他突然机警地从马上站起,抬高了身子左右看了半天。
没人呀,哪有伏兵?目光之内所见到的,全是吐谷浑人仓皇逃窜后留下的漫天灰尘。
眼前这姑娘太美了,这小子拿出豁出去了的勇气,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么漂亮的姑娘,绝不能白白浪费掉——险,值得一冒。他转身冲其他骑兵一声尖叫,那尖叫是细尖的、一般唐人根本理解不了的叫。比老鼠“吱吱吱”的叫声粗,却又比狼的“嗷嗷”嚎叫短。正是在这声奇特的尖细叫声过后,四下散开的骑兵,迅速在他身旁聚集。
这小子呜里哇啦说半天。王孝杰一句没听懂。
那群吐蕃兵自然听得懂他的话。是吗?有活的,还是个漂亮的姑娘?哎呀,这可真是少见,自大相钦陵带领咱们征讨一直到灭掉吐谷浑,咱们何时见过抵抗的吐谷浑人?好家伙,一个个贪生怕死的模样都让我们吃惊,战争的容易程度完全出乎预料,打仗原来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这场仗开始至今,吐谷浑望风而逃、主动献关者不计其数,磕头的、作揖的、陪笑的,多了去了。可哪有一个如眼前这姑娘模样的?
可真是开了眼了,居然有见了我吐蕃骑兵居然毫无惧色的,而且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一群吐蕃兵跟看景儿一样围了上来,盯着慕容萍看个没完。
看罢多时,那吐蕃骑兵头儿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眼就看见了王孝杰他们藏身的这一大片树林,禁不住地点着头,转头冲慕容萍身边那群秋后的蚊子——往肉里盯个没完的吐蕃兵们一阵邪笑,又是一声那令人讨厌的尖叫,一帮人裹挟着慕容萍奔树林而来。
“怎么办怎么办?”月影在林中急得直跺脚 ,“朝我们这边来了。”
“你别慌,再等等看。”孝杰一把将月影搂往怀中,“树高林密,想发现咱俩没那么容易。”
“哎呀我不是说咱们!”月影伸手一指,那个像被抓了的小鸡崽一样的慕容萍,“好可怜呀,她有危险。”
“沉住气,”孝杰密切关注着吐蕃兵的动向,突然一阵兴奋,“太好了!”
吓月影一跳。“好什么呀,你没看见人被他们带进林子西头去了吗?快去救人呀?”置身事中,月影也成了急性子。
“你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孝杰冲月影神秘地一眨眼,“西头那片林子是我的宝地。”
“你在那里藏私房钱啦?”月影天真地问。
“小姑奶奶,这都哪跟哪儿呀?我倒想存,可也得有呀?”孝杰自己说着都乐了,“你不知道,为了抓黄羊和鹿,我在那片林子挖了不少陷阱。”
“真的?太好了!”月影一阵兴奋。“这姑娘有救了。”
“还有。”孝杰话没说完。
“咱不兴这么大喘气的,你能一次把话说完吗?”月影假装生气,绷起了脸。
孝杰瞅着她一阵乐,很是得意,“那片林子里,不仅有陷阱,还有我设的专门逮老虎和狼这类猛兽的夹套。”
“真的?哎呀孝杰你太厉害了!”没等夸完,她突然打住,眼珠儿一转,脸上浮现出股子醋意,“你是不是为了救这姑娘,故意搞的这些?”
“可真有你的?这姑娘我不救了行吧?反正也是你央求着我去救的,要不我才不多管闲事呢?”孝杰一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哎哎,算我错了还不行吗?”月影突然脸红着低下头,。
“没有,”看着她红脸认错,孝杰心中不落忍,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娘子没有错,是因为孝杰没说清楚。月影,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鸳鸯吗?”不等月影回答,他自问自答,“你不念我王孝杰穷困潦倒,义无反顾地嫁给我,贤惠持家,这些孝杰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月影自己相中的夫君,月影心甘情愿为你做一切。”月影的脸,娇艳欲滴。
“谢谢你为孝杰做的一切。孝杰早已立下重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此一生孝杰心中再容不下她人。”
“我也是。”月影昂起的头复又低下,娇滴滴俯在孝杰胸前。那脸红的真好看,像一朵初春绽放的桃花。
“啊……”远处传来慕容萍的一声喊叫。
“孝杰,快去救人。”月影往外推孝杰。
“可是,你的安危我不放心。”孝杰迈出去的腿,又退了回来。
“我没事,你放心吧。你不都说好了吗,有事我大声喊你。”月影急了。
“好吧,”孝杰还是不放心,把周边让俩人踩倒了的草重新竖了竖,把月影藏在中间,“那你注意安全,在这儿藏好了,有危险大声喊我。”
王孝杰一步三回头。
“哎呀你放心吧,我没事,快去。救人要紧。”月影急催。
“有危险就大声喊,啊?”孝杰还不忘嘱咐。
“我知道啦!”月影一脸幸福。
“哎哟,”在林中穿行没多远,孝杰脚底踩空,一个趔趄。奇怪,这林子里啥时候有的这么多的马蹄印?刚刚来的这队吐蕃骑兵,没进过这林子呀,而且这马蹄印很新鲜,不像踩过很久的样子。
一股隐隐的不安在心头挥之不去,却又不知是什么。王孝杰机警地朝林子深处望了望,没发现异常。再往来的那边看。月影正冲自己挥手,催自己赶紧去救人。
哎呀,这可真是奇哉怪哉,明明看着他们就是打这里进了林子的,可是,人呢?
大白天的,虽说林子里光线不好,黑布隆冬,但也不至于这么一群人进了林子,转眼就没了呀!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什么怪味?一阵反胃,想吐。这一带的花我见多了,从没闻过这种香型的,香到发臭。王孝杰有点紧张,一把就从背后抓过他的那把巨型门板刀,紧紧握在手里。他仔细搜寻着这片林子,四周黑黢黢的,外观上看,与他跟月影藏身的林子没什么两样。伴随树木晃动,几缕光透过树顶的树叶闪现,却消失得飞快。那是风刮过。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凉,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王孝杰听到了些许细微声响,感到有人就站在他身后。他双手提刀,冷不丁迅猛转身,一道寒光从上至下劈过,那寒光劈开空气,发出“嗖”的一声。力大且猛。
“嘎……嘎……”,几只乌鸦受了惊吓,胡乱喊叫着,从林中惊起。
什么也没有砍到。眼前啥也没有。根本就没人。
可能是自己过于紧张了,王孝杰轻劝着自己。他长出一口气,将巨型门板刀端在手中,谨慎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几个黑影一闪,透过林中暗淡的光,可以隐约看出几人的脸上,阴笑浮现。是真人。
一阵恶风袭来。
王孝杰本能的转回身,可这次他错了。袭击来自头顶。
一张巨大的黑网,猛然间将他罩住,而后迅速提起,孝杰想挥刀砍网,胳膊却给不上力了。大刀脱手,他也扑通跌倒,伴随快速收紧的网口,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猎物般,被挂在了半空中,来回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