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人怎么这样?这算什么爹?”月影气得差点喊出来。吓得孝杰一个劲儿在她耳旁“嘘、嘘,小声……”
“孝杰,这个姑娘真可怜。”月影咂着嘴。
“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孝杰很装,不以为然。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怎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善良的女人,有时很好骗。
“啊?”孝杰没敢再吭声。是,我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可当着你的面,我也得敢呀?
“孝杰,你看她那个坏爹的嘴脸,对强盛的大唐就是阿谀献媚,对弱小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女儿,就拿起皮鞭。”月影忿忿不平。
“这种人确实讨厌。”孝杰摇头。
“孝杰,我怕这个姑娘一会儿有危险,要是她真有危险,你就过去救她,好不好?”月影央求。
“啥?”孝杰一愣,回头看了看这几百人的马队,“不好吧?”
“你怕打不过他们?”月影眼珠儿一转,使出激将法,“哼,昨晚爹爹不是还夸你,以你现在的能耐,于百万军中取一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吗?难道都是吹?”
“那倒不是,”孝杰沉了沉心,想答应,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不让你跟出来你非跟,不让我多管闲事的是你,可现在让我冒险去救人的也是你!”
“难道你见死不救?”月影又搬出爹来压人,“爹爹不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该出手里就得出手吗?”
“真拿你没法。为啥不让你随我出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孝杰无奈摇头,“你就不想想,这荒郊野外的,我去救人了,你怎么办?”
“嗨,原来你担心这个呀?我,你不用担心,我就藏在这树林子里,一动不动地等着你,你尽管去救她好了。”
“你说得轻巧。”孝杰摇头。
诺曷钵“完美”地展示了末代吐谷浑可汗的无上“威严”,面对吐蕃虎狼时如耗子般的胆怯,面对柔弱女儿时如狮子般的咆哮……
姑娘却没理会这些,远望着大唐弘化公主,她的嘴角挤出丝苦笑,淡淡地诉说道:“你为了这个女人,将我与母亲赶出了王城,不过父汗,你终究也有令女儿佩服的地方,就是你终于跟对了一次人,这次是大唐救了你。”
诺曷钵听不出好赖话儿,颇自负地昂起头。
“父汗,你不用拿这样恶毒的眼光看着我。你说我胡说,难道你把我从西域安西都护府接回青海王城,为的不是把我送去吐蕃献身虎狼吗?当年你垂涎我母亲的美貌,你令她怀上了我,但却最终又抛弃了她,不仅如此,连她生的我——你的女儿,你也没有给我吐谷浑的姓氏,而是将我的姓氏改回了鲜卑远祖的慕容,你为我起名慕容萍,并将我们母女赶出王城。你给我起的名字真好,我倒真恓恓如漂泊之萍。母亲离世后,可叹我如一个孤魂野鬼,四处飘泊游荡,我尊贵的父汗,那时你可曾想起我是你的女儿?”
草原的春天来得晚,一阵风刮过,透着丝冬的凉,让人禁不住直打冷战。
“这你不能怨我。弘化她是大唐的公主,而我们吐谷浑又必须倚赖大唐,是你母亲不识时务,不知道向弘化公主表达敬意,弘化公主瞧着你母亲烦,我能怎么办?为了吐谷浑考虑,我只能把你母亲撵出铁卜加王城。”无耻之徒,说的倒是振振有词。
慕容萍并不理会他,或许早已听厌了他的理由,继续兀自说着,“原本我以为自己就是个多余之人,却没想此次面对钦陵,我却成了你最好的一张挡箭牌、一个最完美的替死鬼。然而可笑的是,我尊贵的父汗,你一定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你当年为我改姓氏的举动却救了我!吐蕃钦陵居然以我复姓慕容为由,认定我不是你乌地可汗之女,并借此为由言你欺诈于他,兴吐蕃之兵灭掉了我远祖吐谷浑从辽东不远万里,在青海建立起来的三百年基业,而这一切,你居然将罪归咎于我,一个弱女子?”
“你竟然对你的父汗出言不逊?”诺曷钵不瞪眼不会说话,自知理亏,开始强词夺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的族人!”
“你现在想起你是我的父汗来了?想当初你把我与母亲赶出王城的时候呢?你现在想起你的族人们来了?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的族人们吧,”慕容萍一指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百姓,“你的这些子民们,她们是那么的善良、勤劳,可你却并没有保护好她们。面对吐蕃的入侵,你是吐谷浑的一国之主,你把他们扔给了虎狼,使我吐谷浑的大好河山沦为了吐蕃之地,使我美丽的吐谷浑女儿沦为了受尽虎狼蹂躏的女奴,此刻,你居然冲女儿拿起了皮鞭,你的马刀难道是用来砍自己女儿的吗?想我吐谷浑列祖列宗,当年威王阿豺创立基业时是何等之艰难,他辞世之时,折箭喻诸子,只有兄弟团结一心,方可抵御外族入侵。可是你呢?身为吐谷浑之主,是你,为了女人,你与我的伯父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自折股肱,致使伯父蒙冤死去,是你,亲手逼反了你的亲侄子素贵,致使他投奔吐蕃,引来了虎狼之兵,让你的子民陷于水火之中,为吐谷浑带来了灭国之灾。你身为可汗,你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列代先王?”
“你少教训我,”让女儿点到了软肋上,诺曷钵气势下去了,他又想起了那段他最不愿回忆的往事。事情的起因很复杂,但简言之就是为了权势和女人。
诺曷钵用计除掉了大哥,夺了吐谷浑汗位。谁想大哥的女人,自己的嫂子,也就是慕容萍她娘太漂亮,一不作二不休,自己顺手夺了过来。后来玩腻了,加上有了大唐弘化公主,嫂子也就被自己撵出了王城。至于侄子素贵,说来话更长。自己从大哥手中夺得汗位之后,为免生后患,自己带兵剿灭了他的部众,不想走露了风声,让素贵探听到了,这小子带着他和他爹的那部分族人提前跑了,跑就跑吧,而且还是逃到了吐蕃,这小子为给其父报仇,引来了吐蕃之兵,才使吐谷浑有今日之祸。
今天慕容萍把话说到这份上,诺曷钵自知理亏,但为了顾全颜面却并不认输,就见他眼珠儿一转、脑瓜儿一挺,哼道:“本汗此番来到大唐,要的就是借来大唐的百万精兵,与那吐蕃决一雌雄。”
“你?”慕容萍的眼神中没有疑问,只有蔑视,“你凭啥?”
诺曷钵并不答话,自鸣得意间,撇嘴回头看了一眼弘化公主。
这副神情,更是让慕容萍一阵摇头,“同样是我吐谷浑男儿,在老祖阿豺的手中,就变成了一支虎狼之师,可在你的手里,唉……吐谷浑的男儿,你自己的族人、子民,都让你带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指望大唐?大唐又凭啥帮你?”
“你少瞧不起我,我可是大唐的女婿!”
“女婿?大唐的女婿多了。你那时是吐谷浑的一国之君,你还有利用价值,可现在呢?一个败军之将、灭国之君何以言勇,又哪来利用价值?难道大唐的公主们都是嫁不出去的货色,离了你这样一个亡了国的可汗就活不了、就得做寡妇?”
慕容萍豁出去了,话,句句点到要害,但眼神,却再也没有了生机。
不光她的眼神没有生机,她尊贵的父汗、诺曷钵眼中原本闪烁的光芒,此刻也在她的话语里消散、暗淡了下来……
“来人,将这个女人给我杀了!”不知什么时候,弘化公主走到了这对父女近前,怒道。
“啊?别别,”诺曷钵转身低头求情,“她终究是小汗的女儿。”一边说一边趴到弘化公主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有朝一日她兴许还会有用,吐蕃钦陵兴许会满意她的美貌,而收回他的虎狼之师,还我吐谷浑呢?
这话听得弘化公主一迟疑,不再理他,而是转身冲慕容萍一阵冷笑,“都说吐谷浑女子会走路就会跳舞,会说话就会唱歌,可我却见你连话都说不出道理,你这个不吉利的女人生出的孽种,你只会给吐谷浑带来灾祸!当初真应该在你还在那个卑贱女人肚子里的时候,就把你们一起处死,而不是把你们撵出王城!”
面对她,慕容萍没有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心态,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哼,”使完了威风,弘化公主转回身冲诺曷钵冷笑,“本宫不管你想怎样,我不想再见到她!”
“是是是,公主放一万个心,小汗绝不会让你再见到她!”诺曷钵点头如鸡啄米。
“这个慕容萍真可怜,”月影哭了。
孝杰的心思却不在这儿,兀自感叹,“大唐的天儿真是变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公主?”
“哦,也是,这个女人真可恨!”月影的情绪又到了弘化公主身上。
“太宗皇帝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和亲,又如何能与周边国家人文相通、血脉相连?”孝杰一阵摇头。
“啊?……哎呀孝杰,你怎么净跟爹爹一样,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她使劲摇晃着孝杰的胳膊,“不过有一点我知道你说的不对。”
孝杰看着她。
月影撇了撇嘴,“刚刚他们不是说过了吗,弘化公主只是大唐的宗室女,她并不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女儿。”
“可即使这样,她如此的作为,也辜负了太宗皇帝与周边民族通婚,打造华夏一家亲的美好愿望。”孝杰又是摇头。
“哎呀好啦,你还是先别琢磨这些了,我看这个慕容萍搞不好真要有生命危险。一会儿你别管我,先去救她。”月影一巴掌拍到孝杰肩膀上,“你听见没有?”
“还说不要让我多管闲事,我看遇到事情,你比我冲动!”孝杰拿手抚着背上的牛角弓。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啦,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我嫁了你这么个爱管闲事的家伙?”月影从箭囊中抽出支箭,握在左手手中,不停抽打着自己右手,一脸调皮。
“真拿你没有办法!”孝杰无奈点头,只好嘱咐她,“你就悄悄躲在这里,不要出声,如果有危险,你就大声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