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傻大黑粗,那只是外在表象,内在并不见得如外表一样粗糙。
王孝杰不是一般灵性,《孙子兵法》一十三篇,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只一点,毕竟读书少,仅靠小时候娘教的那一点,想要理解兵书内容,难了点。
老头儿对姑爷十分满意,不住点头。手把手交,一句话一句话解释,同时以古往今来的战争案例做说明。
时间一久,孝杰顶不住了。不是脑子被灌得太多理解不了兵书内容,而是肚子受不了啦。清汤寡水,一点营养没有,根本就不顶时候。
一个肚子叫,仨人的肚子一起叫。
爷仨儿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阵会心大笑。日子清苦,却并不影响一家人的开心与幸福。
“爹,我明天还想再出城。”孝杰说完望着墙角那把牛角弓下神。那不是把宝弓,却是把好弓。如同王孝杰,只不过未使锥处囊中,未得脱颖而出罢了。
“再出城?意欲何为呀?”老教书先生了,喜欢咬文嚼字。
“这刚刚肚子也叫了,爹,我吃饭没有油水也就罢了,可你和月影不行呀。一来你年龄大了,身子骨还不好,这清汤清水没一点荤腥,怎么能养好病?二来月影现在也有了身孕,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可咱现在老这么粗茶淡饭、吃糠咽菜不行呀。”
“嗯……”老头儿一阵沉默。
“我想出城打点野物回来,一来给爹和月影你们补补身子,二来那动物皮毛啥的也可以到市镇上卖了,补补家用。”孝杰娓娓阐述着自己的理由。
“嗯……”老头儿刚要开口。
“不行,我不同意!”月影“噌”地站起身,急了。
“你看你,爹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先急了?”孝杰有点小尴尬。当着老岳父面呢,一面子没给自己留。
“太危险了,你刚从鬼门关回来,就忘了那老虎是怎么回事啦?!”月影数落着,一想起那事,后怕的就要哭。
“哪能那么巧,每次出城都碰老虎?”被人关爱、被人惦记,男人的心是最幸福的。他冲月影腆着脸解释,“老虎再厉害,不也被我打死了吗?”
“那是你运气好,是咱娘在天上保佑着你,”月影也不示弱,理由充足,上前一把抓住孝杰的大手,“可你不能每次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呀?”
“我没有。我承认是有娘保佑,可那老虎却是被我打死的,别说这次碰不上,就是碰上了,我也不怕它。有了这次打死老虎的经历,我知道这畜生的弱点在哪里了,这次我绝不让它在我面前走上三个回合。”
“你净吹吧,不行,我就是不同意你再出城!”月影小嘴噘老高。
“那你说,咱们一家人,吃饭一点油水没有,总不能成天这么清汤清水吧?”孝杰最后亮出了杀手锏。
“就算成天清汤清水,我也不能拿我男人的命去换油水!”话没说完,泪下来了,边哭边拿手抚摸孝杰前胸,“让老虎拍的胸口的肿还没消呢,我绝不让你去。”
……
事成僵局,一家人沉默在了那里。
“爹,你看……这……”孝杰想找老岳丈帮忙,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出口。
老头儿明白孝杰的意思,“这个……,月影呀,这个孝杰说的,也是实情。”
“爹……”月影在爹爹面前撒娇,一阵摇头。
“唉,都怪爹,爹也老了,身体骨也不行了,要不我出城进山打猎去。”老头儿不服输,却终究是病休,一阵咳嗽。
“爹,你说什么呢?”月影嗔怪,不忘赶紧上前给爹捶背。
“就是,爹,您说什么话,有我在,怎么能让您老去呢?”孝杰急了。
……
一家人又沉默了。
“月影,你看咱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为了给咱爹饭菜里添口肉,我也得去呀,”孝杰俩眼巴巴地瞅着媳妇,“你就说吧,我要怎样,你才同意我去?”
“啊?这个……”月影没想过这个问题,冷不丁让孝杰问得有点蒙,挠头半天,忽然一跺脚,“去可以,但我得陪着你!”
“啥?不行不行!”孝杰一口气说了十多个不行,连摇脑袋带摆手。
“为什么不行?我跟着你,看着你,我放心!”月影重重强调。
“拉倒吧,万一真遇上个危险,可怎么办?”孝杰少有地大声跟月影讲话。
“有你在,我怕什么?”月影毫不相让。
“是,你是不怕,可我怕!”孝杰知道自己拿这个脾气拗的媳妇没办法,转回身求助岳丈,“爹,你倒帮我说句话呀,不行,她不能去的呀!”
“这个……”关键时候,老头儿也不给力了。他还没等开口呢,就让闺女给顶了回去。
“爹,我跟着他,不是添乱,而是帮他长个心眼,多双眼睛,哪些地方凶险不能去,有我提醒他,好不让他由着性子、为了逮个猎物不管不顾地死命去追,再说了,多个人毕竟多份力吗?”月影眼巴巴看着老爹,“爹,你说女儿说得在不在理?”
“啊……在……理,”老头儿拿闺女也没法儿,这会儿成了墙头草,“孝杰,我觉得月影跟着你去,也无不可,兴许对你是个帮助。再说了,也让她跟着你到城外的草原上、山里走走,就算散散心吧,自从有了身孕,整日待在家里,我看都快把她憋出病来了。”
“就是,谢谢爹,”月影乐了,拉着老爹胳膊一个劲晃。
“爹……你……”孝杰差点哭了,唉,这爷俩儿,可让自己说什么好呢?“好吧,散心,”他扭头看着月影,“散心是散心,可是上了草原、进了山,一切你都得听我的!”
“嗯,好!”月影乐了,一个劲点头。
“嘘,”王孝杰一指远处的草丛,一窝小兔正在窝边玩耍。“别惊了它们。”
“哎呀,太好了,孝杰,我要只活的,小兔子太可爱了,我要养着。”月影攥拳一阵兴奋。
“小姑奶奶,你小点声,要不全跑了,咱一个都逮不着。”王孝杰说着话,从背上取下他自制的牛角弓,搭弓,却没射,转过脸来问月影,“这种野兔儿怎么养?我见过长年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波斯商人,他们从遥远的西方带来一种叫作‘玉兔’的白兔,雪白的毛、红红的眼,好可爱。等下次再碰上波斯商人,我给你买只。”
“哎呀那多贵?你给我抓只野的就行呀,反正是养着玩。”话虽如此,月影的脸上却满是幸福与憧憬。
突然,小兔子们受到了惊吓,“嗖”的一声,转入草丛,一个都不见了。
到手了的鸭子又飞了,看着月影满脸的失望,孝杰这个气呀,他奶奶的,怎么回事,是谁吓跑了我的兔子?
刚要起身,王孝杰突然一把将站起了半个身子的月影拉住,“小心,是马队!”
“啊?马队?什么马队?”月影不明就里,问。
“嘘,别说话,”王孝杰一阵摇头,很是机警地望着远处,“前些日子,吐蕃发兵攻打吐谷浑,好像是把吐谷浑给灭了,兵荒马乱,唉……”
“哦,”月影两只小腮鼓起口气,撇着嘴,她不懂孝杰说的这些,但她知道,这会儿还是少说为妙。学着孝杰的模样,她也探出半个头,朝远处张望。
“哗啦哗啦……”大批马队凌乱马蹄的踏地声,很快就传来。
“乖乖,怎么这么多人?”王孝杰满脸不解。
“是吗?”月影探头看半天,然后缩回来,学着孝杰的样子,说道:“这不是汉人。”
“不是汉人?”孝杰扭头看她。
“吐谷浑人。你知道吗,分辨吐谷浑人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他们的帽子。西域各民族,只有他们戴这样的帽子。男人的帽檐之下连着一圈布,女子帽檐下围着的是一圈纱,只在眼睛处留出了一个开口,骑马时能很好地遮挡风沙。”正在此时起了风,月影眯着眼,搂住孝杰胳膊,“别说,吐谷浑人真是挺聪明的。我要戴个她们女人那种帽子,就不用眯眼了。哎,你听没听我说话?”
“当然在听啦,只是,怎么突然来这么多吐谷人?我大致数了数,几百匹战马,大阵仗。”王孝杰突然又想起几天前,那些吐蕃骑兵提起的,他们在此等待吐谷浑人的事。一股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月影,这里太空旷,咱们退后到那边的林子躲一躲吧。”
“嗯,”月影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哪里呀,我主要是担心你的安危。一旦有事,你又有了身孕,我可不敢马虎。”王孝杰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你英雄行了吧?你倒跟爹一样,可他不也沦落到了个边城小村的教书先生吗?”月影一边走,一边说。
“月影,咱爹好神秘呀,你不知道,他给我讲兵书,说得头头是道。我虽没领兵打过仗,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那一看就不是单纯从书本上学来的,如果不是领过兵、打过仗,如何能讲得那么深入透彻?”孝杰突然来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还有,怎么没见过咱娘呢?也从没听你和爹提起过。“
“别说你,我都没见过。我从小就没见过娘。长大后我曾经问过,但他总搪塞我,问得急了,他只说是死了。至于你说他领没领过兵、打没打过仗,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咱们现在住的这个村子,是我跟爹十几年前才来的。那时我还小,再往前的事,我们是从哪儿来的,便不知道了。”月影挠着头,不说了。
“我敢跟你说,咱爹绝不简单!绝不仅仅是个教书先生!”孝杰兀自使劲点头。
“是吗?”人总是对牵扯自己家人的好事情感兴趣。月影歪头看着他,满心好奇,“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孝杰点头,“我猜的。”
“讨厌!看我不打你,”俩人嬉闹着,一个前边小跑,一个后头紧追,进了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