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张蕾被闹钟急促的催命声叫醒,强迫自己爬出温暖的被窝。她握着手机进了洗手间,边刷牙边看新闻,读到昨晚修改的专题稿便认真地一行行仔细瞧,所幸没有发现错漏。
“这稿子不图别的,但求林艳丽别追杀我。”张蕾低声感叹,把手机放回随身包,画了个淡妆,抓起一件套头长衫,外搭一件过膝深灰色风衣,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今早单位要开大会,常年不聚头的老总们将同场出现,这种关系到年终奖的“大场面”,她可不想因为迟到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回单位的路上,张蕾接到了林艳丽的电话。起初她见着来电提醒是海外号码,还以为是诈骗电话,拒接了两次发现这号码仍旧打过来,刚走进杂志社大门的她才警惕地接起电话。
张蕾还没出声,就听见对方一阵怒火冲天的喷骂。
“张蕾,你TM凭什么改我林艳丽的稿子?!凭什么在我主笔的稿件后面联合署名?!你做这些事情前问过我了吗?!这稿子我跟了两个多礼拜,花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小丫头片子才跑几天新闻,拿了几个破奖就有胆子动前辈稿子了,你TM够可以的啊。”
张蕾几乎被这把女高音喷至耳鸣,连忙把耳机音量调低,嘴上不忘客气回应对方的质疑。
“艳丽姐,稿子是主编昨晚交给我的,他认为文中有不合理的地方,希望我给出修改意见。”
“他一老家伙脑残,你也跟着智障吗?!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自己的稿子自己改,出了新闻事故也由我背锅。张蕾你可不是第一天入行了啊,这是抽了什么风,敢擅自修改我的稿子?!你是不是想借着这次改稿在主编面前狠狠踩着我上位呐?我告诉你,没门!别以为你的那些小手段我不知道,年纪轻轻不学好,早些时候勾引老总不成,现在你倒是降低标准,调转枪头搭上主编了?!”
林艳丽说的这些,尽是单位里好事者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之事,由头是当年杂志社老总去香港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张蕾因着跟峰会的主办方有些交情,加上碰巧要去香港做采访,便被社里头安排随行出席。老总是位近五十岁的新闻圈知名人士,前两年离了婚,对外说是因夫妻感情不和,可坊间却说是因为老总出轨年轻小姑娘,被原配夫人知道了满街追着打,老总面子上挂不住才离的婚。
这些高层绯闻早在张蕾进杂志社前便已有之,只不过因她陪着去了一场酒会,老总难得地绅士了一把,为她问服务生拿了件披肩披上,可这一幕就恰好入镜了在一旁合影的同行,并且还被发上了朋友圈。围观者中不乏杂志社的八卦员工,一件不经意的小事情便越传越离谱,更有甚者神秘兮兮地散播谣言,造谣张蕾即是那位令老总夫人发了狂的小三。
对于谣言,张蕾不愿辩解,也懒得辩解。因为她相信,一切违背真相的失实,从来不会长久。在那段无端端被黑的时期,她卯足劲儿,全副心思都放在工作上,连着做了好几篇在业内颇有影响力的商业专题稿,用严谨拼搏的工作态度,赢得了圈中不少资深前辈和商界标杆人物的青睐,当中不乏曾经误会她的领导和同事。
现在听见林艳丽无理取闹式的叫嚣,张蕾只觉着两侧的太阳穴隐隐发痛,与一个处于愤怒状态的资深同行沟通工作,实在太耗费脑力了。
既然你失了前辈该有的风度,我也没必要尊老让贤。
“林艳丽,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别拿自己的龌蹉,去践踏旁人的好心。”张蕾回吼了一句,对方没料到她会顶嘴,一时语塞,倒给了她发起反攻的机会。
“咱就事论事。稿子里的数据是从哪儿摘来的,有多少权威性和可信度,你自己最清楚。文中列举的同类型产品,优劣对比不均,刻意忽略或隐瞒项目短板,这么明显的错漏,连不跑线的主编都看出了问题,而你一个老江湖还死活不愿意修改,这稿子背后得藏着多少猫腻!你以为出了新闻事故就你一个人扛着吗?你也是老新闻人了,一条失实报道会把整家媒体拖垮到怎样的绝境,你难道不知道吗?!”
面对张蕾严厉的追问,林艳丽那头嚣张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挂电话前恶狠狠地留下一句:“你等着,咱俩这事儿没完!”
林艳丽对改稿事件的过度反应,远远超过张蕾的预期。她曾经预想过林艳丽可能会不高兴,毕竟被后辈指出工作上的疏漏是件不光彩的事情,而她本人也算不得有容人之量,经此一事,心里肯定会留下芥蒂,明里暗里抱怨她几回,大不了再给她下几个绊子。但却没料到她会失态至此,好似张蕾抢走她多大利益似的。
嗯?利益?
张蕾忽然想起主编昨晚说的话,林艳丽的如此激烈反应,倒给自己添了几分“有偿新闻”的嫌疑。
正琢磨着如何解决林艳丽的无理纠缠,张蕾的肩膀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扭头一看,黄主任尴尬地跟她点了点头。
“在后头跟了你一路,刚才你吼的应该是林艳丽吧?”
张蕾应了一声,问:“您也听说了昨晚的事情?”
“必须听说了啊。”黄主任一脸没睡好的憔悴,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说:“昨天上午我还在英国休假的时候就收到主编的微信,说林艳丽的稿子有些问题,但他当时也没细说。我也就仅仅是在微信上追着她改稿,她回复说直接和主编沟通,我就没太当回事儿。后来因为上了飞机,想管也没得管。直到昨天半夜回到家里,把你的修改稿和她的原稿进行对比后,我才意识到这里头的问题有多严重。”
黄主任看着张蕾,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啊,终究太年轻。这件事情就算是主编牵头,也不能这么不顾林艳丽的脸面。”
张蕾愣了一下,不解地问:“您觉得我做错了?”
“从新闻业务上,你做的对。可在人际关系上,你错得很离谱。”黄主任摇了摇头,说:“咱这位戴主编今年刚进杂志社,据说和几位高层的关系很是一般。而林艳丽是两位副老总的爱将,你这次让她吃了亏,小心她给你穿小鞋。”
张蕾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主任的背影,低声问:“我阻止了一条失实报道的对外传播,保住了杂志社来之不易的声誉,何错之有?”
黄主任用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看着“很傻很天真”的张蕾,轻声说:“你坚守新闻人的职业操守是件好事,但别忘了自己身处什么位置。赠你八个字,审时度势,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