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子时已过,凤恭三与凤三娘依然坐在大厅上,耐心的等待着消息的来临。时间远比预料中来得更加长久,凤恭三开始坐立不安起来。花影的叛变是始料未及的,无形中对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就像一座牢不可破的堤坝,突然间出现了许多不起眼的小蚂蚁,它们在极其迅速的繁殖,随时可能会有溃堤的风险。
郭管家带着水炎罗三人沉重地来到厅上,鞠躬行礼道:“三奶奶!三爷!”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凤恭三不急不躁,尽管此时的他已从他们的神情上获得了一些不好的讯息。
“属下等按三爷的吩咐以火攻烧毁了阁楼,其间并无一人逃出!”郭管家毕恭毕敬,却充满着遗憾的口吻,“只是,待大火熄灭之后,属下等发现在原先阁楼墙角处藏有一条密道——这是我们之前从未察觉的事,当初建造阁楼时也未有过这样的设计,显然是有人刻意暗中改造的——我们十分惊讶与惶恐,于是,沿着密道一探究竟,直至到了后山,在那里发现了花影姑娘的尸体,还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因此,属下等怀疑贼人极有可能安然逃脱,便跟随脚印继续追赶。然而跟了一段时候,脚印在林子里失去了踪迹!属下等只好先来禀报,听命三爷的进一步指示。”
“什么?花影死了?”凤三娘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去怜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竟然真的失败了!接下来他们会有什么行动呢?凤恭三激动得握了握双拳,脸上微微露出罕有的怒气,暗自揣测起来,似乎根本没听到花影的死讯。
“是的,三奶奶!”郭管家简洁而明确的说,“属下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好随意处置,便命人将她的尸体抬了回来,现在正放置在院子里,等候您的安排。”
“我不想在看到她,你们随便找个空地将她埋了便是。”凤三娘脸上挂着深沉的哀愁。
“是!三奶奶!”水炎罗姐妹面面相觑,各自脸上带着茫然,同时她们也感觉到了极不对劲的气氛,只是不好多嘴多舌,行礼后便起身离开了。
“那伙贼人该怎么办?我们是否需要全城戒严,将他们揪出来?”郭管家问道。
“全城戒严就不必了,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们。”凤恭三吩咐道,“即刻开始,凤宅加强巡逻的守卫,一旦有陌生人出人格杀勿论。吩咐看守城门的守卫,没有请帖的江湖人士或是平民百姓,一律禁止入城。下布告到城中的大街小巷,通知城中的百姓,一伙贼人正来势汹汹,会对我们生活着的家园造成前所未有的迫害,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对陌生人的往来加强监督,对值得怀疑的对象积极向我们汇报。”
“是!三爷,属下立即去安排。”郭管家低了低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全城戒严,而是全面戒备。然后深深地鞠了个躬,离开了。
凤三娘忧心忡忡地说:“老爷,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如若所料没差,婚宴之时便是他们最好的时机!”凤恭三恢复了如常的淡定。
“可是,区区几十人真的可以有这么大的能耐吗?”凤三娘有着很多想不通的地方,“若论武功,我们绝不会处于下风;若论人数,那就更不可能了。”
“时候不早了,在过几个时辰天也就亮了,许多琐事还要打点,许多宾客尚需应酬。夫人还是快些休息,到时怠慢了来往的贵客,可就不好了。至于贼人的事,就交由我全权处理吧!”凤恭三刻意转开话题,安慰道,心中却难以释怀被人愚弄的苦闷。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失败,犹如猫鼠游戏的本末倒置。无论对手多么狡猾,那也不应该成为一败涂地的理由或借口。这是一种耻辱,他必须重新振作,才可以证明自己是一个伟大的人。他需要再次设计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让这伙人自投罗网,然后一举歼灭。
“既然如此,那就听老爷的安排!”虽然凤都女尊男卑,凤三娘看似一家之主,但很多大事上她总会优柔寡断,无法抉择。对于她的夫君,她极其满意,无论武功还是人品,都是她深深仰慕和无比崇拜的对象。对于他的决定,她总是无法找出否定的理由来拒绝!她相信他有周全的安排!
巳时一刻,霍宅上下人头蹿动,一声声痛苦刺耳的叫唤从霍宅主人的房内传出,响声回荡在院子里上空,像是笼罩着的层层密密朦朦的浓雾,闷热而难以透气。霍怀远在房外焦急地来回打转,嘴里不停的默默念叨:祈求上苍保佑,母子平安!祈求上苍保佑,母子平安!。。。
“嗯啊~~~~”
一阵洪亮的嚎啕大哭,犹如夏日里磅礴的雷雨,将之前的厚厚浓雾驱散殆尽。房门“咯吱”一声清脆地响起,探出一个丫鬟的脑袋,她眉开眼笑地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霍怀远终于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喜出望外又带着关切地口吻问道:“夫人呢?夫人怎么样了?”
“夫人很好,母子平安!”丫鬟开心地笑着,“稳婆正在清理,稍后老爷就可以进来了!”
“上苍总算待我不薄!”霍怀远激动地合着双掌拜了拜天,兴奋地说。
房门再次紧闭,被雷雨冲刷后的浓雾似乎也跟着重新凝聚。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一种迫切的期盼,正在分别通往两个不同的世界。霍怀远复杂的心绪又开始漫无目的的滋长:大夫说过,由于连日来噩梦的困扰,芸仙的情绪可能会有极大的波动,甚至可能会做出超乎常理的事!
霍怀远继续不安地祈祷着:祈求上苍保佑我的妻儿平平安安,让所有可能发生的罪过都由我来承担!让那些人世间的苦、人世间的难,他们一生中所要面对的,我愿意用我卑微的生命去偿还!
没过多久,房内忽然响起几声撕心裂肺地尖叫——
“夫人——”
“夫人——”
“孩子——孩子——”
它们就像刚划过天边的闪电,直刺霍怀远的心脏,他健步如飞般冲上前去,如一头野蛮的疯牛撞开房门,只见——
凤芸仙神情呆滞地坐在床上,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尚未完全挥发的汗珠若隐若现地藏在其中。她耷拉着脑袋,傻傻地看着地上。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几个丫鬟们以及稳婆惊魂未定,满脸错愕与惶恐,她们完全没想过、也根本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她们澎湃的情绪犹如滔滔江水,正向着崩溃的边缘涌进!
霍怀远急忙抱起孩子,他的体温依稀尚存,他的相貌十分可爱,但他,已经睡着了,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他没做任何告别。
孤独地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世人都说那是个冰冷的世界,这是真的吗?
会有一个世界比我们当下所生活的更加残酷吗?
几颗滚烫的泪珠潸然而下!也许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仅剩下的温度!
他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脸,低沉地哭泣道:“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还没有见过你的爹爹,怎么可以就这样远去?!
上苍啊!神明啊!我的祈求这么不堪吗?非要这么残忍地夺走我的一切吗!”
他失魂落魄了片刻,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丫鬟们闷声而泣。
稳婆则被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得尚处在目瞪口呆状态:一个刚诞下婴儿的母亲,竟然凶狠地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孩儿!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事,这种绝不应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霍怀远清了清神智,悲凉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稳婆颤抖着梗咽道,“夫人。。说要看、、、看看少爷,可。。她。。。。竟然将。。。少。。爷直接。。摔。。。。在地上。”
“难道你们都不阻止吗?”霍怀远红着眼,大声斥责道。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小的无能为力!”稳婆惊恐而无奈地叹息道,像这样的事发生在这样的大户人家,搞不好连自己的性命也会搭上。
霍怀远哀伤地望着凤芸仙,她正歪着脖子无精打采地盯着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泪水,半点哀伤,犹如一个疯子,感知不到世间的冷暖。当她那迟钝的反应意识到他正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缓慢地收起了不知所谓的笑容,若有所思般进入一个思考的境界,仿佛在问:
你是谁?你看起来很难过!为什么要难过?
这个孩子是谁?你为什么抱着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了吗?
我是谁?对!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你们是谁?
你们这些奇怪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霍怀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觉察出了她的异样,她的陌生,莫非?她真的疯了!他痛苦的走到床前,企图拉近彼此的距离,让两颗曾经交融的心得到一点点感应。
她真的有了反应,猛然间,抓起他空闲着的左手。就像抓着霍怀远的心脏,它激动得狂乱地跳动着。
霍怀远看到一丝丝微微亮起的曙光,映射入他此刻无比暗黑的世界!
然而。。。
她朝着他手上的虎口位置,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丫鬟们个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几乎要代替他大声惊叫。
鲜血沿着掌纹流淌,霍怀远却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我们都已经疯了!
“芸仙,我最爱的妻子,如果你已无法来到我的世界,那就让我去你的世界找你!”霍怀远抱着孩子,没有多余的报怨与责备,轻柔地许下诺言。
丫鬟们已泣不成声,一旁的稳婆也被感动得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