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收获最大
为了考察大西峰沟的“皇城”(西夏遗址),缸沿瓷窑等地,我们雇了房东老代的两头毛驴和当地农民张建中的一头骡子,由张建中当向导,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好生气派,有了驴骑大伙高兴得又说又唱。
我们沿着插旗口沟行至约8公里处,拐进另一条山沟,然后登上了一个巨大的山峁,四周山峰耸立,林木葱茏,一泓泉水飞流而下,这儿就是叫缸沿的地方,还是贺兰山育种林场。在育种场东南角,面积约1800平方米,除了1958年大炼钢铁时留下的几座土高炉外,有4个较大的古代瓷窑残坑,一般直径8~9米,深1~2米,西北角最大的残坑直径13米,深2米,文化层厚约2~3米,坑内和四周堆满了残碗、缸、罐、盆的碎片。器物的釉色有白色、黑色、褐色、酱色、青色,烧制一般,但胎骨坚实,粗中有细,在文化堆积层中发现有高足碗,以及挖足过肩的碗、盘等器皿残片,西夏瓷器历来由于稀有珍贵而被视为神秘的瓷器。这处西夏古瓷窑遗址的发现,不仅丰富了我们对西夏瓷窑的认识,也填补了西夏瓷器研究的空白,并且为我们研究西夏社会、文化提供了难得的实物资料。
翻过了几道山梁,我们进入了大西峰沟,漫山遍野是次生林,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大约向西行进约10公里,转了几个山弯,来到了一座高山之下,坐西面东有一处台地,三面环山,遗址依山开辟为3个石砌的梯田平台。下部东西长约100米,南北宽约70米,顶部比底部略小,有一排现代人居住的平房。在遗址的地层剖面仍可见到大量埋在土里的板瓦、简瓦、长砖、方砖等建筑材料。这里树木茁壮,环境幽雅,避风向阳,是一处难得的避暑胜地和幽静去处。
此处遗址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尚保存完好,后来被开发为人参育种场才盖了住房和修了梯田,变成了今天这种模样。如今,人去房空,除了放牧的在此歇息外,几乎无人问津了。
离开遗址沿沟东行,只见山沟两侧山石光滑平整,不由得引起我的注意,一般情况下在这种石面上会发现岩画,果然行至二关处,终于在山石上发现了不少岩画,有狩猎图、人面像、动物形象,尤以骆驼、鹿、牛形象生动优美,寥寥几根线条就活灵活现地绘制出了骆驼、牛、鹿的形体,不由令人赞叹叫绝。
快到沟口时又发现了一幅狩猎图,猎人着装简单,似披兽皮,手执弯弓,形象生动。在沟口北侧的山石上又发现了野牛图以及人面和鹿等。
出了大西峰沟,我们终于踏上了归途。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路过小西峰沟时,我忽然发现山口北侧突兀的山石又黑又亮,好似等待的亲友立在山边。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乘着夕阳的余光,我看到了众多的岩画,简直刻满了岩石。大伙都拥了过来,高兴得又跳又喊。此处岩画西侧30米处还有一个突出的高大山石,我又跑了过去,哇!岩画更多,在有一间房子大的石面上刻满了画,尽管天色已经黄昏,隐隐约约的岩画好似仍在欢跳,一个一个精灵似的招人喜爱。
这一天收获最大,可以说满载而归。
由于头一天回来太晚,道路不熟,只得雇小张做向导,我们沿着山边直奔大西峰沟。路过小西峰沟时,把小西峰沟的岩画拍摄了一部分精彩的。并且沿着山脊又发现了一小部分零星岩画。没有久留,又转向大西峰沟,除了看到头一天看到的岩画外,又零零星星发现了一些岩画。我们从头关、二关、马场将近10公里处的山石上发现了不少岩画。
岩画真找起来就全凭“认真”二字。许多岩画由于年代久远十分模糊,不走到跟前辨认就会从眼皮底下溜过去,还有一些岩画就藏身在高处远处的山石上,走不到就看不到;往往是跑冤枉路的多,跑空路的多,千辛万苦爬了上去结果一无所获,这时最令人懊恼沮丧,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只有坐在山头上望山兴叹。此时,歇一歇,看着千山万壑,满山青翠,听着山风的嘶鸣,听着山雀的歌唱,好像一切烦恼、疲劳顿时消失了,又向着下一个目标前进了。
这种单调的重复,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新的发现,一次次扫兴,又一次次兴奋,组成了文物普查抑扬顿挫的旋律和乐章。为了搞清岩画的分布,数量并取得准确的资料,必须经过多次调查,就像梳头一样,反复梳几遍才能捋顺。
第3天去大、小西峰沟我们已经熟悉山路了,为了节省经费就不雇向导了。出发时仅租了老代两头驴,我和马兴国一人骑一头,雇来的知青小孙和小杨年轻,他们多走走。我骑驴技术不行,拣了头老慢驴骑,马兴国骑术好,自称小时候放过几天驴,就骑了头小驴。一路上我们扬鞭赶路又说又笑好不惬意,过了乱石沟,上了山包,快到白虎沟时,突然马兴国的小毛驴惊吓狂奔,我不知所措之时,只见马兴国从驴身上摔了下来,跌得很重,爬也爬不起来。我立即从驴身上跳下来去扶他,只见他面色苍白,晕晕乎乎,120相机的手柄也被摔歪了。原来是小杨穿的红色运动衫,把毛驴吓惊了。我们只得把马兴国搀扶到白虎沟金山林场的羊圈去休息,安顿好他才又骑驴去考察岩画。
下午我们回来时,远远就看见马兴国站在小山包上等我们,相见时他已经完全康复了。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们辛苦了,我慰劳你们。”“你怎么说反话了,该我慰劳你。”“真的,真的我慰劳你们。”“拿什么慰劳?这荒山野岭,你拿空气慰劳?”我们都把他的慰劳当成了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来到房前果然闻到了一丝肉香味,他说他同小羊倌商量花5块钱买了羊圈叫鸣的小公鸡。一只鸡太少了,吃鸡时三下五除二,还没解馋,一只鸡变成了一撮骨头。
跋山涉水的日子
从山里回来时我们坐着拉石灰的汽车,又呛又扎,一个个几乎成了“白人”,在沟口打听到了一名我在县上办的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生张兰花。她在金山乡一带小有名气,住房宽绰,特意给我们腾了一间大房子,大伙很满意。
从苏峪口地理环境看,风景如画,同贺兰口相似,我打算从山口南侧开始调查,没料到在检查站后面的第一块巨石上就意外地发现了岩画。第一步就踏上了成功之路。
这是一幅狩猎图,画面不小,但形象很小,研磨制作,久经岁月风蚀已经模糊,但尚可辨认出群狗在追赶猎物,还有似飞来器的捕猎工具。
在山弯开阔地带的公路边巨大山石上,又发现了不少岩画,有人面像、马、北山羊、重圈、符号等,在山石西北角旮旯的石面上有一幅研磨岩画,画面宽43厘米,高68厘米,有人面像、重圈、手掌、脚印、符号,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这幅岩画细细分析,原意是爱情的表现,是男欢女爱的象征。
此处巅峰的一块巨石上有一个人面像,隐隐约约可见到,小孙自告奋勇爬了上去,也仅可以看见侧面,想拍照都不行,真拿它无可奈何。这块大石头向外突出,只能仰着看,而且巨石狠劲摇它还活动。我急忙让小孙下来,免得发生意外。坐在山石上,我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这块巨石下面的石块都脱落了,才造成悬空现象,在这么高这么险的地方作画,真正用意非同一般。
在苏峪口北侧台地上,我们发现了几个大块石头上有各色各样的人面像,由于年代久远,石面大块大块地脱落,许多造像斑驳、漫漶。但从仅存的可以看出与贺兰口岩画中的人面像十分相似或相近。经过鉴别、比较,我深信人面像是一个十分古老的题材,也可以说是岩画艺术的最早篇章。这种人面像岩画其实就是神灵的形象,是最早的太阳神形象,也是人们使用的面具形象,是古老的巫傩文化的组成部分,我国东南沿海一带,以及北美洲的太平洋沿岸到澳大利亚北部都有分布,而最多最精彩的部分则是北半球的北方草原地带的黑龙江、乌苏里江、安加拉河、叶尼塞河、内蒙古草原都不少,但唯独贺兰山地区,包括贺兰口、苏峪口、海渤湾召烧沟最多,最集中,是巫文化的发源地和中心。
沿着村庄的山边到底有没有岩画,我决意去探查一下。一天下午进山时我们就沿山边走,这一带酸枣刺特多,一丛一丛密不透风,我们只得踩着园子围墙走,边走边看,老天不负有心人,在庄子边的大松树旁的突兀山石上果然发现了岩画。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岩画点。有人面像,有群鹿图,虽然漫漶严重,但仍有个别鹿的形象逼真,长长的角,长长的吻,还有一组虎扑群鹿的形象。在这处山石上,我意外地发现了鱼的形象,一个鱼的轮廓,有嘴,有尾鳍,既有神似,又有形似,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鱼。在游牧民族的岩画中出现鱼的形象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其实并不奇怪。这里背靠巍峨雄伟的贺兰山,面对着的却是举世闻名的黄河洪流和银川平原,沃野千里,湖泊星罗棋布。早在公元5世纪,北魏大学者郦道元在他的名著《水经注》中就记载了:“河水又北,过北地富平县西,河侧有西山相对,水出其间,即上河峡也,也谓之青铜峡……河水又东北,经廉县城东。”此段记述了1400多年前黄河出青铜峡往北到廉县城东。据考古发现,汉代廉县的位置就在现在贺兰县暖泉地区,由此可见那个时候黄河远在现在的西边,其故道距贺兰山不太远。加之那时湖泊相连,如串珠一般,有水则有鱼,自然鱼类不少。鱼形岩画正是先民们在山上狩猎,在河湖里捕鱼的生活写照。
我们在酸枣树林里、在蝎子草丛中又发现了狩猎岩画和人面像。使我又一次体会到,寻找岩画得有耐心,不能偷懒,甚至一步都不能少走,一定要到岩石前仔细察看才能有所发现。
我们调查岩画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张兰花的儿子说回回沟有一头大牛。吃饱了早饭我们就出发了,我把人马分成两组沿着沟的两侧探查,边走边看边聊,不觉来到一个叉路口,一条沟向西,一条沟向北,不知选哪条道走。干脆马兴国的那个组向北去查,我的组沿着大沟继续前进。
终于在沟北侧的一块近似长方形的山石上,发现了岩画,石头顶部有3人跪下的祈祷图,双膝着地,双手上举,一副虔诚的样子。这种3人祈祷在过去的岩画中尚未发现,单人的祈祷图发现过。在祈祷图的下方有“太平天国”四个字,“国”字里面是王字而不是玉字。相传清同治年间马化龙回民起义,义军失败有数十人在这条山沟中被害,故名回回沟,说不定这几个字就是起义军所为。
当我们走到一处山石险峻之处时,山石相峙,沟深谷邃,我仰面观察时,忽见在南侧山顶立崖的石龛下有一头岩画巨牛迎风而立,好不威风。就像巨大的牛牌广告竖立在群峰之上。巨牛岩画在一个直立的山头之上,两侧是深沟,爬上山头仅有很小的一点回旋之地,向下一瞧顿觉头晕目眩寒风嗖嗖。巨牛很有特色,首先是大,宽2.01米,高1.01米,与真牛一般大小,磨刻制作,由双复线组成,并配有装饰性重圈,避免了单调和单薄,有了厚实凝重的感觉,另外,在牛身上和旁边又加了6只北山羊,不仅使画面活跃了起来,而且这种填空补白的方法显示了古人布局谋篇的高明。这幅巨牛图仍是巫术活动的反映,是巫术模拟的复壮表现,制作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壮,从双复线就十分明显地看出壮大的形象。这种巫术是把“灵力”的意念传达到牛的粗壮和膘厚肉肥上,使牛生长旺盛茁壮成长。这种巫术操作既有复制又有复壮。表现了原始先民的美好愿望和祈盼丰收的心情。每次操作都比前一次操作有收获,每一次操作都见长,这才是先民的本意。直到现在,人们仍然保留着这种风俗,把牛赶到山沟里,用石块和树枝把山口封住,过一个时期人们进山看一看牛在不在,壮不壮,然后就放心地走了。牛身上的几只北山羊则是借助牛的“灵力”增产和复壮,同样有着模拟巫术的作用。
考察过回回沟岩画之后,我们又去了韭菜沟,没有找到岩画,只找到一处寺庙遗址。经过了无数个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日日夜夜,文物普查工作终于结束了。贺兰县文物普查队被评为先进集体,我和马兴国被评为先进个人。我们的辛苦终于换来了累累硕果,贺兰县发现古遗址24处,古墓葬6处,调查古建筑9处,发现古代岩画、石刻13处。
当上了文物编辑
为了深入研究岩画,看到更多的岩画,也是为了求得自身的发展,很显然贺兰县这块天地太小了。正在盼望之时,1985年3月11日文化厅向区宣传部呈送了《关于确定〈宁夏文物〉编辑人员的报告》,经商定袁宗杰厅长为主编,另有6人组成编委会,把我定为《宁夏文物》的专职编辑。
《宁夏文物》编辑部当时就我一个人。除了约稿、编稿,还要忙些杂事,一时根本顾不上调查和研究岩画的事。
就在这年2月14日收到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文学语言研究所陈兆复先生的来信,他说:“我们想搞一个全国岩画的展览,想请您提供或推荐几张质量较好的底片。展出后要署提供者或拍照者的姓名。同年12月17日我又收到由盖山林执笔的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发来的公函,要我为《中国美术史》原始卷提供岩画照片,我哪有时间出去,急得人如媳妇坐月子公公跺脚——有力使不上。
忙了半年,总算理出了头绪,我又惦记起上山搞岩画的事。转过年,上班的第一天我就递上了《关于进行贺兰山岩画调查和整理的报告》。这是我手头现存最早的一份报告。在写报告之前,单位另一位头头曾对我讲过出岩画书的事,我自然很感激他,以为遇到了知音。不料报告打上去以后却如石沉大海,马鸣信同意了,那位仁兄不表态,以我不是业务人员为由打入冷宫。
时隔不久,因接待日本人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日本《朝日新闻》驻北京记者松某访宁,我参加接待工作,他先后考察了银川地区、银南地区和固原地区的重要文物古迹,先后考察了一个多星期,全部由我们包吃包住,还专门为他租了一辆越野车。考察结束宴请他的那天晚上,他出人意料地提出第二天下午乘飞机前再到中宁石空去看看石空寺,并且一再强调石空寺如何如何珍贵、重要、有历史价值,领导当场也就答应了他,满足了他的要求。没想到从石空寺返回时不幸发生了车祸,我眼睁睁看见一个牧马人从路西跑到路东,谁知鬼使神差地又返身从路东横穿马路跑向路西,在那一刹那间,司机为了保护这位日本大记者,撞上了牧马人。没想这人命大,把车脸撞了一个大坑,他却没有伤什么要紧的地方,照样能走能说。一场虚惊把松某吓得够呛,没有神魂颠倒也魂不守舍,忙乱中我们发现松某在一个帆布书包中装满了整叠整叠10元人民币,分文未动。
送走松某,我留下来处理事故。那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股莫名之火在肚里燃烧。一个日本记者带了那么多的钱却一个子未动。我们心甘情愿地为人家花钱效劳,花几千元不心疼;而我打的岩画调查报告,要求的经费也不过松某花费的一小半而已,却如剜心割肉一般。反差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