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操舵室那里,弗朗西斯科·贝亚德的目光掠过拖船前甲板上方,双臂交叉,一动不动,除了他的眼睛——它们扫视着铅灰色的海洋。他朝控制台俯下身,根据渔船的坐标调整了导航系统,然后,他感觉到方向修正量产生的震动感同时从他的灵魂深处袭来。
九年了,她突然回到他的生活中,一如她当初离开他一样。
自从他为寻找她而追踪到杜阿拉港口那片浑浊的水域一来,已经过去了他妈的九年了。
不曾有过警告,也没有任何迹象。就那么失踪了。或者没有失踪。没有道别,没有对所有往事的感激之情,没有对于你和你的卑劣存在多么叫人厌恶的痛斥。就那么消失了,让他活在痛苦中,让他为了要把那张拼图拼起来,在长达两个月时间里感到恶心作呕,彻夜不眠;在追踪一个并不存在的线索之后的那段日子,是多么令人抓狂;这场追踪最终陷入死胡同——当时,他听说了那艘货轮和那个久经风霜的水手讲述的故事:那个叫迈克尔的“小伙子”参与了数次匕首格斗,“他”还有强大的语言技能——“他”只可能是埃萨。
他当时无助地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看着船只距离圣多明各越来越远,与她的这个最后的联系被切断了。从那里以及西班牙的瓦伦西亚,他听到了有关她的最后的传言,他的追踪只能就此中止了,因为他没有其他任何哪怕是不可靠的线索。后来,他在码头上来回踱步并说服自己相信,他并不在乎这一切,他提醒自己在她进入他的生活之前,他的生活和事业一直很顺利。
这是事实,虽然它更像是一个谎言。
他重建了事业,忘掉了过去,找回了昔日的自我。而现在,她又回来了。
当她敲门时,他俯身看着铺排在靠墙那张桌子上的几幅海图。他把海图推到一边给她倒出空间,他的脸上的笑容表明,看到她让他由衷地高兴。
她坐在桌子旁边,一条腿从侧面垂下来,然后说,“这个国家有权力把我扔进大西洋的人有多少?”
贝亚德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倚靠在他的椅子上,“其实很难说,除非知道是谁干的这种事。打个比方说,如果我们假定是安哥拉人,那么它就必然是总统家族内部的人,或者是和总统关系很铁的人——这样的话,即便总统对这件事不满,也不会对他执行死刑。如果仅仅是一般的军人,我想主要问题就涉及到你是谁,你和谁有关联。如果你和任何重要人物都没有关联,那么可能做这种事的人就多了去了。”
芒罗看着窗外。轮船被伸向地平线的深浅不一、并与远处隐约可见的比奥科岛的重重山峦融为一体的蓝色所包围。
她手指在后脖颈上游弋着。构成那张拼图的组件是如此之多,若非因为有埃米莉·伯班克这个中心构件,根本不可能把它们连接起来。
“你对泰坦勘探公司知道多少?”她问。
“除了他们带给我的不便之外,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他耸耸肩,“他们在这里开展业务有四五年了,最初是牟尼河地区海岸的一家不起眼的企业,等他们打出石油后,业务就开始增长,势头从来就没有中断过。他们上个月又刚刚打出一口近海油井。大约每周都会有一艘油轮出现,装满油,然后离开。”
“我要找的那个女孩,就是泰坦的创立者的女儿。”
贝亚德静静地坐着,手中的钢笔敲着桌子。“她在蒙戈莫做什么?为什么不是巴塔,为什么不是姆比尼[]?”
“我不认为她到这里旅行和泰坦有关。这似乎是巧合。”
“哦,如果说她和一家石油公司的头头有关联,她又在这里出了事,我就能够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家可能有人不希望你去寻找她。”
“这不能解释,为什么我刚下飞机就会被人跟踪。”
“的确。”
“还有,”芒罗接着说,“如果政府里有人要掩盖她的失踪,那么先不管她发生了什么,那个人竟然也知道她是谁,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有她的照片吗?”他问。
“没带在身上,不过你这里要是能上网的话,我可以从网上下载一张。”
他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用电话线把它和调制解调器连接起来。
“网速慢得要死。”
芒罗检索到了有埃米莉的高中照片的一个网页并下载下来,把她的脸部照片放大到全屏尺寸,然后将其转向贝亚德。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盯着那张照片。“我见过她。”他说。
芒罗摇摇头,“你是在逗我玩呢,对吧?”
“不,我是认真的。就是三年前的事,在巴塔的中央酒吧。她当时是另一种发型,但确实是同一个女孩——同样的眼睛,同样的鼻子。她和当地几个男人在一起。也许有另一个女人,我记不得了。她怀孕了,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我不记得在赤道几内亚见过怀孕的外国女人,如果说我见过的话,那可能是一个西班牙女人,但我从未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的金发碧眼的白种女孩。我当时一定在盯着她看,因为她转身看着我。我对她微笑,她也对我微笑。”
芒罗咬紧嘴唇,“你确定是同一个女孩?”
“已经三年了,埃萨,我不能拿我的命下结论。你和我一样都知道,在内陆能有几个外国人,女性更是很难见到,所以她们都很醒目。”
又多了一块拼图组件。
“你说过,等交货以后,我想去哪里,你就带我去哪里。能去巴塔吗?”
“我不能把我的渔船开进那个港口,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那么在这之后,如果我需要去蒙戈莫,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贝亚德叹了口气,“假如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这样做,那么没问题,我会去。我想看着你好好地活着。你总得有个护花使者。我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露出笑容。“谢谢你,”她又小声问道,“现在,我需要知道,我该为此付多少钱。”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直接从窗口移到她的脸上。“我想要的回报,”他说,“就是你要答应我:这件事结束以后,你不要说走就走。我需要知道你在哪里,以及如何联系你。”
她感到无形的桎梏缠绕在她的手腕和脚踝周围,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你需要这样的回报,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