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哲一早就有课。他匆匆穿过橘子郡和南区之间的树林,往左一拐,就看见了第六教室的六层大楼。
上公共课是最无趣的,他颓坐在最后一排,想在课本的掩盖下放心大胆地打个瞌睡,但老师的声音大得惊人,竟然将他脑袋里的瞌睡虫全部驱逐了出去。他觉得脑袋里空空的,接着又有什么在轻轻晃荡。
他叹息的间隙,郑小尘的短信来了。
“亲爱的小哲,getsup啦!”
“早就起来上课了。现在教室里听老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佩佩呢?”
“还在我房间睡觉吧,你去叫她啊!”
“她能否跟你再混一天?”
“艾丽斯的爸爸病情忽然恶化,已经昏迷了……”
“但是,昨晚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如果再发生什么……唉,反正我希望你好好对佩佩,可不能捡到芝麻丢了西瓜!”
“但这是特殊时期啊!艾丽斯一个人不行啊!”
“要不,我去找艾丽斯吧,你留下来陪佩佩?”
“让我想想。”
郑小尘的短信暂时停止了,半天没有声息。
孔哲坐在窗户边,阳光轻扬地射到他的书本上,他就把头都搁在了桌子上,任阳光晒着自己的头皮发麻。渐渐地,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失去了重量,灵魂慢慢上升,就在半空飘浮着。
瞌睡虫再次窜进他的领地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看到窗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馆长!”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馆长终于出院了,看似精神不错,一路上都有相识的人和他打招呼,他也热情地回应。
孔哲给郑小尘发信息:“院长出院了。”
这次郑小尘的信息及时到来:“我知道了。”
“去医院的事……怎么办?”
“想了很久,还是我自己去吧,但我要先回家一趟。你尽量找个借口带她去玩,我会告诉她我回家了。她还在你房间里睡觉,你上完课早点回去找她。多谢。”
“好吧。我只能试试。”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来上课的同学主要是来探听考试的范围和重点的。但台上的老师忽然话题一转,就讲到“统一中国”上了,一时豪情满怀、唾沫横飞,恨不得一个晚上就将台湾海峡的水抽干,然后由他带领着百万雄师冲到对面去,让红旗再度登顶。
孔哲终于撑不住了,政治类的话题在他的世界里就好像风中的一根羽毛,没有意义,不会在他内心停留。趁老师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进攻路线图、展示他雄才大略的时候,孔哲抓起书包,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孔哲回到橘子郡,他看见已经有人架起木梯,在院子里摘橘果了。
红色的橘子带着枝叶从枝头滚落下来,正好落进树下的竹筐子里。他在栅栏边停了下来,就这样站着,微笑着看着丰收的一幕。
当他得意地抬头看着屋檐上飞起的喜鹊,突然瞥见一个推窗望外的脑袋。
他在楼下大声叫她的名字:“佩佩——”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叠音名,孔哲的声音也足够大、足够动听,引得摘橘子的男孩和女孩都停下来,望着他们微笑。
“能给我一个橘子吗?”
孔哲扶住木栅栏,朝摘橘子的男孩和女孩大声问道。
女孩抿嘴一笑,立刻跳下梯子,从竹筐里拣了一个又大又红的,奋力向孔哲这边抛过来,引得桑佩佩在窗口兴奋地大喊大叫。
“啊,我也要一个!”
女孩笑笑,又抛过来一个橘子。
孔哲接到抛过来的橘子,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谢谢啦——”
孔哲在逼仄的楼梯上奔跑,书包像风筝一样甩向身后,碰触到墙壁,包里的文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的脚刚踏上三楼,一只手就出其不意地伸了过来,将两个橘子都抢了过去,随即就听到了桑佩佩银铃般的笑声在楼道里放肆地响起。
“哈哈,有一个是我的啦!”
孔哲上气不接下气地几乎要跌倒在地毯上。但他发现桑佩佩却是万般得意地站在窗口,对着阳光转动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橘子。
“靠,你是在看哪个橘子是公的,哪个是母的吧!”
“哪里啊,这么漂亮,一看就是母的,公的都是丑八怪!”
“没有公的,母的还生不出来呢!”
“那没有母的,公的也生不出来呢!”
“算了,如果要争下去,估计争到橘子成了化石,我们都没有结果!”
“哼!”
桑佩佩并不理会孔哲,继续朝着橘子露出天真的神情,就仿佛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面对着水晶里另外一个闪亮而未知的世界。
“还看啊,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在看它是否怀孕了!”
“怀孕?恋爱中的女孩难道就想当妈妈了吗?”
“才不会呢!”
“那是什么?”
“因为今天是本姑娘的生日,也是我亲爱的妈妈的受难日,所以我要知道一个橘子瓜熟蒂落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忍耐!”
“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怎么不早说呢?”
“好可怜啊,没有人记得!”
桑佩佩装作“呜呜”要哭,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好啦!不要装!你的伎俩,闭着眼睛都能猜透!”
“我有那么嫩吗?唉,看看我这张脸啊,都老得不成样子啦!”
“靠,我要被你们这些自恋狂逼疯了!”
“好吧,疯子,你去叫那个姓郑的起床吧!”
“叫他?”
孔哲倒在床上,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他想到即将发生的不快就要将这个女孩对自己生日的兴奋摧毁掉,感到心脏一阵痉挛。他越来越迫切地想在说话的空当掏出手机,和郑小尘再次商议一下。
“赶快去啦——我今天生日,是老大,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你什么时候都是我老大呢!”
“那还不赶快执行老大的命令!”
“但是……小尘没有给你发信息吗?”
“噢,信息?”
桑佩佩这才从书桌上拿起手机,犹豫了片刻,她神色不安地望了孔哲一眼,按下了确认键。
“咦,果然有一条!”
在桑佩佩读短信的时候,孔哲拿起一个橘子,双肘撑在窗台上。在他的视野之中,墨绿的背景飞散着红色的点缀,仿佛绿色的绸缎上撒满了一颗颗红色的宝石。
“哦,知道了……”
孔哲听到了桑佩佩低落的声音,他回过头想去安慰失落中的桑佩佩,但他却发现桑佩佩弓着腰,像一只小袋鼠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小哲,他不理我,你会理我吧?OK——我们一起去HAPPY吧!”
“好呀!”孔哲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吧,三十分钟以后楼下见!我们要去疯咯——”
桑佩佩闪出了孔哲的房间。接着,孔哲就听到郑小尘的房间里传出了“哗哗哗”的流水声。
半个小时后,一副外出旅行模样的孔哲出现在了橘子郡门口,他发现桑佩佩早已经在她的白色别克里向他使劲挥手了。
“我们去哪?”
“秘密!”
“好吧,你是老大,我今天就任由你摆布啦!”
“哈哈,任由我摆布?真的假的?”
“真的哦!”
“那你今天可惨了!”
桑佩佩诡异地一笑。
“不要把我卖到夜店当牛郎就行了!”
“那我可舍不得!我会叫上一帮姐妹好好享用一下这难得的饕餮大餐的!”
“天哪——我要死了!”
孔哲钻进轿车里,别克迅速启动,将孔哲的整个身体和欢笑的声音都甩向座位后面。
车子跑上高架路,一直往市中心开,看这个样子,是要穿过整个城市,到城市的另一头去。快到人民广场了,孔哲说,你把车从威海路开下去吧,在市政府的旁边停一下,我有一点东西要交给我爸,马上就回来。
孔哲走到一半,转身去“克莉斯汀”订了一个水果蛋糕,说好二十分钟后来取。
孔哲从那座威严的政府大厦里出来,进入旁边的星巴克要了一杯卡普奇诺,小坐了一会儿,心想蛋糕差不多好了,就往回走。中途接到桑佩佩心急火燎的电话。
“你怎么搞的啊,还没有回来啊,你不会要逃跑吧?”
“怎么可能呢?哪里能逃得出您的手掌心呢!”
孔哲的话里带着调侃的味道。
“哈哈,乖就好!快点,快点,车子都要被晒化掉了!”
“马上就来了,稍等一下!”
刚挂掉电话,一个男人忽然走过来问他:“先生,请问威海路怎么走?”
孔哲头也没抬:“跟我走吧,我也去。”
那人很感谢的样子,递过烟来,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孔哲扬起头,看见远处高大的广告牌,狡黠的眼睛闪了闪,说:“雪碧公司!”
那人说:“我是新旗人寿的,认识你很高兴!”
“也很高兴认识你。”孔哲说。
“你们的办公地点在哪里?”
这次,孔哲只能闭着眼睛胡诌了:“哦……在港汇……”
那人竟然惊叫道:“好有缘分哪,我也在那座大厦里!”
孔哲尴尬地看了看那个男人,嘴巴里挤出来几个字:“是啊,好有缘分……”
没想到他立刻掏出手机说:“这么有缘的话,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孔哲一愣,还是给了他号码:“我的号码是?”
那人又说:“我给你打过去吧,这是我的名片。”
孔哲连忙说:“我手机调成静音了,我没有带名片。”
“克莉斯汀”门口就是威海路,孔哲迫不及待地与那人说“goodbye”。
孔哲提着写有“祝亲爱的佩佩生日快乐”的蛋糕刚走出“克莉斯汀”,就接到桑佩佩的电话:
“你丫到底在干什么啊?竟把我电话留给什么乱七八糟的卖保险的!”“嘿嘿。”
“嘿什么嘿!”
“不错的生日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