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古籍阅览室”是这座巨型建筑里人迹罕至的地方。
它位于图书馆的最高一层,十五楼。山高云淡,风清露洁,正好适合那些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此“隐居”。连阅览室的管理员也是一个面目清癯的老头,年龄该在六十岁以上,颇有仙风道骨。
已经十点了,孔哲才在十五楼的电梯口出现。
他手里捧着一盆白色的茉莉花,气喘吁吁。提着洒水壶正准备要进去的杜老头听到他的脚步声,又转身探出头来。
孔哲笑笑,与老头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阅览室最靠里面的窗台。
带着清澈的露珠,茉莉花在阳光下,像一个受尽宠爱的孩子。
“买的?”不知什么时候,杜老头已经跟到了身后。
“是啊!超便宜,才五块!”
不等杜老头评价这是否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孔哲又继续说道:
“杜老师,对不起啊,今天一觉睡到了刚才,来晚了,下次一定按时向您报道!”
他把“按时”两个字喊得梆梆响。
看到孔哲脸上调皮的神情,杜老头摆摆手,就笑了:
“你啊,就是一个小孩!”
“哈哈!你不是说‘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活法’嘛,我可是按你的最高指示——”
孔哲的声音高亢了起来,杜老头“嘘——”的一声,示意他小声点。
孔哲环顾整个阅览室,除了每天还不等开门就在门口等着的中文系的姚老先生,今天竟然还陆陆续续出现了几张年轻的陌生面孔。
“奇怪!最近又要考试了吗?”
“对啊——期末就要到了啊!”
孔哲本想向杜老头求个情,让他这个“管理员助理”最近少来爬几趟“山”,因为他这次期末考试的科目竟然有十门!反正这里“地广人稀”,书看完后大家都会很自觉地放回原处,每天所做的也无非是将一卡通从左手转移到右手,又从右手转移到左手,顶多再加上一项苦力:洒水扫地。
孔哲正要转身张嘴求情,杜老头却嘟囔着“现在的孩子怎么都喜欢临时抱佛脚呢……”歪歪斜斜地走开了。
当他再去管理台整理一卡通的时候,杜老头问孔哲道:“期末考试科目多吧?”
“挺多的!有破纪录的十门呢!都要疯了!”
杜老头笑笑说:“那你天天来这里看书好了。看上一个月,保证刀枪不入!”
孔哲听了,差点没有倒地死掉。
就在孔哲仰头作倒地状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地板地震一般剧烈震动,尘灰瞬间淹没了整个阅览室。孔哲努力睁大眼睛,再使劲揉揉,一看,发现阅览室最里面的一长排木质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部倒在了地上!“天哪!”孔哲和杜老头不约而同地惊叫了起来,慌张地冲向那堆废墟!
与此同时,十五楼以下的几个阅览室也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尘雨,人们在震动中纷纷抬头望向仿佛要开裂的天花板,其中就包括了在十三楼的办公室里接待客人的戴着黑框眼镜的馆长。
在馆长努力摆动双臂冲向十五楼的时候,孔哲和杜老头已经冲到了倒塌的书架面前。让他们极度惊讶的是,竟然有一男一女拥抱着歪斜地倒在最里面的一座书架上!
他们一脸灰尘,完全看不清面目。
男生爬起来,他的手擦破了皮,鲜血渗出,和灰尘黏在一起。女孩头发凌乱,几乎要哭出声来,但惊恐似乎让她忘记了疼痛,即使男生压在她的身上,她都没有推挪一下。或者在孔哲的回忆里,她那一刻更像是在享受男孩的怀抱。
其实,一切都已明朗。
“真不像话!谈恋爱,竟然谈到图书馆里来了!”杜老头冷冷地说。
怒气显然让他往日的温和与慈祥迅速消失,他的眉头皱得像深谷沟壑一般。
“看你们怎么收拾!”
他望了望一地的书,抛下一句话,背着手走向了管理台。
等恋爱中的男女走过来的时候,馆长已经冲了进来。他看到一地狼藉,呆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厉声叫道:
“怎么回事?”
“喏,他俩干的好事!”杜老头一边在盒子里寻找一卡通,一边答道。
“打架了?”
说完这句话,馆长显然发觉自己的猜测错了,因为他发现站在他旁边的是一男一女,而且女生此刻正拉紧男生的衣袖,低着头怯怯地站在他身后。
“怎么会——”
没有人回答他。
“难道……”
馆长伸出双手想比划一个动作,但他立刻停住了——显然他猜对了,尴尬使他脸上的疑惑瞬间被怒气所取代!
他从杜老头手里抢过那叠一卡通,甩在他们的面前,说:
“哪两张是你们的?再写下你们的电话,还有你们辅导员的!老实点!快!”
“我们一会儿就把那些书收拾好了,没有必要再‘麻烦’我们辅导员了吧!他挺忙的!”
男孩扬起头,骄傲的眼神,闪出眼眶。
“你们‘麻烦’我们就可以?是吗?他‘忙’,我们就不‘忙’,是吗?”
男孩的回答显然刺激得馆长更加生气,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点找出你们的一卡通!否则现在就找你们老师来!”
男孩冷冷地将两张一卡通推到馆长的面前。
“郑小尘,商学院……桑佩佩,物理系……”
桑佩佩走过来说“对不起,连累了你”的时候,孔哲正在书脊上找那痕迹难寻的编号:
“D……956.121……”
“你是哪个系的?”桑佩佩接着问道。
“我?”
“是啊!”
孔哲从书架深处走出,一边淡淡地回答道:
“法学院。”
“那你肯定知道苏窈窈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叫“郑小尘”的男孩也闪到了孔哲的身边。
孔哲抬起头,看看这个长得帅得有点邪的男生,说:
“认识啊,她是我们的‘院花’啊!”
“哈哈,她——你都认识啊,你肯定不是好学生!”
孔哲听到这话,笑着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们,只埋头清书。
可他心里念道:今天惨死了!下午约好同学去游泳的……
游泳本来是他自己的建议,同学被他说动后把所有的游泳装备都买齐了,他却已经放过人家好几次“鸽子”。如果这次再不去,他肯定会被同学砍死了。
孔哲甚至想到了,在校门口,将会立起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悬挂着他鲜血淋淋的首级……
孔哲越想,懊恼越在他的脑际聚集。
他抬头去看郑小尘和桑佩佩。桑佩佩把书一本一本地堆在脚边,书摇摇欲坠,她赶快蹲下来,像抱住一尊佛像一样抱住书。而郑小尘此刻竟然倚着书架,掏出了一支香烟!
看见孔哲盯着他,郑小尘含着香烟的嘴巴努了努,发出含混的声音:
“来一支吗?”
孔哲惊慌地环视整个阅览室,幸好没人!
那阵灰尘雨已经赶走了所有的读者,连杜老头都找了一个理由先回家了,他嘱咐孔哲监督他们把书架整理好后,再将门锁上。
“这是图书馆,不要抽了好吧。求你不要书架还没有整理好,又惹来一场火灾!”
“你是猪吧!”孔哲的话还没有说完,桑佩佩就对郑小尘叫道。
郑小尘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天花板上的灭火喷头,无奈地将香烟塞进了香烟盒子里。
孔哲仍埋头整理书。
“清理了一个下午,书架只清理一半,照这样的速度下去,非得搭上一个晚上不可。”这次他脑海里想到的不再是“旗杆”了,而是一台饿得滋滋作响的“铰肉机”。
想起杜老头平时并非一个严苛的人,孔哲又松了一口气。但当他再次努力往“废墟”里“挖掘”的时候,他刚松了的那口气又回来了,并堵住了他的胸口。
书堆里竟然埋着他刚买回来的那盆茉莉!
孔哲好不容易将花盆挖出来。洁白的花瓣全不知了去向,叶子也变得稀稀落落,仿佛一个美人被扒光了衣服,露出斑斑伤痕,令人戚戚。
他站起来,刚想发作,桑佩佩就一脸堆笑地凑了过来:
“你真是个超级大好人啊!今天晚上我们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