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尘是在请孔哲吃饭的时候,接到辅导员的电话的。
孔哲本以为不过是“街边小店”简单解决一下,没想到先是被推进了出租车,然后左拐右拐,终于停了下来。车门一开,就看到了“季风餐厅”那块艳得像朵绝世牡丹的招牌。
“季风”是大学城附近最出名的中西餐厅。它由老洋房改建,一楼突出来的部分是座玻璃房子,但上面爬满了青藤。一楼靠近马路的座位是最抢手的。带上一本书,点上一杯咖啡,坐上一下午。在那里,能看到路人闪烁的目光,看到市井和阳光的流逝,还能一抬头就看到在头顶攀援的绿色,以及透过隙缝跳进眼睛的那一方窄窄的天空。天很蓝,像一片安静的海。“季风”的摆设都是很西化的,浅黄色坑坑洼洼的墙壁,保留了木头原色的餐桌,苏格兰方格的桌布,还有宽大的红色沙发,以及或帅气或娇美的服务生。
服务生递上菜单。
桑佩佩只要了一盘金枪鱼沙拉,郑小尘要的是黄金牛排。菜单上的价格,让本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敞开肚子吃穷他们再说”的孔哲,此刻明显感到胃在不自觉地收缩、变小。
“我要……”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菜名上停留,而是在价格上穿梭。
“吃这个鹅肝饭吧!挺好吃的呢!”桑佩佩推荐道。
“好吧。”
孔哲合上菜单,诡异地笑了。只是这笑容在夜色的配合下极其隐秘,郑小尘和桑佩佩根本无法觉察到。
其实,孔哲也并非等闲之辈,看他接近于“莫希干式”的头发和不用分辨就能确定的一身名牌,就知道其实他和郑小尘是“一丘之貉”。
杜老头第一次见到孔哲的时候,就曾经问过孔哲:
“你喜欢贝克汉姆?”
靠,连杜老头这样的高山隐士都知道贝克汉姆,这是什么世道啊!估计没有一块净土了吧!但孔哲故作镇定,暗藏骄傲地反问道:
“贝克汉姆是谁?”
“你不知道他是谁?”
孔哲摇摇头。
杜老头知道孔哲在和他角力,抛下一句“你强的!”抱着一堆书摇晃着脑袋走开了。
孔哲认为自己“强?还好吧……”更“强”的当然是他老爸。如果不是屈服于他老爸的“淫威”,他也不会每周两次“爬”到这座图书馆来“忆苦思甜”。而他之所以会“耐心”地帮两个闯祸者收拾书架,除了那貌似是他的“光荣的职责所在”之外,他认为那只能归结为自己是个“英俊、善良、助人为乐的家伙”。
一想到这,他心里觉得美滋滋的,仿佛有无数捧着鲜艳玫瑰的女孩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电话铃声让他从美梦中醒来。
桑佩佩举起了酒杯,红酒沿着杯壁晃荡着,而郑小尘从口袋里掏出了NOKIA8800,精钢淬炼的滑升机身寒光闪闪。
“嘘——”郑小尘示意道,“兴师问罪的人来了!”
“谁?”孔哲还是迫不及待地小声问。
“肯定是图书馆那个‘黑眼镜大熊猫’把庙里的变形金刚招引来了!”桑佩佩一脸的不屑。
“变形金刚?”
“嘘——”郑小尘再度发出警示的时候,电话已经接通了。
电话传出的声音很响,仿佛有一团火从手机里突然窜出来,差点烧穿耳膜,吓得郑小尘赶快将手机远离耳朵十万八千里。
过了一会儿,他索性按下免提键,将手机像个小人儿似的立在桌子上。于是,孔哲真切地听到一个很年轻的声音飞出来,像榴弹炮一样吧嗒吧嗒个不停:
“郑小尘,你给我带来够多的麻烦了吧——大大小小的——那也就算了!可是,这次——这次你竟然大闹天宫!”
“靠!那栋破楼也能说是‘天宫’?顶多是‘青少年宫’!”桑佩佩小声回敬道。
郑小尘狠狠地瞪她一眼,她立刻捂紧嘴巴,噤声不语了。
“我没做什么啊!那只是一个意外!——对啊,我怎么知道那些书架那么脆弱,我一靠上去,它就稀里哗啦地倒掉了!”
“你一靠上去?”
“是我一靠上去啊!”
郑小尘这次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转移到桑佩佩身上。桑佩佩立马歪起头,躲开郑小尘的目光,装模作样地抓头顶上并不存在的飞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你还在狡辩!明明是两个人!听说,还衣冠不整——人家没有冤枉你们吧!”
“……”
“你现在来事的能力是越来越强啊,内容是越来越精彩,级别也是越来越高啊!上次你是在院资料室,这次从一楼直接就升级到十五楼去了!郑小尘,你可真行啊!”
“高老师……我在餐馆呢,很多朋友在……您给个面子吧!”
郑小尘说话的语气听似在请求,其实此刻却是一边说话,一边朝电话重重地吐起了烟圈。烟雾反弹回来,他的脸上没有尴尬,有的是一种出奇的坦然。
“面子?我给你面子够多了吧,但你给过我面子吗?这次,如果不是图书馆馆长直接打电话给我,我纸包着火也就算了!问题是,这次馆长直接给院长打电话了,然后院长再十万火急地把我传唤了过去!你知道吗?”
“哦!”
“你就知道‘哦’吗?你上次惹的事,院长的怒气还堵在胸口呢!这次——你就等着‘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但是——”不等郑小尘再说什么,辅导员的电话挂掉了。
烟雾吐纳,郑小尘耸耸肩,依旧貌似轻松地说:
“哎,这些当官的和当差的就是想死死地守着那座‘贞洁牌坊’,除了不怕多出几个贞节烈女,其他的任何状况都会让他们胆战心惊!不过,没事啦,justtakeeasy!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然后,郑小尘微笑着举起酒杯站起来,移近孔哲面前:“Forgetit,来,我们喝酒!——小哲,敬你,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孔哲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但桑佩佩坐着并不动。稍顷,她的声音像手中的玻璃杯一样冰冷而剔透:
“郑小尘,你在你们院资料室发生的是什么精彩的事情啊?”
“没有什么啊!”郑小尘冷不防地被问了一下,陶瓷般光洁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他调动鼻翼两旁所有的细胞,极力用笑容掩饰住,把桑佩佩一把抱在了怀里:
“亲爱的,喝一口!古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们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桑佩佩推开他的手,不依不饶:“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想糊弄我?没那么简单!”
郑小尘甩掉香烟,将杯子递到桑佩佩面前,假装威胁道:
“喝不喝?”
“不喝!”
郑小尘放下杯子,跳到桑佩佩身后,拥住她整个身体:
“喝嘛!即使发生过什么,也是在认识你之前好不好——难道你非得把陈年旧事挖出来摆地摊啊?”
“当然要算旧账的!非算不可!”桑佩佩嘟起嘴巴,像个骄傲的公主。
然后她开始用蛮力,试图从郑小尘的拥抱中挣扎出来。郑小尘也毫不示弱,越抱越紧。旁边座位上的人都将目光投注了过来,孔哲立起身,“吭吭吭”,咳嗽了几声,但是无人理会,两人的“战争”仍然旁若无人地进行着。
“啊,你还真野蛮啊?”
“你神经病!”
“你再野蛮,我就咬破你的脸蛋!”
郑小尘低下头,像只绿眼狼一样盯着桑佩佩,蓄势待发要扑上去的样子。但他停下来,偷眼看了孔哲一眼,然后装作凶狠狠地,就要往桑佩佩脖子上“喀嚓”咬下去。
桑佩佩佯装努力推开这个她准备用一生来爱的男孩,郑小尘却更紧地缠住了她的身体。她的呼吸,让她陷入一种对美丽的想象。她觉得身体里涨满了水,像远方一座高山间的湖,看得见山峰和白云的倒影,看得见水鸟的翅膀轻轻划过水面。
就在桑佩佩陷入想象的时候,郑小尘俯下身,狠狠地咬住桑佩佩的嘴唇。桑佩佩闭上眼睛,像一只失去抵抗力的绵羊一样,瘫倒在郑小尘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