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晨,微雨,翠竹林。
女子执一柄七十二骨桐油纸伞,不疾不徐的走着,慵长素摆欺过地面,牵扯过一径的泥泞。
伞面被经年旧雨渍得微黄,上绘一尾红鳍银身的胭脂鲤,定睛瞧去,却见那胭脂鲤竟正摇晃着尾鳍在伞面上游来弋去,漾出层层涟漪。
女子十七八岁年纪,虽然身形高挑,腰背挺直,一头及腿腹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任风雨撩拨。近看女子显然病弱不堪,她口唇苍白,双颊亦无血色,虽然小腹浑圆,但纤细的身材在高挑个头的衬托下仍显弱不胜衣,恐一阵风来,这女子便随之去了。可她偏偏还站着,还走着,挺着隆起的小腹,步履慢却沉稳,神情虚弱却从容。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原本游得惬意的银鲤陡然一跃,女子执了伞的手也随之一动。
“莫慌。”女子道,声音极是轻微,却是在安慰那尾银鲤,鱼儿放慢速度,轻摆着尾鳍,围着伞缘四向打量着。
女子抬手捉过伞缘,小心避开鱼儿,略一用力,在伞面上扯出半尺张的一道口子,又俯下身子将那破损处倾向水面,那画中鱼儿就势滑进路旁清溪中,竟成了活生生一尾真鱼。
“走吧。”女子道。
鱼儿回转身来,浮出水面看着女子,恋恋不肯去。
女子轻叹一声,将纸伞换至左手,右手探向水面,安慰孩子似的搔了搔鱼儿的额头,鱼儿也撒娇般的蹭了蹭女子的掌心。
“快走吧。”女子柔声道。
鱼儿摇摆了几下身子,表示拒绝。
“走!”女子厉声道。
鱼儿一惊,倏然沉下水面,片刻后才又缓缓浮起,小心瞧着女子的脸色,见女子果真满面怒容,这才极不情愿的游转过身,顺流而去了。
那一抹银白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女子才欣然一笑,回转身来。
红影裹挟一道寒光迅雷般划过,女子双腿一软,仰面倒在地上,只是那捉了伞面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听脚步声渐远,女子身温渐凉。望着漫天雨落,女子幼獐般的瞳仁里没有怨怼,没有惊恐,没有留恋……竟是什么也没有。
耀目的鲜红浸染遍前胸,也在女子身下漫延开,终汇入溪里,被水流牵扯而去,由近至远,解浓为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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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见满眼清明,这才意识到刚才那竹林中的凶杀场景不过是一场梦境,而我正坐在风楼二层。
我长出一口气,将脸孔埋入双掌间,抚平残存的惊悸。
“做噩梦了?”那人问。
我抬头瞧去,见那男子坐在食案对面,正笑吟吟看着我。
不等我答应,他便提起青铜壶,满斟一觞菊花酿推在我面前道:“压压惊。”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接过酒觞一口干了,心下却是迷惘——此时青天白日,对面的人自然不会是画命,可是他瞧得见我,自然也不会是画音。
“你是……”
“画音。”不等我问完,男子闲闲道,又将我的酒觞斟满。
“我是在……”
“我梦里。”男子放下酒壶,抬起头来,眯起一双笑眼看着我。
画音梦里!
那我不是?
我脸一红,慌忙低下头去看——没穿衣服,只盖了层薄衾,后背在我起身时尽数暴露在画音眼前。
我慌忙裹紧被子,画音却一脸风轻云淡的瞧着我,坦荡的不像个好色之徒。
“那个……衣服?”我问道。
“什么衣服?”他反问道。
“就是上次来我穿的,螺旋暗纹的那件。”
“哦,那件……”画音道,说着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沉默了许久。
正在我搜肠刮肚的想说些什么来破解尴尬时,画音缓缓站起身来,定定的瞧着我,不紧不慢的脱起了衣服。
“你!你想干什么?”我惊叫一声,裹紧薄衾滚出老远,只露出半张脸孔警觉的看着他。
他边脱外袍,边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