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上的男子瞧了瞧低头不语的凤满,又瞧了瞧凤满怀中一直偷偷打量自己的暖玉。
“下头的人说,凤郎君身患畏寒之症,非要暖玉娘子傍身方可安然过冬?”睿帝问道,这却是当朝天子了。
“是。”凤满道。
“朕倒是好奇,暖玉娘子的身子,当真如传说中一样暖软温香?”睿帝望着暖玉,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暖玉出身欢场,自然是读懂了笑容之中的欲望,佯作羞涩低下头去。
“皇兄既然好奇,何不试试看?”长公主道。
“朕是有意,只怕凤郎君舍不得。”睿帝道。
“我猜凤郎君只是贪暖,可不是贪香,若是真心舍不得,哪会到现在还不为暖玉娘子赎身啊?”
长公主声音不大,却叫宴上众人都听了个清楚,于是所有人都屏了声息,等着看凤满的反应。
瞧着长公主与睿帝二人一唱一和,凤满淡漠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笑容,突然开口道:“我瞧公主那怀炉不错。”
听见凤满跟自己说话,长公主喜的都要哭了,自打今日见到凤满,这是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且是笑着说的。
他说自己的怀炉不错,是不是说有了这怀炉,他便用不着怀里那女人了?
“凤郎君若是喜欢,我便将它赠与郎君。”长公主道,“只是,这暖玉娘子……”
“陛下不是说要试试吗?”凤满道,说着拍了拍暖玉的后背,示意她起身,又在她后背轻轻推了一把,暖玉便缓缓朝睿帝走去。
陈金定说的没错,暖玉本是属意凤满的——凤满年轻、俊朗、才华横溢,靠着那才华也攒下了不小的一笔积蓄,便是有些脾气也从来不冲着她发作,自己出身娼门,寻常人家最多纳她做个妾室,然凤满身在伶门,极可能娶自己做妻,他又是这般贪恋自己的体温——然冬去春来整三年,凤满丝毫没有过要替自己赎身的意思,她便对凤满死了心。
谢苍天眷顾,如今皇上看上了自己。
当今皇族有胡人血统,在男女之事上甚为奔放,父夺子妻、子承父妾之事时有发生,即便自己是个娼妓,只要讨了皇帝喜欢,带回永安都做个妃嫔什么的也大无不可。
暖玉强压了心头的暗喜,回过头来朝凤满无声道:“谢过郎君。”
传闻凤郎君虽栖身伶门,却清高孤傲藐视权贵,今日一见,却是个谄媚迎上的高手,可见过去被他藐视过的权贵不过是门第不够高罢了——见凤满当众将自己的女人送了人,众人眼中流露出或多或少的鄙夷不屑。
凤满不以为意,笑着目送暖玉走上台阶,被睿帝一把揽进怀里,上下其手,又闻又亲。
“当真是暖软温香,柔若无骨。”睿帝道。
席上众人皆是一阵大笑。
“这怀炉,还请风郎君笑纳。”长公主道。
张太监双手过顶,接过怀炉,小心翼翼捧送到凤满榻前,道:“凤郎君,请。”
“凤某谢过公主。”凤满接过那做工精细的凌霄穿枝纹鎏金铜怀炉,却不急着揣进怀里,而是捧在手中极专注的摩挲品鉴着。
“我这怀炉可好?”长公主问道。
“极暖。”凤满点头道,“这炭也不呛,不知是哪家炭窑烧的?”
此等消耗采买之事公主自是不知,一旁主事的张太监接到公主示意便答道:“郎君真是识货,这炭产自洛城西郊的刘家窑。”
凤满一震。
“刘家窑?可是凤鸣山的刘家窑?”凤满问道。
“正是。”
“那刘二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凤满又问。
“刘二虽死,他女儿却回来了。”
她回来了?
“凤郎君真是奇怪,聊起炭这腌臜东西这般兴起。”长公主娇嗔道,“我可是听下人说了,凤郎君有一副羞煞鸾凤的好嗓子,平日却不唱给人听。我不管,我就是要听,凤郎君今日若是不唱,我就不叫你走了。”
凤满琢磨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打开怀炉的机关,揭开盖子,露出其中暗红色的炭块。
“市井讹传罢了,凤某写戏还值得一瞧,唱戏可就不值一闻了。陛下若真想听戏,凤某便回去领了磬和楼的伶人来,保管不叫陛下失望。”
凤满说着,拿起手边吃饭用的银箸拨动怀炉里的炭块。
“凤郎君过谦了,暖玉,你跟凤郎君的日子长,倒是说说,凤郎君唱戏如何?”睿帝问道,手也不老实的在暖玉腰间掐了一把。
暖玉不耐痒,咯咯一笑小脸也红了:“凤郎君唱的极好,妾长这么大还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真如公主殿下所说那般,要羞煞鸾凤了。”
“大家听听,凤郎君的枕边人总可信吧?”睿帝笑道。
“枕边人也不全然可信。”凤满道,却与睿帝的语义有了出入。
“凤郎君此言,难道暗指暖玉娘子说谎?”睿帝的笑容渐渐单薄。
凤满不语,依旧撩拨着炭火。
睿帝眉头一皱,蓦然抬手将暖玉甩出丈许远,厉声道:“来人啊,这贱人胆敢欺君罔上,拉出去乱棍打死。”
“是!”两旁侍卫跨步上前,架起暖玉就朝殿外拖。
“陛下饶命,凤郎救我!”暖玉急道。
“且慢。”凤满道。
睿帝见凤满有了松动,抬手示意侍卫暂停。
“敢问陛下为何要杀暖玉,可是因为陛下一时不悦?”凤满问道?
便是皇帝,杀人也要依例律刑典,有罪可查方可杀。
“暖玉欺君罔上,其罪当诛。”睿帝道。
“敢问陛下可有证据?”凤满又问。
“方才凤郎君说‘枕边人也不全然可信’,事关凤郎君,凤郎君之言,便是最好的证据。”睿帝道。
“陛下怎样才能饶了他?”凤满道。
“除非凤郎君现下唱出一曲,证明暖玉娘子所言非虚,如此朕便放了她。”睿帝道。
“凤某不能唱。”凤满道。
“不唱?”睿帝道,“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暖玉娘子死于非命?”
见刚刚火势比方才黯淡了些,凤满又拨了拨炭块。
“若唱的难听,暖玉娘子还是欺君之罪,照样要杀;若唱的好听,那罪犯欺君的可就是凤某,丢性命的也是凤某了。所以,为了凤某和暖玉娘子的性命,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唱。”
“为何?”长公主道。
“凤满不唱,陛下就没有证据证明暖玉娘子和我到底是谁在欺君,没有证据陛下就不能用欺君之名杀人。”凤满说着,将一炉炭火撩拨成了明黄色。
睿帝被凤满的一席话气得牙根直痒痒。
“好,朕不能杀你,但你与暖玉皆有欺君之嫌,来人,将此二人收监,待他日取得证据再做定夺。
“只怕陛下再无取得证据的机会了。”凤满笑道,突然执箸送入口中一块枣子大小的明黄。随着嗞嗞声响起,一股浓烟自凤满口中云吐而出。汗水瞬间湿透了全身,凤满倒在地上,捂着喉咙一阵痉挛,双眼圆睁着,因痛苦涣散了光泽。
“陛下,凤郎君吞了炭。”临近者尖叫道。
“快叫他吐出来……”
“吐不出来就灌水……”
“快传御医……”
好好一场欢宴变成了惨剧闹剧,众人乱作一团,或呆愕或慌乱,或惊叫或唏嘘。
此时此刻,一切的声音,凤满都听不到,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只能无奈的忍受着喉咙间灼痛,直到昏厥前的刹那,方有一丝单薄而清晰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中——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