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他二十五,她也二十五。
洛城人茶余饭后的啃耳嚼舌,多半与凤满有牵扯。
凤满勾搭了这家的小妾,珠胎暗结,结果小妾被大夫人活活打死,一尸两命。
凤满染指了那家的千金,珠胎暗结,结果始乱终弃,李小姐恨怒之下服毒自尽,一尸两命
凤满厌倦欢场意欲遁入空门,剃度当日与无花寺的济衍大师一见钟情,珠胎暗结,不为世俗、礼教与佛祖所容,双双自尽,两尸三命。
凤满……
关于凤满的诸般流言无数,然其中的绝大多数皆能在不久之后得到验证,然后被人忘却,唯独一条,因为至今不曾被验证过,也至今不曾被人忘却过,便是“磬和楼的凤当家有一副羞煞鸾凤的好嗓子”。
时至今日,他仍只写戏文不登台,只在教授那些不识字的伶人学新戏折时才偶然开腔,从不叫磬和楼以外的人听见看见。
于是不断有好奇者送金送玉送女人,只求换凤满一曲,扰得凤满不胜其烦。
直到有个钱多人傻好奇心重的财主钱大粗,送了一挂合浦珠帘给凤满,求换一曲。凤满瞧过那珠帘,说了声“晃眼”,便叫人给送了回去。具目击者描述,那帘上的珍珠粒粒都有猫眼睛大小,浑圆光润,随便一颗都够平常人家吃用个半世的。面对如此诱惑凤满都不动心,还有什么能叫凤满动心的?
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请凤满唱戏,毕竟,比钱大粗更富更傻更好奇的人不多。
此时凤满很是悠哉,舒舒服服倚在榻上,喝着温酒看着台上的伶人排演新戏,怀中还抱着个柔若无骨的娇俏美人,一袭黑色狐裘披风将二人紧紧裹在一起。
这狐裘是他舍了一部戏的盈利换的,他宝贝的紧。
美人名唤暖玉,因她不仅肤如白玉,身体也总是暖的。
不知何故,打从与木丫分开,凤满一年比一年的怕冷,这三年身上更是如凿满了窟窿般的,任由寒风四面八方而来,又四面八方而去,丁点儿的暖意都留不下,自己又经不住刘家以外的炭火熏呛,只得在每年入冬之时去妓馆包了暖玉回来,时时刻刻搂在怀里,方能勉强熬过一冬。
“你这般入冬包下开春再送回去,花销也不少,还不如替她赎身合算。再说,你这年纪也该成个家了,我瞧那暖玉娘子也是属意你的。”趁暖玉出去方便的档儿,陈金定劝凤满道。
“不必,这样挺好。”凤满紧了紧狐裘懒懒道。
“这位可是凤当家?”来人尖细嘶哑的嗓音,如刀划瓷盘般的恼人。
凤满皱着眉头斜睨了一眼,见一身形臃肿扭曲的看不出性别年龄的人,携着两列精壮兵士直闯进大门。
陈金定认出来人,忙起身相迎,有转向凤满道:“满儿,见了张公公还不行礼?”
凤满这才慢悠悠站起来,朝那张姓太监拱了拱手。
“张公公所来何事?”陈金定道。
“大公主倾慕凤当家才华,趁与陛下一道在洛都暂住之机,求陛下在神宫设宴,请凤当家今夜入宫一叙。”张太监道。
凤满的眉头又是一皱——他最不耐烦应酬,磬和楼平日的人情往来皆由陈金定出面打点,可这皇家的宴请不比平常,不是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怎么了?”方便回来的暖玉瞧这阵势也有些惊诧,急忙躲回凤满怀中,怯生生的问道。
凤满不应声。
陈金定向张太监:“容我等梳洗,即刻随公公进宫。”
“圣上有旨,除了暖玉娘子,磬和楼其他人等不必随同。”张太监道。
凤满的眉头彻底拧到一处。
若是跟陈金定一起去还好,省得自己寒暄,陈金定不去,凡事皆要由自己亲自应对……
想到这里,凤满只觉额角抽痛。
暖玉却是满心雀跃——有生之年有幸一睹圣颜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圣上居然知道自己这小小妓女的名字!
“走吧,”凤满道,“早死早投胎。”
凤满口出不敬,张太监虽然听见倒也不以为意,有才之人多张狂,更何况这有才之人还被长公主看上了,自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张太监头前带路,一行人离开磬和楼,朝神宫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