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的身世和马三爷差不多,父母亲都是胡家的佃户。她十岁那年就来到了胡家大院,在太太房里当丫环。梅姑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心灵手巧,性格温婉,深得太太的喜欢。后来梅姑爱上了马三爷,她想若能嫁给胡府管家马三爷,终身也就有依靠了。于是梅姑便给马三爷精心缝制了一对鞋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寻了机会红着脸送给了马三爷。马三爷虽然风度翩翩,精明能干,但他毕竟是一个下人,不敢奢望有千金小姐下嫁给他,便欣然接受了梅姑的鞋垫。于是胡府的管家马三爷和丫环梅姑悄悄相爱了。
当马三爷和胡桂香结婚后,梅姑痛哭一场,见了马三爷就远远地避开。有一天马三爷拦住了梅姑,他声泪俱下地说,梅姑,我是真心爱你呀!我之所以和胡桂香结婚,是老爷逼着我这样做的;你想想,我吃着胡家的饭穿着胡家的衣,能不听老爷的话吗?最后,马三爷又信誓旦旦地说,梅姑,你放心,日后我一定要娶你做姨太太!有了马三爷的这句承诺,梅姑不再怨恨他了,她盼着能早日成为马三爷的姨太太。马三爷一如既往地寻了机会和梅姑幽会,她想反正迟早是他的人了,对马三爷百依百顺。
然而好景不长,马三爷和梅姑的事无意中被胡桂香撞见了。
那天是县长的五十大寿,胡有成偕太太去了县城赴宴。马三爷心里暗喜,好久没有跟梅姑亲热了,今天是个好机会。吃过午饭,胡桂香照例要睡午觉,马三爷看着她和儿子睡熟了,偷偷溜了出来,去梅姑房里找她。
太太不在家,梅姑也就没啥事做,便回了房午睡。马三爷敲开房门,连门都没顾得闩就把梅姑抱起放在了床上,把自己也压了上去……
胡桂香睡得正香却被文兴吵醒了,他说妈妈,我的头好疼。胡桂香用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心里一惊,烧得跟炭火一样。胡桂香慌忙起身,匆忙来找梅姑,让她去请医生。当她推开梅姑的房门时,看到赤裸裸的马三爷压在同样赤裸裸的梅姑身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晚上,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有想到向来循规蹈矩的梅姑居然做出如此丑事,当即要赶梅姑走。梅姑可怜巴巴地跪在太太脚下,哀求太太饶她一回,她再也不敢了。余福是看着梅姑长大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说太太,梅姑这孩子聪明伶俐,可能一时糊涂犯下错事,您就饶她一回吧,让她去厨房打杂。太太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是个无情的人,只是她做下了这等龌龊之事,咋能让她留在胡家呢?让她明天早上走,走时你从账上支取十块大洋给她。太太想了想说,还有,她用过的东西都让她带走吧。管家余福对跪在地上的梅姑说,太太对你不错了,起来吧。梅姑小声说,谢谢太太。谢谢福哥。起身离开了客厅。
在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胡桂香心里对马三爷充满了深深的怨恨,她没有想到自己不嫌弃他只是一个下人,心甘情愿下嫁给他,但他非但不领情反倒跟母亲的丫环私通,看来他并非真心爱我,只是看中了我家的财产。想到这儿,胡桂香心里就隐隐作痛。于是胡桂香不再相信马三爷了,极其讨厌他那副善于伪装的嘴脸,他们夫妇的关系瞬间冷到了极点。马三爷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糟糕,心里后悔莫及,小不忍则乱大谋呀!
入夜,窗外秋风肆虐,枯黄的梧桐树叶被风卷起击打在雕花木窗棂上,让满腹愁绪的胡桂香愁上加愁。她无意间拿起父亲的烟枪试着吸了两口,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那鼓胀的满腹愁绪,瞬间烟消云散。从此她一发而不可收拾,迷恋上了能解忧去愁的大烟。
次日一大早,梅姑可怜巴巴地收拾了一包衣物,怀揣十块大洋,哭哭啼啼地出了胡家大院。那年她刚满十八岁。
梅姑打从离开胡家大院后就杳无音讯,直到二十年后胡桂香死去,她才重新出现在胡家大院。
梅姑家里很穷,父母亲也已去世,只有兄嫂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她被胡家赶了出来,况且又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她的兄嫂认为她给他们家带来了莫大的耻辱,于是在她回家的第二天,她就被兄嫂卖给了县城的王老太爷做了六姨太。王老太爷在县城开了几间烟馆,生意出奇的好,只是此人烟瘾太大,都瘦成了一把骨头。梅姑在王府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她心里对兄嫂恨之入骨,再也没有回过响水坝。她三十岁那年王老太爷一命呜呼。王老太爷在世时对梅姑宠爱有加,但她并没有给王家生下一男半女,老头子一死她的日子就难过了。即便如此,她在王府还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是要受一些其他姨太太的白眼和讥讽。她终于时来运转,胡桂香一死,马三爷就把她赎了回去。
梅姑虽说年近四十,但她没有生养,况且在王府保养得极好,看上去至少要年轻十岁。在她刚回胡家大院的那天下午,马三爷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放在了那张雕花大木床上。马三爷趴在她身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梅姑在他身下轻轻地悲叹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想到往日英俊强壮的马三爷衰老得如此之快。
梅姑记得马三爷曾经许下的诺言,她心想他刚死了太太,接她回来是为了娶她。但她不久就知道了马三爷要和戏子雪莹成亲的事。她红肿着眼睛质问马三爷,你为啥接我回来却不娶我?为啥你说话不算话?
马三爷哈哈一笑,说,谁都知道你是死鬼王老太爷的六姨太,我若娶了你岂不被人笑掉了大牙?他拍了拍梅姑的肩胛,说放心吧你,只要侍候好了我,有你享不尽的福!
在浓郁的罂粟花的香气里,胡家少爷文兴和年轻的继母雪莹日以继夜地做爱,胡家大院里的下人都亲眼目睹了他们之间这种畸形爱情的疯狂和痴迷,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守口如瓶,只有终日卧于烟榻上的马三爷被蒙在鼓里。田野里一望无际的罂粟花终于凋谢了,随之而来的是炎热的夏季。
在突如其来的夏季里,雪莹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她获悉事情的真相之后,顿时小脸苍白,手足无措。她无奈地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地把事告诉了文兴。文兴倒显得满不在乎,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也很兴奋,他嬉笑着说,呵呵,我就要当爸爸了。
雪莹急得都快哭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他……马三爷……知道了咋办?不要怕!文兴说,这胡家大院是我的,马三爷只是我家的一个下人。
雪莹摇了摇头,说,马三爷名分上是你的继父,我是你的继母,咱们做了这样的事,按族规是要跪在祠堂里被族人乱棍打死的。
文兴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心里不禁慌了,他拽着雪莹的衣角说,莹,你说咋办呢?
雪莹想了想说,瞒是瞒不过的,看来只有一条路了。
文兴急着问,哪条路?
雪莹幽怨地瞪了一眼东厢房,对文兴说,我们只有离开这儿,才能躲开马三爷的毒手!
文兴脱口而出,走就走,我也不想呆在这死气沉沉的胡家大院。咱们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就走。
子夜时分,雪莹背着马三爷打点好了行装,准备次日凌晨和文兴悄悄离开响水坝,从此远走高飞。但她有些不甘心就这样空手离开胡家大院,凭什么胡家偌大的产业让禽兽不如的马三爷独吞?再说,少爷文兴身无分文,自己只有一些首饰,以后的生活咋办?她于是暗暗下了决心,不能便宜了马三爷,一定要帮文兴拿一些原本该他继承的财产!
她吩咐管家余福,让厨房做几个小菜,烫一壶好酒,送到东厢房来,马三爷要喝酒。
雪莹洗干净了身子,换了一件粉色的真丝旗袍,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唇。化完妆后,她笑吟吟地去找马三爷。她从烟榻上抚起瘦骨嶙峋的马三爷,妩媚地一笑,说,三爷,今晚的月色真好,我让厨房准备了酒菜,咱们好好喝几杯。此时马三爷已过足了烟瘾,浑身无比舒坦,他伸出手来在雪莹高耸的乳房上捏了一把,哈哈一笑说,好,咱俩喝酒去。
午夜,雪莹把烂醉如泥的马三爷扶到了床上,手脚麻利地从他的裤腰上取下一串钥匙,打开了密室牢固的铁门。屋里并排摆放着十几口红漆木箱,里面装有丝绸、烟土、大洋、金条及古玩字画,雪莹偷偷拿了二十根金条,然后关好密室门,出了东厢房去书房找文兴。
明天就要跟雪莹私奔了,文兴心里既兴奋又有些莫名的不安,他毫无睡意,坐在书房里夜读。雪莹轻轻敲了三下木格子窗,文兴放下手里的书,满腹狐疑地走到窗前一看,只见雪莹挎着包袱站在窗外。他慌忙打开书房门把雪莹让进屋里,责怪她说,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你晚上咋不好好休息?雪莹摆摆手,说你小声点,咱们今晚就走。文兴说,半夜三更咋走?我看还是明天一早再走。雪莹小声说,我刚才悄悄拿了二十根金条,明天走就会被马三爷发现,所以今晚咱们必须得走!文兴吃了一惊,问雪莹,你为啥要偷家里的金条?雪莹说,傻瓜,不拿点金条咱们日后咋生活?再说这些东西不是他马三爷的,而是你们胡家的。文兴无奈地说,那就只有晚上走了。
文兴叫醒了车夫老张,他对睡眼惺忪的老张说,我们有急事要去县城,你送我们去。老张点着头说,是,少爷。
马三爷睡了一觉后醒来,口渴难耐,他伸手向身边摸了摸,口里喊雪莹,给我倒杯茶来。他的手落了空,没有触到雪莹温润细腻的身子。他心里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发现雪莹不在床上。他心里一紧,慌忙下床点着了一支蜡炬,发现密室的那串黄铜钥匙放在床头柜上。他抓起钥匙朝密室跑去,打开门,发现金条被盗。他心里恶狠狠地说,臭婊子,我饶不了你!
马三爷得知一个时辰前雪莹和文兴坐老张的马车去县城了,气得暴跳如雷,啪地给了守门的家丁一记响亮的耳光,口里骂道:混账!咋不拦住那对狗男女?马上给我追!
家丁捂着脸说,是,老爷。急忙退下。
几个家丁骑着马,手执火把,奔出胡家大院,向县城飞奔而去。
在通往县城的大道上,老张的马车缓慢地行驶,雪莹急了,不停地催促老张,快点儿走,我们有急事!
老张不慌不忙地说,太太,这事儿急不得。天太黑看不清前面的路,走快了容易出事!
眼看就要到县城了,马车却被几个骑马的汉子截住,为首的一个跳下马来,向马车跑来。
雪莹一看大事不妙,她把装有金条的包袱递给文兴,着急地说,文兴,我挡着他们,你快跑,向山里跑!
雪莹跳下马车,一把抱住奔过来的汉子,回头大喊:文兴,快跑!
文兴喊了声雪莹,挥泪跳下马车,向路边茂密的山林跑去。
客厅里灯火通明,马三爷铁青着脸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站着惴惴不安的管家余福。不一会儿,雪莹被家丁带了进来。马三爷走上前来,狠狠地搧了雪莹几耳光,咬牙切齿地说,臭婊子,你敢跟少爷私奔?
雪莹摸去了嘴角的血迹,呸地朝马三爷唾了一口,冷笑着说,我就是要跟少爷上床跟少爷私奔,气死你这条禽兽不如的老狗!
马三爷气得哇哇大叫,叫家丁把雪莹拖下去乱棍打死!
管家余福拦住家丁,对马三爷说,不能呀三爷!俗话说捉奸捉双,事情还没有查明之前,不能草菅人命呀!
马三爷沉吟片刻,说,把她先关起来,等事情查明了再说。
文兴乘乱钻入了一望无边的黑沉沉的橡树林,蜷缩在一棵粗大的橡树下直喘粗气,周围不时传来野兽凄厉的嗥叫,他头皮发麻,如果遇上狼就完蛋了!好在不一会儿天就大亮,他钻出山林,没有远走高飞,而是又回到了胡家大院。雪莹不知道咋样了?我一个堂堂男儿,岂能丢下心爱的女人独自逃命?少爷文兴昂首挺胸走进了胡家大院,那些因为放走了文兴而被马三爷训斥得焦头烂额的家丁欣喜若狂,他们不由分说逮住了文兴,去向马三爷报功。马三爷大叫一声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转头对余福说,奸夫淫妇都捉到了,马上通知全族人聚到祠堂,要当场惩罚这对伤风败俗乱伦的狗男女!
管家余福赶忙替少爷求情,他说三爷,少爷年轻不懂事,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再说,你曾经亲口应承胡老爷要好好照顾少爷的!
马三爷恼怒地说,小孽种跟那臭婊子做下了那样的事,那可是响水坝前所未有的丑事啊!该如何惩治,按族规来办。
三爷,你可得留下少爷的命啊!胡老爷临死前,可是把他托付给你我的呀!胡家偌大的产业,都是少爷的呀!吃水不忘挖井人,胡家对我们有恩,我们岂能忘恩负义!
马三爷冷笑了几声,阴阳怪气地说,你放心,胡家对我们有恩,当然要报答。
马三爷恨恨地瞪了余福一眼,拂袖而去。
余福心里一惊,感到事情不好,他飞快地跑到关押少爷的柴房,对守门的家丁说,马三爷有事叫你去客厅一趟,我在这儿替你看守。
待家丁走远了,余福打开柴房门走了进去,他解开文兴身上的绳索,焦急地说,少爷,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他们会杀了你。
文兴一梗脖子说,我不走!我要和雪莹一齐走!
余福急出了一身冷汗,为了让少爷脱离险境,他撒谎说,雪莹已经被马三爷打死了!你不走对得起为了掩护你而被马三爷打死的雪莹吗?
少爷哽咽着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出了柴房翻过院墙跑了。
马三爷见到看守少爷的家丁之后,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让家丁赶快回柴房。他随即出了客厅,也向柴房走去。他刚出门口就遇上了管家余福。余福平静地说,不要去了,少爷已经被我放走了。
马三爷一把抓住余福的衣襟,恶狠狠地说,你胆子不小,你就不怕我宰了你!
余福注视着马三爷说,你不要忘了,胡老爷临死前你在他面前发了誓,违背了誓言可要天打雷劈的!
马三爷一怔,遂哈哈一笑,他拍着余福的肩膀说,放得好,放得好哇!
马三爷走了两步,回过头对余福说,咱俩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中午我请你喝酒。
马三爷回到客厅,梅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呷了一口,吩咐梅姑午饭加几个菜,他要请余福吃饭。梅姑点了点头,说我去厨房说一声。梅姑转身欲走,马三爷说别忙,我有重要的事要你做。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小心翼翼地递给梅姑,神色诡异地说,梅姑,待会儿喝酒时你把瓶里的药粉撒一些在余福的酒杯里,千万不要弄错了!
梅姑满腹狐疑地说,三爷,干吗要给余福酒杯里加药粉?
马三爷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毒死他!
梅姑啊了一声,说三爷,你无缘无故咋要毒死余福?
马三爷冷笑一声,他知道的事太多了!
梅姑灵机一动,说三爷,你是怕他把肚子里知道的事讲出去?那好办,想办法封住他的口就是了。何必毒死他呢?
马三爷说,除了让他死之外还有啥法子能封住他的口?
梅姑说,让他变成哑巴。这事让我去办吧,我有一个亲戚有这种药。
梅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让她心碎的日子,当时她是多么可怜多么无助啊,只有余福帮她求情,虽然最终还是被赶出了胡家大院,但余福有恩于她是无可置疑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咋能听马三爷的话毒害福哥呢?她悄悄找到余福,把他拉到一边,将马三爷要毒害他的事告诉了他。余福叹息一声说,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果真如此!梅姑说福哥,你走吧,就像少爷一样离开这里。余福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走的。都这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走出去再回不来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响水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