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是两个人的事,离开却是一个人的决定,遇见是一个开始,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
叶晴与何依从相知到相伴,悠然走过四季时光,虽然何依从来没有正式向叶晴说过她是他的谁,但叶晴这种无言的默契却已知足。短暂的暑假匆匆而过,又到了快开学的日子。
花溪镇西南方的月落山,午后,无风。
叶晴抱膝坐在山崖边,优哉游哉地眺望着山下火柴盒一般错落有致的房子,镇子里炊烟袅袅,宁静而安逸。叶晴回头看见何依正在石头缝里摸索着什么,心中不禁感叹,若是时间能够永远静止在这一刻该多么美好,这里有俊秀的青山,有宁静的溪流,还有相知相交的他。
“你找什么呢?”看见何依在一个接一个的石缝里寻找着什么,叶晴禁不住好奇,问道。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何依略有些羞涩地说,不知是否因为太阳灼热,两颊染上了些许绯红。
“你最好不要找虫子吓我,我坐得离悬崖这么近,到时候你一吓,我再掉下去,你可就——”叶晴晃荡着腿,漫不经心地看着风景,话没说完,忽然眼前冒出一朵花。叶晴慢慢对准自己眼睛的焦距,看清了它的样子,是一朵很小很小的紫色牵牛花,“何依,”叶晴拂了下眼前的刘海,看着何依,在花溪镇,这种花是不能轻易地摘下来送给女孩子的,因为它代表的意思是:爱情永结。这是一种类似婚戒的承诺,意为我想要陪伴你、照顾你、爱你,一生一世。
“何……何……何依。”叶晴忽然结巴起来,感觉嘴巴已跟不上思维的转动。
“我喜欢你,丫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老早以前就知道了。”何依羞涩地笑着,柔声说着,“只是,你那么好,而我……我什么都没有。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快乐。从小我就像一颗野草,没人理睬,没人关心。小时候,同学都不愿意和我玩,排斥我、讨厌我。你知道,丫头,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谢谢你,是你带给我这些改变,是你让我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你就像是我的太阳。可是,我太渺小,太普通,我配不上你。可是我还是贪心的希望能把你留在身边,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丫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何依把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静静看着叶晴,等着她的答复。
“何依,我们都很渺小,也很普通。我和你一样,偶尔会自卑,偶尔也会骄傲,偶尔会甩一些小脾气,我们只是普通的高中生,说到成熟,其实,我比你差得多。”
叶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里清新的空气平静了她刚刚悸动的心,定定地看着何依的眼睛,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瞳仁,看着他紧张交织摩挲着的手指,看着他由于紧张紧紧抿着的双唇。一时间,叶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心中空了些什么,又似乎被填满了什么。之前的她从没有想过太多,学习,生活,恋爱,它们之间并不冲突。她想考上好的大学,她想帮老妈料理家务,她想和何依在一起手拉着手。
“何依,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我当然希望自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叶晴非常认真地看着何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何依觉得叶晴的话就像阳春三月的暖流,融化了冰雪,击退了严寒。他攥紧了叶晴的手,顺手把她揽入怀里。叶晴靠着他的肩,看着火球般的太阳落入云间,下一瞬,又露出云层,留下霞光满天。
有人说世间最幸福的事,就是你嫁给了你最好的朋友。嫁人的事,对于叶晴来说太过遥远,不过这并不会影响她此刻的好心情。岁月静好,知己为伴,就是此刻死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叶晴傻傻地想着。
就在叶晴枕着何依肩膀昏昏欲睡的时候,天色忽变,狂风骤起,大风推着一片片乌云,遮天蔽日,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天地瞬间失去了色彩,四周的一切没入灰暗之中。
“这是怎么了?”叶晴惊叫道。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何依看着头顶厚厚的云层,镇定地说道。
在狂风面前,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无法幸免于难——狂风像是发了疯般卷起沙粒尘土狠狠地拍击着大地,树叶打着卷划在叶晴的脸上、手上。
风‘呜呜’地呼号着,叶晴何依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呆呆地看着大自然在眼前肆意放纵。
“这么大的风,怎么天气预报也不说呀。”叶晴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大风卷走了,强风力量惊人,狠狠的推着叶晴与何依,二人险些站不稳栽倒在地上。
“蹲下,叶晴!”何依镇定地冲叶晴喊道。
“什么?”呼号的风声中叶晴听不清何依说了什么,刚一张口,嘴里便灌进了满满的风沙,叶晴使劲吐着口水,却没有什么用,沙土堵住了嗓子,叶晴剧烈地咳嗽起来。
“蹲下!阻力会小一点!”何依大声喊着,一边蹲下了,用手拉着叶晴把她拽下来。
叶晴还在咳嗽着,风太大,她的眼睛里也迷了沙子,沙子嗖嗖地从脸上划过,火辣辣地疼。
何依也眯着眼睛,一手拍着叶晴的背,一手挡在叶晴眼前,为她遮挡风沙。
风从四处吹来,四周飞沙走石,叶晴与何依蹲在地上,风裹挟着沙土正好从地面刮到二人身上,叶晴咳嗽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眼睛里眯了沙子又睁不开,紧紧依偎着何依,攒成一团。
何依见状,想起自己的包里带着矿泉水,赶忙回身去找,谁知,狂风早已把背包吹到了远处的大树下。
“你等我一下!”何依对叶晴喊道,顶着风去拣树下的背包。
“等会儿我,我和你一起去。”叶晴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步也不肯离开何依,紧紧跟着他的背影。
“我本来想给你拿一瓶水来,喝点水就不咳嗽了,”何依回身握住叶晴的手,安慰她说道,“来,你站在我身后,风太大了。”
二人艰难地走到树下,此时的何依已经被风沙眯得睁不开眼,他摸索着背包的拉链,拽出一个水瓶形状的东西,摸索着瓶盖,伸手把水倒在手里,赶忙洗了洗眼睛,把水瓶递给叶晴。
叶晴一连喝了大半瓶水,终于才把嗓子里的涮了出来。她紧紧抱着何依的隔壁,惊慌地说: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大风呢,吓死我了。”
“是啊,我也是头一回见。老话儿说‘风是雨的头’,看来一会儿就要下雨了。”何依伸手环住叶晴的肩说道。
“我给我妈打了电话,不知道我爸回来了没有,要不让他们来接咱们一下吧?”叶晴忐忑不安地问道。
“嗯……可是让你爸妈看见咱们俩在一起,咱俩到时候怎么跟他们说呀?”何依倒是镇定得多,两个高中生跑到山顶上呆了大半天,就是什么都不说,大概家长们也会自认而然地想到‘早恋’这件事吧。
“哦,也对,”叶晴点点头,“那还是给郑晓妍打电话吧,这家伙应该和刘锐在一起,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让她给咱们送把伞来。”说着,叶晴从兜里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可无论怎么按,手机却一直处于黑屏的状态。
“我去!不是吧,偏偏选这么时候手机没电了!”叶晴哀嚎着,在心里大骂自己手机不争气。
“用我的吧。”何依在背包里摸索一番,好不容易找着手机,递给叶晴。
风怒号着,风力却比先前小了许多,天空中乌云密集,遮天蔽日,冰雹一般大的雨滴穿过云雾,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泥坑。瞬间天空中电神雷鸣,雨水如注。
叶晴把手机藏在袖子底下,以防被雨淋湿,可雨实在是太大了,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一会儿功夫,何依与叶晴就从头到脚都被雨淋透了。
“何依,下雨天是不是不能打电话?”叶晴用袖子胡乱抹一下脸上的雨水,一本正经地对何依说道。
“嗯,好像还真是。”何依想了想,点点头。
“那我发短信呢?”叶晴又问。
“短信应该没事吧?打电话不是因为时间太长吗?短信发送出去也就几秒钟,应该不至于的吧。”何依也拿不准,犹豫着说。
“好吧,那我就发了啊。”说着,叶晴按下发送键,看着信封飞了出去,显示‘发送成功’。
“不知道郑晓妍什么时候能来。”叶晴嘟囔着说。
何依揽着叶晴的肩,帮她遮挡一些风雨,二人靠着树,缩成一团。
天空中电神雷鸣,红色的闪电划过天际,像是一张狰狞的笑脸,十几秒的鸦雀无声后,‘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叶晴的心‘砰砰’地跳,使劲抓着何依的手,吓得瑟瑟发抖。
红色的、蓝色的闪电接连不断,映得大地恍若白昼。
忽然,何依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一把拽起叶晴,对叶晴喊道:
“快走!下雨天不能呆在树下!”何依吼道。
二人狼狈地在风雨中冲撞,天地间一片昏黄,如注的暴雨让他们看不清眼前有什么,突然何依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叶晴下意识的抓住何依的手,努力保持着平衡。
“快站起来呀?你好沉哦。”叶晴试图把何依拽起来,却险些被何依带倒。
在好不容易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时,叶晴吓得魂飞魄散——茫茫暴雨中,他们竟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山崖边上!而何依正挂在山崖边,一手死死地抠住泥土。
“何、何依!”叶晴脸上都没了血色,上下嘴唇打着哆嗦,用尽吃奶的劲想要把何依拉上来。
“叶晴。”何依精疲力竭,抠进泥土的手指甲已经没有了知觉,他吃力地对叶晴轻声说道,“加把劲,你喊‘1、2、3’,咱们一起用力!”
雨水流进叶晴的眼睛里,她艰难地眨着眼,试图看清何依的情况。
“好!1!2!3!”叶晴喊道,一边猛地使劲往上拽。
“加油!”叶晴尽力把何依拖上来,奈何雨太大,手上打滑,叶晴感觉到何依的手从自己手中渐渐滑落,叶晴不得不探出身子抓住何依的胳膊。
“何依!抓紧!”叶晴声嘶力竭地喊着,夹杂在瓢泼的暴雨中,显得那么无助而微弱。
然而,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何依的手臂一点一点在叶晴指尖滑落,叶晴已精疲力尽。
“看来天意如此了。”何依悲悯地叹息道。
“郑晓妍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会儿!”叶晴对何依咆哮着,死死地拽着何依,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胳膊,可是何依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手臂长时间缺血,此时已经麻木不受控制了。
“放手吧,叶晴。”何依哀伤地说。
“不行!你胡说什么!别放弃!”叶晴大喊道,叶晴的体力早已透支,她感到头晕目眩,但心中笃定的是自己绝不能放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
“丫头,放手!”何依决绝的命令道。
“我不放!”叶晴撕心裂肺地抽泣着,手死死抠住何依的胳膊,大半个身子探出山崖,险些失去平衡栽下去。
“丫头,别怕。”何依哀伤地说,“一会儿自己找下山的路,小心点。”
“你胡说八道什么!”叶晴抽泣着,“要走一起走,我不会自己回去的!”
“丫头,对不起。”说着,何依突然从叶晴手中狠命抽出自己的手臂,身子猛地往下一沉。
“笨蛋!”
就在何依闭着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时候,被突然被人抓住,他茫然地抬头看,只见叶晴死命地拽着他的衣领,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你找死啊!竟然敢放手!”叶晴气喘吁吁地说,一手拽着何依的衣服,一手扒着山崖边缘。
何依想说些什么,却实在没有力气,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天空中划过一道血色电光,乌云咧着嘴狰狞地咆哮着,叶晴吓了一跳,脚下一滑,瞬间失去了平衡,二人一同栽进了山崖。
狂风依旧在咆哮,暴雨依旧如注倾泻,天地昏暗如夜,世界被一只看不见的笔染成一片惨灰色。
然而就在刚刚,叶晴还倚着何依的肩头看云气云落,有一瞬间叶晴曾想若是能让时间停在此刻就好了,谁料,竟然一语成谶。
十几分钟后,郑晓妍看到了叶晴的短信,在给叶晴打了无数的电话却没有任何回复之后,郑晓妍急了,觉出事情不对,于是赶忙叫上叶晴父母来山上寻找,然而,所有的寻找都以失败告终,救援人员翻遍了落月山,雨水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叶晴与何依就像是人间蒸发,杳无踪迹。
——花溪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