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鲁仲连：墨侠之风
鲁仲连，齐国人，又叫鲁连子、鲁仲子或者鲁连，是齐国稷下学派后期的代表人物，着名的平民思想家、辩论家和卓越的社会活动家。此人善出奇谋而又持高节，不肯人仕当官，喜欢四处游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有侠士风范。不过，我这里所说的“拔刀相助”，不是指他会打架，而是说他能够用自己的智慧帮人摆平许多事情，不管是芝麻小事还是国家大事。
据钱穆先生推算，鲁仲连应该是生于公元前305年，卒于公元前245年。鲁仲连的籍贯亦不可考，司马迁在其《史记》中仅记为“齐人”。幼时的鲁仲连在稷下学宫师从徐劫，专攻“势数”之学。因为他勤学善思，博闻强记，所以颇受老师喜爱。尤其是他思维敏捷，很小即以辩才闻名退迩。当时的齐国人都津津乐道他12岁驳倒田巴以及三次责难孟尝君的故事。田巴是稷下学宫赫赫有名的辩士，曾“毁五帝，罪三王，訾五伯，离坚白，合同异，一日服千人”。但12岁的鲁仲连却以“堂上之粪不除，郊草不芸；白刃交前，不救流矢”的例子，阐明了“人应该先急后缓”的道理，告诫他“急者不救，则缓者非务”，“夫危不能为安，亡不能为存，则无为贵学士矣”，提醒他国家危机四伏，形势紧急，那种为辩而辩、脱离实际的辩论和夜猫子叫没什么区别，毫无意义。最后，田巴在鲁仲连强有力的驳斥下心悦诚服，不但当着徐劫的面夸鲁仲连“乃飞兔也，岂止千里驹”，而且终生闭嘴，不复辩论。
1.娆拒主尝
孟尝君在齐国当丞相的时候，听说鲁仲连是个了不起的人，就想把他招到自己门下做食客。孟尝君喜好招揽天下豪杰的癖好大家都是知道的，而且，他这种癖好已经到了良莠不分的地步。在他眼中，稍稍有点本事的人，哪怕你会学鸡叫，会学狗爬，他也觉得了不起，一定要把你留在门下。所以，他的爱才之名实在有些滥，萝卜白菜和金玉珠宝都往一个篮子里装，因此，一些真正有才学的都耻于跟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为伍，不回应孟尝君的召唤。
这次孟尝君要得到鲁仲连，架子还很大只是派了个人去跟鲁仲连说这事，结果被鲁仲连一口回绝了。孟尝君不甘心，又派这人去，还对他说：“你告诉鲁仲连，他来我这里会将他奉为上宾。”鲁仲连想，这个孟尝君实在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干脆去一趟把话说明白，好让他死了这份心，省得老是纠缠不清，于是就跟来人一起到孟尝君的府邸。
事情也凑巧，这会儿孟尝君正打算撵一些在他看来没什么本事的食客走。这事还没宣布，消息却已经走漏了，于是他的门客们都觉得受到了侮辱，在门下大闹，叫嚷着要走一块走。这下孟尝君着了慌，如果食客们都走了，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我孟尝君的一世英名可就只能扫地使了。
正在没办法的时候，鲁仲连到了。孟尝君还以为鲁仲连答应来投奔他了，便连忙出迎，没料到迎头遭到鲁仲连的严词指责，他认为孟尝君匆逐舍人是很不对的事情。他先是举了在一定情况下猿猴不如鱼鳖、琪骥不如狐狸、曹沫不如农夫的例子，然后阐明“故物舍其所长，亡其所短，尧亦有所不及”的道理，告诉孟尝君人各有所长，各有其短，用人的关键在于用其长而不用其短，自己不会用人，反而说人家无才并遗弃人家，这是“不肖”和“拙”，并指出遗弃人才会树敌招祸的危害。孟尝君听了很惭愧，没有了再驱逐门客的打算。然后，鲁仲连又向他陈述了自己不愿为门客的想法，并趁机讥讽了孟尝君并不是真的“好士”，指出孟尝君养士的虚伪和吝啬，批评孟尝君薄士、贱士的做法，提醒孟尝君应该普遍提高士的待遇，平等真诚地对待士，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得到像古代高士那样的贤才，说得孟尝君哑口无言。孟尝君见鲁仲连实在没有投奔之心，也只好放弃了。
1.又不帝秦
鲁仲连游赵国，恰逢赵国与秦国的长平之战打到第三年。秦将白起打败赵军，历史上有名的只会纸上谈兵的赵国将军赵括被杀，40万将士被活埋。秦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接围住赵国都城邯郸。赵王十分恐惧，而原先联系好的诸侯救兵都在一边观望，不敢跟秦军交锋。魏王派将军晋鄙救赵，晋鄙害怕秦军，不敢前进。魏王一看形势不妙，派将军新垣衍偷偷跑到邯郸，通过平原君告诉赵王：“只要赵王愿意尊秦王为帝，秦国必然欢喜，围城之困肯定就不战而解了。”平原君想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投降吗？内心十分焦虑，但对这个劝降的人也没什么办法。这时，正在赵国的鲁仲连听说这件事之后，立刻拜见平原君，对平原君说我以前还以为您是天下最贤良的人呢，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那个叫新垣衍的人在哪里？我来帮你骂他几句。”鲁仲连见到新垣衍，向他痛陈秦王称帝的危害，将来不但赵国完蛋，魏国以及新垣衍的家乡梁国都会被秦国所灭，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了，说得新垣衍面红耳赤，不敢再说向秦国称帝的事情。恰好这时魏公子无忌用偷来的虎符夺了大将晋鄙的兵权，大军急进攻打秦军，秦军败退，赵国得救了。
平原君因为这件事情要封赏鲁仲连。“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又请鲁仲连喝酒，喝酒的时候想馈赠鲁仲连一大笔钱。鲁仲连笑着说：“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鲁仲连认为平原君这么做是把他当做商人了，实在是侮辱他，于是起身告辞，“终身不复见”。
10多年后，齐国和燕国之间又发生一场大战。燕国当时十分强盛，连下齐国70多个城市，齐国眼看就要完蛋了。幸亏有个叫田单的大将，以火牛阵取胜，一口气收复了许多失地，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聊城(不是今天的聊城攻打了1年多，齐军死伤大半，而聊城却似乎越攻越坚固，始终不能打下来。而守在聊城里的那些燕国将士，也听说有人在燕王面前说了他们的坏话，只要他们败退，就会全部斩首，所以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死守聊城，不敢回燕国。鲁仲连身为齐国人，国家有难，不能不管，于是给燕国守将写了一封信，用箭射到了聊城里。信上说：“我听说，聪明的人不背时而弃利，勇敢的人不怕死而灭名，忠臣不先考虑自己而后考虑国君。但现在您逞一时的气愤，不顾念燕王，是不忠；身亡于聊城而威名不扬，也难说是勇敢；功败名灭后世无所称颂是不智。还是请你们好好想想吧。”鲁仲连知道燕将不敢北归的难处，也知道他们投降齐国又没有人从中间牵线。他的这封长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燕将设身处地地着想，并劝他们投降齐国。
燕将收到信之后左右为难，回燕国是死，投降齐国因为杀齐人太多也不免是死。与其被人杀，还不如自杀以保清名，于是大哭三天，拔剑自刎，聊城于是被攻破。田单攻破聊城之后，大肆屠杀平民，气得鲁仲连捶胸顿足。田单深感鲁仲连破城有功，向齐王报告，齐王想封给鲁仲连官爵。鲁仲连听说这件事之后说：“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就是说我为了富贵而受人管制，哪里有贫贱而逍遥在世界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啊，于是，“逃隐于海上”。
有关鲁仲连的这种“侠隐”风范，后世之人多有咏赞。晋人左思曾在其《咏史》诗中说：“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当世贵不羁，遭难能解纷。功成耻受赏，高节卓不群。”李白在其《古风五十九首》里面写道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李白一生佩服的人里面，鲁仲连可能是最为他看重的，他一生写鲁仲连的诗不下十几首。
鲁仲连是子学兴盛时代思想脉络颇为驳杂的人。他有儒家胸怀韬略、志在天下的雄心，也有庄学逍遥于天地之外的隐逸思想，更有墨学的行侠仗义之风。在他的身上，有纵横家的影子，但他的爱国主义立场，毫不利己专门利他的作风，又与苏秦、张仪背信弃义、贪图富贵截然相反；他受名家辩士辩术的熏染，而又能跳出“为辩而辩”的泥沼，理论联系实际，身体力行；他有儒家的仁政、民本思想，一生无官无爵而“位卑未敢忘忧国”，但他的“不在其位，亦谋其政”的平民参政意识和彻底摒弃富贵金钱的高土作风又与孔孟之道绝不苟同；他受墨家影响，有很明显的“兼爱”“非攻”行为，但行动又远比墨家大气、积极；他隐居海上，有道家遁世之风，但又不完全归隐决不肯老死山林，常常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积极行动。深邃的思想，高尚的人格，超人的智慧，组成了一个富有个性和传奇色彩的鲁仲连。
我们说鲁仲连是侠隐，就是说其经常在历史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功成身退，销声匿迹，实在是潇洒之极。无怪乎像李白这样既爱行侠仗义又喜隐居石泉之人对其崇拜不已。鲁仲连毫无疑问是侠隐的代表，隐之大者！
（第二节）猫康：龙章凤姿
嵇康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美男帅哥，《晋书》上说他“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见过他的人都很惊叹，认为他简直是神仙下凡。《世说新语‘容止》里面也说他“风姿特秀”，感叹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也有人这么形容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这些描述不但是在直接形容他的容貌，而且还说出了他独特的气质。清雅的容貌与脱俗的气质合一，是古代美男子的标准，但嵇康的俊美又与别人不同。最有说服力的故事是，某次他去森林里采药，竟被樵夫误以为仙人下凡，其脱俗风姿可窥一斑。
在这么一副好皮囊里，又不装的尽是糟糠败絮，就是世间少有的天宠之人了。“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晋书》里聊聊几句勾勒出嵇康的少年英气。天生才气横溢，写诗属文辞美情真，“远迈不群”，显现出他那卓尔不群的优美文风和放达不羁的灵魂。他精通文学、玄学、音乐以及道家服药之术，他的才气似乎得自天地之间。
嵇康如此美貌，如此博学，要搁到现在，估计那些所谓的美男作家、帅哥作家们都该一边歇菜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美貌，嵇康才娶了当时曹魏皇室里的一个公主为妻。而这个公主就是曹操的儿子曹林的女儿长乐亭主。嵇家就这样变成皇亲国戚。
细考嵇康家世，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嵇家是汉末谯国人，他的祖上原先姓奚，居住在会稽上虞，后来为了避怨，才搬到谯国嵇山之侧住下，并且改姓嵇山的嵇。所以说播康是皇亲，却够不上权贵的资格。凭着他的大才和身份，理应有个较高的政治地位，然而，他一开始只做了一个小小的郎中，不久做了中散大夫，也不过是个七品的闲职。嵇康性情闲散，不好拘束，喜欢优游在山林中，“恬静寡欲”，再加上酷爱老庄之学，鄙视权贵，所以即使七品闲职，他也没好好做过，倒是常在养生修仙上消磨时光。
“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嵇康生活的正始时代，曹氏渐衰，司马氏日盛，朝中两派斗争十分激烈。嵇康最厌恶政治，有人说他娶了长乐亭主以后毫无疑问要支持曹氏，而对司马氏不满，故此对政治、对社会采取了一种愤世嫉俗的态度。事实上，曹氏在政治上并没有给他多大好处，他也没为曹氏认真出过力气。他远离政治完全是因为个人的性情、爱好和他的人生观：鄙视功名，厌恶儒墨，心好老庄，崇尚自然。
他喜欢饮酒，更喜欢服用一种叫做“五石散”的所谓长生药。“五石散”又叫“寒食散”，据说发明者是汉代的张仲景。唐代孙思邈的《千金翼方》中有“五硬石散”之方，是指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硫磺五种石头搭配制作的一种药，有剧毒，如果吃得不得当，很容易死人。这种药服下去后会使身体产生很大的内热，所以吃之后关键是要“发散”，要吃冷食，喝热酒，还要去运动，快步走，让内热迅速从体内发散出来，体内若有什么毒，也会和内热一并发散掉。因此，“五石散”作为一种发散药，确有药用价值，至于能否长生，就很难讲了。嵇康吃的“五石散”应该和这个差不多。服这种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因为有很多讲究，比如如何制作，如何服用，服用后又如何发散，都很麻烦，而且，服药不能不消耗人的一些体力和精力。
嵇康还喜欢打铁。打铁对嵇康来说，一开始可能是谋生的需要，但到后来，打铁却成了他的一种乐趣，一种与流俗对抗、不与当权者合作的姿态。他常和向秀一起在自家院子的大树底下打铁，并乐此不疲。现在的人已经很少见过打铁了，即使在现在的农村，铁匠也几乎绝迹。但在人们普遍的想象中，铁匠必是五大三粗、浑身横肉、满脸焊气的人物，和屠夫卖肉之人可为同类。但以嵇康之美貌，却好打铁，就有些像时下偶像剧中的人物了，不管是打铁的还是杀猪的，一律有一张偶像脸。偶像剧自然是胡乱捏造，而嵇康却是确有其事，不能不感叹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帅的打铁匠啊。除了吃药、打铁之外，嵇康剩下的爱好就是和阮籍、山涛、刘伶、向秀、阮咸、王戎等喝酒、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了。
他的哥哥嵇喜说他“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性好服食，常采御上药，善属文论，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抱之中”。不过这仅仅是罗列了几种现象，未能说透弟弟的真精神何在。倒是有一位叫李充的人，算得上嵇康的知音，他在其《吊嵇中散》的文章中说：
先生挺邈世之风，资高明之质；神萧萧以宏远，志落落以遐逸；忘尊荣于华堂，恬卑静于蓬室；宁漆园之逍遥，安柱下之得一。寄欣孤松，取乐竹林；……乃自足于丘壑，孰有愠乎陆沉。……嗟乎先生，逢时命之不丁；冀后凋于岁寒，遭繁霜而夏零；灭皎皎之玉质，绝琅琅之金声；投明珠以弹雀，捐所重而为轻；谅鄙心之不爽，非大雅之所营。
——《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六
“宁漆园之逍遥”才是嵇康之所以成为嵇康之处，是嵇康思想根本所在。这段文字处处围绕这一精神来写，将播康写活了。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做一个现实生活中快乐的“神仙”。但做神仙也需要有学问，他不主张死读书，更反对读死书，对此又自有一套理论：“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志于导养得理，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晋书·嵇康传》在他看来，做神仙虽然要有自然天成的禀赋，但若按照自然之道修炼得体，像彭祖他们那样长寿也不是没有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