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话说,天翊出远门,干什么去了?
二舅家的表哥,碰到个好机会,远在贵州的亲戚喊他过去开店。而且已经把店面找好了,房租也帮忙垫付了,这等顺水推舟的好事百年难遇。开店,自然还是轴承商店,从家乡出来做生意的十有八九是做轴承的。
这次去,表哥叫上天翊一起去。一来,我们正做的就是轴承,天翊比较懂这行,而表哥并不精通;二来,要开店,一个人的财力肯定不够,两个人搭伙的话就没有负担了。
视察了一个多月,两个人终于回来了。那春风得意的样子,看来已经把事情给办成了。天翊和表哥一拍即合,决定了——搭伙做生意。定个日子,准备好行李,准时就出发。
听到出门开店的决定,我是一半欢喜一半忧。
欢喜,终于可以挣开束缚,远离公婆的管制,如飞向蓝天的鸟雀一样自由。想想都会笑了。
心忧的是,离开这块最熟悉的土地,离开最亲爱的父母,投入一片陌生的天地,未知而迷茫。
这一天,表哥的父母(二舅和舅妈,也是婆婆的哥哥和嫂子)、我的公婆、表哥和表嫂,还有我和天翊聚在我们家生饭,两边的谆谆教导,开始了。
“亚楠,你就别带孩子了,我们先帮你带着。你好好做生意,还要帮着你嫂子看看孩子,你年纪轻,多干点活儿,你嫂子的孩子还小!”婆婆语重心长,一番苦口婆心。
“亚楠,你可千万要和你嫂子好好相处,这出门在外的,有事你们好好商量,千万可要团结一致。咱们一起做买卖,最要紧的是和气,和气才能生财!”舅妈忧心而关切地说。
这顿饭,吃的是“送别饭”,两家老人争先恐后地嘱咐我们这两小家子。说起来充满不舍的忧心,又支持年轻人敢闯敢干的精神。尽管两家都是“一儿一父”的,在自己家都是两个惯孩儿。
父母这边,妈妈同样地担心,同样为“和气生财”而担心。妈妈也再三嘱咐:“这是两家人的买卖,所以更加考验人,要团结和睦,要多干活少说话……”多长眼色多干活,我知道了。
二零零七年的夏天,我和天翊坐上了开往贵州的火车。
双方商量的结果,让我们两口子和表哥先去,搞定了一切,表哥再回去接嫂子和孩子。
漫漫长路,前途未卜。看着车窗外,我的思绪跌宕起伏。有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有对即将合作的担忧,那一晚的火车上,各怀心事。
夏天里,临出门,刻意着装朴素。一条黑白横条纹的体恤衫,一条乳白色的休闲长裤。一身白色,深浅不一,透着一股未染世俗的洁净。
火车上,买的硬坐,却没有地方可坐。我就站在巷道里,抓着头上的扶手,随着火车的行走而颠簸。一直站到下半夜凌晨三点,困极了,天翊找到闲位给我坐,那一夜漫长得有点可恶。
从家乡到贵州,两千公里的路程呢,所以两个晚上过后,才到达目的地。
这个亲戚小刘,前来迎接我们。他是表哥的两姨兄弟,比我和天翊还要小两岁。又和天翊从小在一所学校读过书,所以对我们无比热情。一见如故,呼朋唤友。
来到这块即将成为“第二故乡”的土地,来到这快被称为“五彩黔城”的土地,有一种被动的存在感。
黔城的天儿,阴阴的,忽明忽暗,一来就下雨了。这里有句谚语“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县城四面环山,站在高处眺望,这座小城如井底之蛙。这里煤矿最多,在周围的县城里独树一帜,有大大小小两百多家煤矿在山上开采经营。听人讲,黔城就是个宝藏,山上到处都是宝,而且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我们初来乍到,暂住在一个小旅馆里。那时,一晚上的住宿费是二十块。而且,旅馆就在离门面五十米左右的位置。
白天我待在店里收拾,天翊和表哥赶紧找房子。表哥说,先为我和天翊找,等嫂子过来之后再找他们的。
新店只有二十平方,一间屋子,回门口朝东。北墙的侧门和西墙的窗户被封住了,所以只能走这个大门口。面积之小,一眼望穿。这个房子,唯一的亮点是一进门口一抬眼,巨大的一个红底黑字的“神”字迎面而来。
没出三天,表哥他们就找到了房子,让我去看。
只见,进去一条极窄的过道,来到一家院子里。站到院子里,前面是四层新楼,后面是三层旧楼。而我们选的正是旧楼的二楼这一间。楼的外观刷的全是粗砂的洋灰,独自走的一排阶梯,到了屋门口有了残缺,小心了,出门口一跑准能腾空而落。
来到这间房子内,一眼望去,可以啊,足有四十平方的样子。和门口相对的东墙上有一扇窗户敞开着,凭窗而眺是一个封闭的大院子,好多的旧房子,看到的都是房顶。北墙就难定位了,墙体是斜的,从东北墙角以15度角斜到西北角。说起方位来,一度眩晕,这里的房子分不清东南西北。
旧房子嘛,抹的是洋灰地,刷的是豆腐渣一样的白灰,就一幅悲悲戚戚的样子。好在还有一扇能照进来阳光的窗户,给那种悲惨增加了一些和暖。缺点是没有水管和厕所。这是让我十分纠结的:上厕所要去楼下的公用厕所,四户人家使用,脏乱差那是肯定的。水管就在厕所不远处的空地上,也是我的楼梯底下,这个水管同样是四户人家使用。
因为房租便宜,就1100块,所以天翊和表哥极力说服我租住。我原是不同意的,看在他俩为了生意暂且委屈自己的份上——好吧,那就住吧!
我无法预知,这间屋子即是噩梦的发源地。
交房租,是表哥付的。
这里我要说说,两家人合伙做生意的金钱分配:表哥出五万块钱现金,我们出五万块钱货物。所以货上不用他管,所有用钱的地方都由表哥来付。彼此,投入一样,挣了钱再对半分吧,这也是之前就商量妥当的。
入住吧,大包小包的衣服掂过来,该买的去买,该布置的布置。买了一张木板床,两百块的那种,很硬,把从家里寄来的被褥一铺,也像那么回事了。买了个布衣柜,放在床头边上,五十块钱的那种,放进去一些常穿的衣服。还有必备的厨房用品,锅碗瓢盆,水壶暖瓶,小桌子小凳子……杂七杂八,像大人们玩过家家一样。
好,我这边也住下了,门市也摆放完了,表哥也把嫂子接来了。
嫂子带着五个月多的女儿,还缠手的孩子,风尘仆仆的来了。我们赶紧又找房子来给他们住。又是很快,简直太容易了,一年1400块的房租,还有水管厕所,比我们租的好多了。
两家子,五口人,要吃饭,先动锅吧!
谁做呢?当然是我啦,我又没带孩子!
这次,开启了我这辈子的做饭生涯。
白天两个男人去店里,我和嫂子待在我的房间里。我做饭,她看孩子,陪我说说话。孩子一闹,她抱起来出去走走。我留在家里做饭。可也奇了怪,原来“饭来张口”的一个人,就立马被传了神功一样,样样会做了。
发面子,蒸馍馍,蒸包子,样样都做。做出来的饭菜,还深得人心。蒸一锅包子,一天就能吃完。表哥长的胖,一顿就吃三四个。我看着,那筐里的馒头就像猪八戒做女婿的时候那吃下去的速度,快的都来不及看,就吃完了。
嫂子天天抱着孩子,三头跑。去店里转转,来我这看看,又可能因为孩子去家里拿东西之类。我呢,任劳任怨吧,该做饭的做饭,该洗碗的洗碗。把这群人的吃饭问题解决了,是头等大事。我的任务,徘徊在家里和菜市场之间。
日子久了总会生出嫌隙来,人与人不过如此。
别看我担此做饭的任务,屋里屋外仍打扫的不染尘埃。衣服照样洗,地面照样拖,房间收拾的利利索索。本来就有一点子洁癖的,再忙再累也不妨碍我这点子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嫂子样样都好,只是一点——不爱干净。大家正吃着饭来,孩子要拉屎,她也不抱出去。好,你想想,这边三个大人围着一桌子饭菜正吃着,旁边的孩子正拉着,你还能吃的下去吗?孩子拉完,她只管孩子去了,我就料理呗……
那会儿,嫂子时常把孩子往我的床上搁。孩子小,穿的都是露裆的裤子,当然可以说不算多干净的时候。我这人又有个毛病,你坐了我就洗,不洗又感觉膈应。值得庆幸,这还没往你的床上拉尿呢,真的弄脏了你又能说什么?
后来有一次,我和天翊晚上去表哥家串门。也是从表哥搬进他租住的房子以后第一次探望。一进屋子,样样比我们好看,床啦窗帘啦橱柜啦,连房东给他用的家具也全。而且,在超市买了许多零食,最贵的旺仔系列的我家孩子从来没舍得买过。其实,人家有孩子嘛,无可厚非的。
合作要领是什么——互利共赢。投资是一样的,花钱能省则省。咱们终极目标可是多挣钱,好各分秋色的。既然刚刚开始创业,肯定要省吃俭用才对。所以,天翊说:“咱把花销记下来,谁花了多少钱,咱就记在一个本子上。”我管做饭,买菜买油的都要记录下来。
而表哥不想记花销,他嫌太麻烦了,所以记的少,并且花的多。
表哥一家,早餐常常在外边吃牛肉粉,一碗粉不加肉五块,像表哥那体型肯定加个两三块的肉,不在话下。他的口头禅是“挣钱不挣钱,弄个肚里圆”。农村人也是有属性的,我们村子认穿,而他们村子认吃。这不是我说的,是表哥常说的。
表哥还有个爱好——打牌。在黔城这块不毛之地,什么坏学什么。打牌是我最厌恶的一项娱乐。你说,辛辛苦苦赚钱已经得之不易,干嘛拿着去赌个输赢?输也坏,赢也坏。输了,你自己心疼;赢了,输的人就不心疼吗?
而表哥呢,一拿就是一两百,就坐在门市附近的牌桌上打牌。那时,人们都搬个桌子放在人行道上,四个人一坐就成场了。表哥是输了不记录,赢了更不记录。我是不晓得,只听天翊回家告诉我。这一天卖了多少,花了多少,他记的清清楚楚。
进了冬天里,犹记得那是我的好日子,我的生日之前,我的冬天特别冷。
天翊要分家,喊我当枪头,让我讲出来。
一间门市里,我们五口人,到齐了。我一开口:“哥哥,咱们分家吧……”心情是忐忑不安的,一脸无辜的表情,好怕呀,这是让人最尴尬的开场,我无法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表哥笑嘻嘻的圆脸,突然僵住了,话也没说,大步走到门口,“哧啦”一声把卷帘门给拉下来,那力气之大,如泰山一震,那门刹时贴进了地底下,低到了尘埃里。只见,屋里一片漆黑。表哥也不开灯,谁也不敢开灯。静的如地下密室,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许亚楠,你说什么?”表哥怒气冲冲。
“我说咱们再去找一个店面,各开一个门面,这样子两家店多好,咱们也能多赚点儿呀……”天翊灌到耳朵里的话,我却表达的吞吞吐吐。显然,没料到表哥的反应如此激烈。
“那不行,我不分家,到底是谁说要分家的?”他不相信我有这个胆量。
“我呀,我建议的,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我百口莫辨,又勉为其难。
“黑家吃了饭再说吧……”只见他“噌”的一下又把门给推上去了,顿时一束强烈的阳光直冲进来。
……
捱到晚饭后,战战兢兢的战役打响了。
表哥仍冲着我叫嚣,棒打出头鸟嘛!
“许亚楠,你说说为什么要分家?”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什么,嫂子什么都不干,抱着孩子天天玩儿,你们吃的花的比我们多……”他的叫嚣让我情绪失控了,一肚子的委屈瞬间都倒了出来。
只顾讲了自己想说的,忘记了天翊灌输的。
嫂子抱着哭闹的孩子,坐在一边。表哥一个剑步冲过来,抬起右手要打我,那手悬在半空中还没落,天翊抢到了他的前面,给了我一巴掌。
你怎知道,天翊的左手是断掌。断掌,就是手心的正中央横出一道很深的手纹。其它的生命线爱情线都不明显了,全被这一条深深的纹路给遮住了。而天翊和爸爸,一个在左手,一个在右手。听老人们传言,有断掌的人一巴掌下去能打死一个人。
我反抗,我愤怒,我哭了……
看到天翊把我按到地上的时候,表哥上来拉开了。嫂子就坐在那里,静静的看,没说话。
这下子,满意了吧?这场戏,演足了吧?
“我叫你说的什么?你看你都说了什么?”事后天翊找我理论,还怨声载道的。
“哦,那你就动手打我呀?明明是你自己不敢说的,还怨我……”我不依不饶。
“我打你,是做给他们看的,不打你他们能消气吗?”他还有理,还一片大道理。
……
从此,表哥携家带口的走了。他投资的钱数一分不差的还给他了。
我的委屈要找谁诉呢?
过年回家,我跑到妈妈跟前倾诉,哭成一个泪人。妈妈拍案而起,不由分说,带着爸爸弟弟来到了我的婆家。
“冷天翊呢,你给我说说,为什么打俺家亚楠?”妈妈一把抓住他就要打,被婆婆阻止了。
“****你娘的,你敢动手,你凭什么动手?”妈妈顾不上用词了,直接开骂。
“你家那熊哥哥凭什么还要打俺家亚楠,他算个什么东西,你给我把他喊来!”妈妈一个劲地骂他们,天翊连句话也不敢说。
婆婆一见妈妈骂她的娘家人,这下子急了,对骂开了。那情形,如厮咬一般狰狞。爸爸赶忙阻止妈妈,公公阻止婆婆,天翊不敢说话。三个男人冷静着坐山观虎斗,同时各执一词地解释。弟弟站在门外,没参与进来,但只要我一句话必定全力以赴。
解释了半天,看着气氛从高温逐渐降至常温。公公婆婆开始赔不是,妈妈的怒气开始消减。爸爸一边听他们的解释,一边叮嘱天翊不许再打架。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了,也不评个子丑寅卯了。就像一场厮杀,一场花落,无可奈何随它去。
没有一个人,给个公道话。
我还郁闷了,到底是谁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