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我不愿意相信”
郝嘉和张晓彬坐在出租车里飞一般地赶往市第一医院。医院坐落在市郊，最近新建了几座楼，是本市医疗条件最好的一家三甲医院了。夜深沉，市区喧闹的景象渐渐趋于安静，只有路灯睁着眼睛站在道路两旁默默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而郝嘉的一颗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她侧头看看张晓彬，张晓彬此刻正无声无息地倚靠着自己的肩头，他的双眼微闭，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张……”郝嘉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她没有动弹一下，生怕引起张晓彬的不安。
夜，是一张大网，将郝嘉一点一点地深深地包围，她只是感到冷，一种由心底蔓延到周身各处的寒冷……郝嘉不敢相信，自己身边这个曾经自大到目空一切的男人，此时，竟会如同一个弱小的孩子一般需要自己来安慰和保护。郝嘉说不清自己有着怎样的心情……当一个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真的会有一个可能的巨大变故，当他可能在一个固定的时限之后会永远地同这个世界离别，在这样的一个假如里，不论自己与他曾经有过多少恩怨纠葛，此时，似乎全都如同云烟一般飘渺虚无了……
“嘉嘉……”张晓彬突然开口说道，“你……你怎么来了？”
“张晓彬，别说话了……”郝嘉仍然扭着头望着车窗外。
出租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
“妹子，快到医院了。”司机说。
“师傅，谢谢你了……”郝嘉回应了一声。
“张晓彬……”郝嘉本来想说些“别害怕”之类安慰的话，可是此时，却终归没有说出口。
张晓彬没有再言语一声。
出租车再往前开的时候，身后一辆救护车呼啸着飞了过去。郝嘉的心中又是一紧。
……
司机将车子直接驶到了急诊楼前，郝嘉和张晓彬下了车。急诊的医生们正从刚才经过的那辆救护车上往下抬出了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快！女的血压下降了！……”
郝嘉吸了一口气，作为医生的她，很清楚血压下降意味着什么。身后，张晓彬紧张地站在原地。
郝嘉顾不得问司机车费多少钱，她掏出两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司机伸手接了，要找零钱给她，郝嘉摆了摆手，便急匆匆地转过身子，拉着张晓彬走进了急诊楼大厅。出租车司机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叹了口气，“平平安安便是福吧……”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便调转车头向原路徐徐驶去……
……
张晓彬很快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入他的体内。
郝嘉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她在一连串地忙碌之后，仍然不知疲倦地焦灼着。郝嘉看看张晓彬，他的一张脸毫无血色，整个人像蜡人一般躺在病床上。张晓彬感觉到郝嘉看着自己，忽然睁开眼睛对着她笑了笑。郝嘉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你怎么了？”
“嘉嘉，谢谢你……”张晓彬说完就垂下了眼帘，他的一只手揪着自己盖的被子的边儿，不停地绞扭着。
“张晓彬，你睡一会儿吧。”郝嘉坐在张晓彬身旁，安慰着。
“嘉嘉，你是医生，你说说看，我是得了什么病？……”郝嘉看得出张晓彬内心的恐惧。
“这……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确定吧……或者……是病毒性感冒吧……也或者，是细菌感染……”郝嘉低着头，并不看张晓彬。
“行了，行了，你走吧，我自己在这儿呆着吧，输完液得天亮了去了，不行等这几瓶液输完了我就回家去，在这破地方呆着，能闷死人……”张晓彬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后，竟上气不接下气了……
“看医生怎么说吧……你先睡会儿，我出去一下。”郝嘉站起了身子。
“你干吗去？！”张晓彬看郝嘉站了起来，着急地问道。
“我去趟卫生间。”郝嘉看看他，说道。
“哦，那你去吧……别回来了，走吧……”张晓彬闭上了眼睛。
郝嘉看着张晓彬，没再说话。
走出病房，郝嘉径直进了医生值班室。办公室里，接诊的那位医生正拿着一些化验单仔细地比对着。
郝嘉走过去，看了一眼医生的胸牌，看上面写着“李志伟”三个字，她开口说道，“李医生……”
“哦，你来得正好，你是张晓彬的家属吧？”李医生严肃的表情令郝嘉莫名地紧张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是。”
“张晓彬的化验单结果出来了，我仔细看了看，他的情况很不乐观，从各项数据显示和病人体征来看，我怀疑他得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李医生小心地说着，他顿了顿，又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确诊还需要做进一步化验，要做骨穿，这样才能有一个明确科学的诊断结论……”
郝嘉点了点头，“李医生，我知道……”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医疗条件很好，我国国内也有很多专科医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不少患者在确诊为此类病症后仍能存活10—20年以上……”李医生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对工作十分敬业。
“医生……依你看……他还能活多长时间？”郝嘉盯着这位医生问道。
李医生吃了一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郝嘉，在他遇到过的重症病人家属当中，还没有这样直截了当地问病人存活时间的，他们通常都不愿意相信事实，即便医生手里拿着诊断证明书……可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人却如此直接，并且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没有恶狠狠地揪住医生骂其庸医，也没有在医生眼皮底下晕掉……
郝嘉看李医生一脸惊讶，这才揉了揉眼睛说道，“我也是医生……”
“哦？！”值班的李医生恍然，“怪不得……其实，从职业道德上讲，在最后的诊断没有出来之前，我是不能将个人论断告知家属的……但是，从个人情感上讲，我更倾向于病人家属早一些知道病人的病情，从而有心理准备……当然……既然你也是医生，那你一定有这个心理准备……毕竟，病人的病情已经到了一个严重的程度……”
郝嘉点点头，“医生，我……我其实，我其实对张晓彬的病……论断和你的一样……但是……但是，作为病人家属……我……我不愿意相信……”
“明天，张晓彬要转到血液科进行治疗，另外，针对张晓彬的病情，我会同血液科的医生进行会诊，应该很快就会安排骨髓穿刺化验……”值班的李医生把手里的一些化验单据递给郝嘉，“你看看吧……”
郝嘉只对着最上面的一张血常规化验单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了看下去的勇气，那张单子上，白细胞值高得骇人……郝嘉连忙把手中的单据还给了医生，“不，我不看了……”
正要推门往外走，忽然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中尖利的一嗓子划破了整个夜，“美娟啊……你醒醒！醒醒！妈来晚了……啊……我女儿啊……你们还我女儿……”
“老太太！老太太！”紧接着，又是一阵抢救的忙碌和嘈杂……
郝嘉不由得倒退两步，她一个没站稳，踉跄跌倒在值班室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