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我又没求你”
郝嘉给张晓彬的大姐张晓兰打了个电话，事情都还没有说清楚，就被莫名其妙地斥责了一番，这简直就是对郝嘉的羞辱。郝嘉知道，张姓一家人记在自己身上的仇是没有办法消除了。郝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要把张晓彬交给谁。
医院走廊里护士站的小护士对着郝嘉的背影喊了一声，郝嘉只好让自己从气愤的情绪中抽离，她转身快步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看到郝嘉黄着一张脸进了门，医生和气地把身旁的一张椅子拉出来，“实在是抱歉，这一夜我们够折腾的，只能到现在才跟你谈谈张晓彬的病情……”
“谢谢医生了，这一夜你们也太累了……”郝嘉点了点头，坐下了。
“你是张晓彬的家属吧？”医生看着她。
“是……”郝嘉再一次点了点头。
“是这样，具体情况呢，我昨天晚上和你大概有了个交流，你说你也是医务工作者？”医生又问道。
“是，我是医科大毕业的。”郝嘉抬起头看着医生，“张晓彬的病情我有心理准备，现在，你想要说的是？”
医生点点头，“那就好说了，既然你是学医的，那么，你该知道，目前张晓彬这种情况，我们只能是尽力……当然，这样说没有科学依据，一切都要等到骨髓穿刺结果出来才能做最终诊断，但是……依我的经验，我还是建议张晓彬尽早转到血液科……”
郝嘉看着他，很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她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的建议希望你尽早考虑，如果考虑成熟了，我会让护士联系血液科，如果有床位的话，你们还是要尽快转过去……”医生抬手看了看腕表。
“那就太麻烦您了，忙了一夜，您也该下班休息了。”郝嘉站起来，“就按您说的吧，如果血液科有床位，我们就尽快转过去。”
“好，我这就安排。”医生也站了起来，他将手上的夹板放在了办公桌上，“安排好了，护士会通知你。”
郝嘉匆匆回到病房，张晓彬睡醒了，他正用一只手拿着手机看着什么，见郝嘉进来，他连忙将手机藏到了枕头底下。
“还没吃饭吧？”郝嘉坐在了病床前的凳子上，“我买了小米粥，你先吃点儿。”
“哦，郝嘉……那个，你去做什么了？”张晓彬支支吾吾的。
“我去外面透了透气，今天天气不太好，又刮风呢。”郝嘉说话的声音不大。
“哎哟，又刮大风了啊，这春天就是风多。”不知什么时候，另一张病床上的病人小叶的家属已经回来了，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郝嘉看了看他，“小叶好点了吧？”
“就是陪着呗，刚才一直喊疼，我去叫了趟医生，医生说这就挂着止疼泵呢，有点儿感觉很正常……开膛破肚哪能不疼啊……”小叶的家属铁军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妻子，目光中满是疼爱怜惜。
“小叶真有福气，你对她真好。”郝嘉笑子笑，继而低下头来。
“哎，家里条件一般，小叶跟着我也没享了福，对人家好一点，我心里才踏实。”铁军看看病床上的小叶，伸手将遮挡在小叶眼睛上的一捋儿头发往她的耳后塞了塞。
郝嘉没再作声。强烈的反差让她无言以对。这个社会分配给女人的权利少之又少，果然是女人只有嫁得好，才会幸福一辈子。可是，怎样才算嫁得好呢？以前，郝嘉觉得只要两个人是爱着的，就算嫁得好了，但现在，她几乎全盘否定了自己天真的想法，年少时，她从来不知道，艳丽的爱情之花终有一天会在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的侵蚀中枯萎凋零。郝嘉看看张晓彬，她知道，现在，她和张晓彬仅存的一点点联系，无外乎她是朋朋的妈妈，而张晓彬是朋朋的爸爸，她和他之间，那朵曾经开过的花，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药怎么滴的这么慢，郝嘉，你给我调快点儿。”张晓彬的烦躁情绪终于无处释放，他指着还有一半儿液体的药袋。
“这个药的滴速是有规定的，不能太快。”郝嘉说。
“那你回去吧，你老在这儿呆着，你诊所里怎么办？”张晓彬看着郝嘉。
“我给小春打过电话了，小春和刘阿姨先盯着，诊所里哪有什么大事啊，不过是看个头疼脑热的病，不像医院……”郝嘉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
“医院就是会动刀子，死不了也得让他们折腾残了。”张晓彬盯着病房里雪白的墙壁，感觉自己就像圈在这里等候被医生开刀的羔羊。
“你看你说的……”郝嘉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照顾小叶的铁军，尴尬地笑了笑。
铁军在用毛巾给小叶擦去额上的虚汗，他觉得毛巾凉了，就往脸盆里又倒了些热水，把毛巾浸在了热水里。
“张晓彬，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郝嘉试探地问着。
“打电话？给谁打？”张晓彬反问道。
“你……你都进了医院了，你总得让家里知道啊……”郝嘉小心地说。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不就是吊个点滴吗，值得那么大惊小怪的，再说，老头儿老太太给一大家子的人做饭，我让他们大老远跑医院看着我输液来？”张晓彬瞪了郝嘉一眼，“哎，我说郝嘉，你想什么呢？你要不想跟这儿呆着，你走你的，我又没求着你。”
“张晓彬！你……”郝嘉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她同时站直了身子。
“哎，别动气，别动气，两口子说话就是没遮没拦的，有话好好说，好好说……”铁军看郝嘉生气了，连忙劝说着。
郝嘉的心就像被虫子咬着一样难受，她一点都不想再面对张晓彬的家人，她甚至想都不愿意想那些痛心的过往……然而，张晓彬生病的时候，还是把电话打给了自己……张晓彬，曾经是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
“大妹子，坐下，坐下，你跟他一个生病的人较什么劲，你看我们家小叶，就是她伸手打我，我都不带眨眼的，要说，都是我对不起她……她怀孕了我也没照顾好她，挺着个大肚子还跟着我去送水……结果……从三轮车上摔下来了……都怪我……这辈子我要不对她好，我还是个人吗？……”铁军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摇着头。
“铁军……”小叶眼里流出一行泪。
“小叶，小叶，你醒了？”铁军揉揉眼睛，“还疼不？”
“铁军……咱们……咱们的孩子……”小叶说不下去，咬着嘴唇哭。
“我跟妈说了，咱们不要孩子了，你就是咱家的孩子，往后……我就把你当孩子养了……”铁军柔声安慰着。
张晓彬歪着头看着他们，终于一声也不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