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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唐诗的意象选择(3)

此诗中,先用多重意象组合写庐山奇景,前三句先鸟瞰庐山总貌,再写九叠云屏,描绘庐山的秀丽挺拔,高耸入云;树木青翠,山花烂漫,九叠云屏象锦乡云霞般展开;湖光山影,相互映照,烘托得分外明媚绮丽,这是用粗线条勾勒庐山的雄奇瑰丽景色;接着四句纯为细描刻画。金阙、三石梁、香炉、瀑布都是绝妙异景。这四句是对仰视所观的描写:金阙岩前矗立着两座高峰,三石梁瀑布犹如银河倒挂,飞泻而下,和香炉峰瀑布遥遥相对,那里峻崖环绕,峰峦重叠,上凌苍天。接着,笔势忽又宕起,总摄全景:“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长天。”旭日初升,满天红霞与苍翠山色相辉映;山势峻高连鸟也飞不到;站在峰顶东望吴天,真是寥廓无际。霞、日、树、鸟等意象总关庐山全貌,这些层层叠叠的意象错综变化,使庐山多姿跃动,淋漓尽致的把庐山的甲天下之景表现出来了。接下来把视线移向了长江,诗人是登高远眺之后来写长江雄伟的气势的,登临庐山高峰,放眼纵观,只见长江浩浩荡荡,直泻东海,一去不复返;万里黄云飘浮,意象变化无常;茫茫九派,白波汹涌奔流,浪高如雪山一般。长江、黄云、雪浪等意象,把长江的雄浑无比和诗人豪情逸兴有机衔接一起了。长江景象如此高远,气象万千雄伟壮美,同诗人胸包万象的博大的人生理想统一了起来。

除了壮美的意象之外,李白诗中还有一些意象表现的是清丽明净的优美景象,如《秋登宣城谢朓北楼》“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江城如画,山晚晴空,明镜般的溪水,彩虹般的桥、炊烟、橘柚、梧桐,这些清新翠染的明丽意象,深深地透露出季节的生机和环境的宜人气氛,不仅写出了秋景,又写出了愁意,色彩明艳,笔致空灵活泼,显出意象的优美清新。像这样欢快明净的优美意象,李白诗中俯拾皆是,诸如“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玉阶怨》)、“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峨眉山月歌》)“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谢公亭》)、“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望天门山》)、“船下广陵去,月明征虏事。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夜下征虏亭》)、“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清溪行》),这些白露、明月、江水、清溪、池花、翠竹、碧水、飞鸟、江火等,明艳纯净的景观构成了清艳明丽的意象,使画面如此欢快愉悦,生命机趣旺盛,每种意象本身都是那样的灵动,诗意极为丰富,优美景象十分可人。

现在我们专门谈谈李白笔下使用频率最高又最有个性的两个意象:月和酒。

月,本为自然天体,当她进入情浓欲滴的情感世界时,就淡化了她的自然属性,她已是人类社会的一员了。在古人的诗歌中,月被频繁歌颂变异,使其更加诗意化,被人类社会意识化了,构成了独特的诗境,从而月就成了一个内涵相当蕴厚的艺术化了的独特形象。自有了人类社会以来,月在文学作品中一直被赋予万千内涵,所以月就成了令人说不完的艺术“月”了。远隔千山万水的恋人心慕相仪,“月”就是牵线搭桥者,征夫与思妇的相思苦恋,“月”就是一个传情者,游子思乡怀亲的情味,“月”就是一个见证者,古时候一对自由结合的恋人,没有“月”这一媒介的出现,就难以合法化,为此,就有了“月下老”的称谓,所以,“月”最适宜人们借代,她的文化意蕴相当丰厚。在古代诗歌中,月常被歌唱,但内涵有别,意义不同。一生和“月”结下不解之缘的是浪漫主义诗人李白。李白经常吟咏月亮,在他的诗歌中,吟月的诗占相当的比例,虽然不能说无月不成诗,但诗中出现月的诗有三百余首(处),因此,月是他诗中的一个重要意象,一个丰富多彩、多姿美艳的意象,也说明诗人对月的喜爱钟情。他笔下的“月”也以不同的角色出现,在他的穷愁潦倒的一生中,月是他的知己,是他的最爱。他往往以月自喻,形容其品格的高洁纯亮,唐代诗人郑谷在《读李白集》中云:“高吟大醉三千首,留著人间伴月明。”不管是咏月,还是以月比李诗,都说明了一种艺术品格,或说是艺术向往和追求。

月在诗中妙趣横生,展示了无穷的意义。杨慎《升庵诗话》卷十二引李仲蒙的话说:“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物尽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也。”诗中之物象皆是引情的,对月而言,可以兴,可以比,可以赋,还可用为修辞。李白诗中的月就采用了这多种手段,使月的意象艳丽多姿起来,有以月表现空间的,有以月表现时间的,有以月比兴的,“江行几千里,海月十五圆”《自巴东舟行径瞿塘峡登巫山最高峰还题壁》是以月表时间,“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清溪行》),“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渡荆门送别》)是以月表现空间的。此处,我们仅从月的比兴上来探讨李白诗中的“月”。

皎洁的明月之夜能给人增添欢乐的气氛,为此诗人们往往在明月之夜,弹琴赋诗,饮酒起舞。如《友人会宿》“涤荡千古愁,留连百壶饮。良宵宜清谈,皓月未能寝。醉来卧空山,天地即衾枕。”在朋友家借酒浇愁,获得短时欢娱。月本是美好的代名词,但在李白诗中往往都是短暂的,他很难有真正的欢乐,这与他的坎坷人生相关,为此,李白大多写月下的闲情逸致,都是衬托忧愁苦闷之情的,正所谓:“以乐景写哀”(王夫之《姜斋诗话》)以月写乐,乐中寓哀,会产生“一倍增其哀乐”之效。由此,李白写忧愁,多以月起兴。如他的宫怨诗大多以良宵月夜写哀情,“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长门怨》二首)。这里的月牵动着愁情意绪,花好月夜徒增愁,月越明,愁更浓,情更重,这样以来,月就成了愁情的重要载体和媒介了,另如“玲珑望秋月”、“深宫望秋风”、“月皎昭阳殿”都是借月烘托孤寂情怀的。

月是全人类共同的月,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到何地何时,月还是那个月,为此,诗人将月作为抒发乡愁乡思的媒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全诗以叙述语气,写远客思乡之情,这里的思乡之情是由月光起头的。“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西看明月忆峨眉”都是思乡的佳作,月光和乡情紧相连。李白诗中写两地相思的思妇、思夫、亲人、朋友等,他们的思念只有月亮最能体谅,因为“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月赋》)。“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子夜吴歌》)是一首借月写闺中情的名篇,李白这类诗作不胜枚举,诸如“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风催寒梭响,月入霜闺悲”,“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都是如此内容。写亲人相思的如“夜坐寒灯连晓月,行行泪尽楚关西”、“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写朋友相忆的如“吴洲如见月,千里幸相思”,“月华若夜雪,见此令人思”,“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这里所写相思又进了一层,写法略有变化,内涵深刻的多了。从李白写月的比兴上来看,他常在感觉中用月的自然动态表现一种情趣。往往是人随月走,情随月起,如《月下独酌四首》其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多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此中的月已完全人格化了,诗人虽然没有改变月的基本形态,但人的意识已赋予其自然形态上了,因为她不再是自然中的月了,而是诗人心目中有情感的月了。另如“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也是月随人意的表现,这里是引人情趣的“触物起情”,是比兴手法的妙用。

李白诗中的月还有比喻的运用,“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刘勰《文心雕龙·比兴篇》),月作为取比之物,是以方其貌之喻,在比喻中切心、切事、切义,有时还带有象征性,李白以月为比,或以貌拟心,因喻借代,有时与他物互比,手法多种多样。

李白个性孤高,桀骜不驯,常常借月亮皎洁之光表现超拔流俗的人格,这时的月亮已是纯洁高尚人格的象征了,自然形态已淡化了,已有了浓浓的人情味。如《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辽阔无边的浮云上的一轮孤月,形单影只,而诗人被谗离开长安后也同样孤独寂寞,这里的孤月是诗人激愤心情的再现。然而这孤月又映照着银河,更显高洁和清亮净白了。在混浊的浮云中的月是明亮的,在浊世中的诗人的高洁人格是超俗的,这就有了象征意义。“洗心句溪月,清耳敬亭猿,筑室在人境,闭关无世喧。”诗中以句溪水中之月象征其纯洁的心境,水月已是诗人人格的化身,这仍为象征。

李白诗中的月有时直接为借代,如以日月高悬代皇帝高卧,但大多用以指代美人,如“衔杯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是以月指代美人面容,“襄阳行乐处,歌舞白铜鞮。江城回渌水,花月使人迷。”这里的花月指代大堤之女,以月比美女是传统之法,李白还有以月指代男子,这就有了突破。如“贤甥即明月,声价动天门”,“双珠出海底,俱是连城珍。明月两特达,余辉旁照人”,这都是以月指代人的才华的;因为珠宝发光如明月,所以以月代指男子。除了以月比人之外,李白还用月与其他事物互比。如《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这里以白玉盘、瑶台镜比满月,又用玉钩和弯弓比喻缺月,都是以质、形取喻,在李白表现缺月的诗中,弓与月互喻是比较巧妙的,如“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剑决浮云气、弓弯明月辉”。这里的弓和月都是出征塞外所见之景和所携之物,在实景间互为比喻,月如弓,弓似月,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实虚巧合无间,可见,诗人借物写月,借月写物,在李白的笔下灵活多变,运用自如,艺术效果极佳。

在同时代诗人的笔下都有咏月佳作,杜甫的如《月夜忆舍弟》、《月夜》,岑参的边塞诗中写月的诗不少,高适的《塞上听吹笛》,王昌龄的《出塞其一》,王维《山居秋暝》,李端的《拜新月》,白居易的《琵琶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都把月写得非常绝妙,但是,一生与月结下不解之缘的李白却用几百首诗写月意象,这恐怕是无人可比的。

在李白的诗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意象,就是酒,酒是古人赋诗的重要载体之一,酒和菊已是陶渊明的象征,因为陶渊明能从酒中悟出三昧,饮出人生情趣,阮籍饮酒佯醉避祸,而陶渊明喜酒追求的是物我皆忘的境界。边塞诗人借酒表现狂傲的性格,而李白诗中的酒有了蔑视权贵,轻视王侯的胆略,他视金钱为粪土,“千金散尽还复来”,他的酒具有多面性:有傲视一切,不可一世的气魄,有借酒浇愁的苦闷,有志同道合者心情的释放,有对美好河山的由衷喜爱,如此等等。如《将进酒》、《行路难三首》其一,《南陵别儿童入京》、《山中与幽人对酌》、《把酒问月》、《金陵酒肆留别》、《玉壶吟》等都是借酒展现个性,借酒表达思想情感,借酒表达人生的艰苦和不遇的。如《将进酒》表现的就极为深沉,艺术上也较成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人生快事莫过置酒会友,诗人正是离开长安,“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萧志允《分类补注李太白诗》)之际,于是满腔不合时宜借酒兴诗情,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了,正是酒的力量,使他忽而悲伤,忽而欢乐,酒后吐真言,他把人生况味一股脑的喷涌出来,发泄出来。他认为人生得意当纵情欢乐,这样才会不留遗憾于世,所以他的言行极为狂放不羁,不愿受任何清规戒律的约束,一生只愿我行我素,我是我自己的,谁也不能做我的主。行乐不能无酒,只有酒才能助兴,只有酩酊大醉才能露出人的本性,为此,“杯莫停”,“会须一饮三百杯”,他的“欢乐”在饮酒中得到了放大,并用“金樽”、“对月”的形象将饮酒诗意化了,他的飘飘然来自于酒兴,他的“诗仙”与饮酒紧密相连,只有饮了酒才有朝廷上羞辱权贵的风骨和胆略,这是最得意的时候,与朋友最欢快的时候。那么,他得意过吗?“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玉壶吟》),似乎得意过,但仅为一次幻影,“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似乎又没有得意过,有的是失望和愤慨,尽管如此,他意志从未消沉过,对人生的价值是高度肯定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是高度的自信,因不遇于时而又渴望积极用世,所以“长风破浪会有时”,为了未来的美好希望,朋友们就应痛饮高歌,钱算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又是对未来寄予的厚望,这都表明诗人的目光是前瞻的,一切向前看的,他的忍耐与磨砺精神是非常顽强的。酒兴的酣畅,使他的情绪达到了狂放的高潮,于是乎诗的旋律加快了,诗人已是耳热面红的醉态了,人逢知己,酒逢对手,好不欢快,所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几个短语描绘出酒筵情景,饮酒者已到了忘我的地步,这已不是写诗,而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了。这酒中饱含了诗人多少辛酸和不平,愤激之情是对现实的不满,因为愤,所以“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也是自己的寂寞,诗人是借古人酒杯来浇自己忧愁的,说“陈王”是因为,曹植一生遭猜忌,有志难伸,李白亦是如此,曹植饮酒成性,为此,李白认为曹植与自己命运一样,这里不管提到圣贤,还是写曹植都是抒写不平之气的,处处都与酒相关,李白的“谪仙人”之誉与酒不无关系,因为李白“嗜酒见天真”,正是酒孕育了他狂放的诗情,想落天外的豪情逸性。正是酒让他勇于说人间真话,表达人间真情,成为一名性情率真的大诗人。总之,月和酒是诗人诗中最为丰富厚重的两个意象。

4、现实主义诗人杜甫的意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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