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16日,贺兰顿首,银湖垂泪,银川殡仪馆门前,一场特殊的遗体告别仪式将在这里举行。离仪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殡仪馆的院子里就早已站满了人,他们中有区市领导、干部、职工,有老人、小孩……数千人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看一眼死者的遗容。本来挺宽敞的院子,一时竟变得狭小了许多,狭小得承载不下一个沉甸甸的故事。
简短的悼词,低缓的哀乐。一位老人颤巍巍地走到话筒前,还没开口,便已泣不成声。
人们迈着沉重的步子,鱼贯来到安放死者遗体的大厅。
他躺在鲜花丛中,面庞宁静安详,没有一丝的遗憾和抱怨。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们脸上都滚动着泪水,依次向他的遗体深深地鞠躬,致以崇高的敬意。
被悼念的人叫路小固,一个连日来,从贺兰山下到六盘山麓,从黄河岸边到清水河畔,被人们千百次传颂着、呼唤着的名字。它像一道绚丽夺目的彩虹,一股和煦暖人的春风,正驱散着塞上凛洌的寒风。
12月12日这天,天气很冷很冷。刚经历了一场寒流袭击的古城银川,最低气温达到摄氏零下七度。在这种天气里,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跳进刺骨的冰水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我们的英雄路小固为了抢救落水女孩,却硬是跳进了刺骨的湖水中,没有一丝犹豫,而是那样的义无返顾。
这一天,已在银川打工五年的固原县三营镇赵寺村青年农民路小固,应女朋友李永凤相约,与从固原来的几个亲朋好友一块儿到中山公园游玩。小固这天显得很高兴。因为再过两天,他租的烧烤店就要开业了,几年艰辛,他朝气蓬勃的生命之帆就要驰向他朝夕向往的理想彼岸了。站在红星桥上望着女朋友小李,他觉得生活真是美好极了!为此,他特意让毛伟给他照了张像。在湖冰上他展臂滑行,欢快地笑着,多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啊!可谁能想到,这,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张笑脸了。
就在他们附近的湖畔上,一位老人正领着孙子和七岁的小孙女黄月溜哒。走在前头的小李突然发现红星桥洞偏东处的水中,似乎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孩正伸着一只小手在挣扎,忙指给路小固看:“好像有个娃娃落水了!”
路小固一看,只说了声“就是的”,便拔腿向出事的小女孩奔过去。
仅仅一个瞬间,不会游泳的路小固便纵身跃入了水中,并扑腾着挟住了孩子。他后面的毛伟见状,赶紧脱下皮夹克,甩出一个衣袖给他。
路小固两次浮出水面,却未能抓住这生还的机会。
相继跑过来的小黄月的外公、学生陆开国、同学吴岩等随着塌冰掉入水中。岸上的游客们边喊人边找来树枝、消防带,宁夏消防总队战士赵健、孙如合、郊区农民温伟军拼力击打冰面,游客黄大新、公园副主任张秀银等相继潜入水中救人。
“199”来了;“110”来了;消防官兵们来了……落水的人陆续被救上岸。小黄月救上岸后,被送往市医院急救中心……路小固,这位溺水达一个多小时的救人英雄,在被救上岸后,已紧闭双眼,面色一片苍白,他的脸颊上留着救人时被冰茬划伤的一道血痕。
李永凤看到她心爱的人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一眨眼成了这个样子,她一下子扑倒在小固的身上,哭嚎起来……
抢救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5时10分左右。可我们的英雄路小固,却再也未能苏醒过来。为了抢救落水儿童,他献出了年仅23岁的宝贵生命。
路小固,这位“西海固”土生土长,留下了许许多多尊老爱幼、助人为乐感人事迹的贫寒农家的好孩子;一个曾经多次受过学校“优秀少先队员”奖,镇级“三好学生”奖,以优异的成绩从赵寺考入三营中学,品学兼优,却因为家境贫寒,无力交学费而含泪辍学的好学生;一个为了生活,随大哥外出打工,四处漂泊,吃苦受累,卖洒瓶、交烂铁、卸煤炭、卖羊肉串的打工汉,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毫不畏惧,挺身而出,就这样抛舍了他所深爱着的父母和一切走了。他没能留下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路小固牺牲后,中山公园红星桥附近的文昌阁前,搭起了英雄路小固的灵堂。在通往灵堂前的那段冰冷坚硬的水泥甬路周围,树叶飘零,草木含悲,红星桥肃然屹立,桥下的冰碴利刃般刺痛着人们的心,大地在无声地诉说着英雄的故事。
前来吊唁的群众络绎不绝,先后达上万人。不忍看,却又忍不住要看!
路小固离去了,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啊!他的本意不是离我们而去,他是为留住一个幼小而美丽的生命不得不去的。人们,人们多么想纵身跃上前揪住他飘动的衣襟大声喊:“朋友啊,请你留下来……留下来!”但他还是走了,再也唤不回来了!
小黄月的外公和妈妈领着女儿长跪在路小固灵前。妈妈颤声说:“我很内疚,你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却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你是真正的英雄!”
路小固的亲戚朋友们来了,他爷爷来了;区党委副书记任启兴,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长王正伟来了。领导和同志们一声声亲切的问候,使路小固的爷爷老泪纵横。他说:“这娃娃好啊,在学校时就很乖。在外头每次回来,看见我,都要上前搂一搂、笑一笑,爷爷长爷爷短地叫不够……这两天,我满脑子……都是……他……可娃是为救人而死的,死的值啊!”
路小固,有你爷爷这句话,在九泉之下,你也该瞑目了!你的品行咋样,爷爷最清楚。
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夏季的一天,村里5岁的小男孩管存银和小伙伴们扒在清水河里戏水,不小心被水卷走了,其他小伙伴们吓得赶紧往家跑。危急时刻,恰好小固路过这里,他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把管存银救上岸来,给他穿上衣服,又把他送回家。那年,他才9岁。
今年已19岁的管存银,在得知路小固不幸牺牲的消息后,几天睡不着觉,总在自言自语地念叨:“小路哥,你咋就这样走了呢!咋就这样走了……”他和父母守在路小固家里,含泪安慰他的父母说:“姨呀,谁不想念小固呢,我的第二次生命就是他从水渠里捡回来的,小固虽然走了,但走得光荣,给咱农民露了脸。”
和管存银一样,路小固牺牲的噩耗传到赵寺村后,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路小固家中,安慰劝说悲痛中的路小固的父母,他们深情地回忆着,诉说着路小固生前所做的桩桩好事,没有一个不哭、不流泪、不为之惋惜。
最感人的是他在上小学时,帮助残疾同学赵波的事儿。赵波上肢先天畸形,无手,生活无法自理,写字只能咬着笔写。路小固见赵波的父母因农活繁忙不能经常照顾他上学,就主动找赵波的父母,请求把护送赵波上学的事情交给自己。从那以后,路小固不论刮风下雨,严冬酷暑,每天都坚持送他上学、回家。在路上帮他背书包,在学校里帮他交作业。有一天课间休息时,赵波因为拉肚子,在厕所蹲了半个小时,路小固为了给他系裤带,也守候了半个小时,当他们回到教室时,已迟到了。老师因为不知道情况,批评了他俩,赵波见路小固没有吭声,便向教师解释了迟到的原因。教师很感动,当着全班学生赞扬路小固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
又有一天,路小固所在的班和另一个班赛篮球,路小固是主力队员。比赛到了关键时刻,突然篮球从一名队员手中飞向观众,一下了打在赵波的脸上,当即把他的鼻子打出血来。路小固立即跑到赵波身边,把他扶进教室,并为他止血、擦净脸上的血迹。因路小固赛中离场,他们班打输了,赛后许多同学都埋怨他,但班主任却表扬说:“虽然这场球赛因路小固离场打输了,但我们却在风格上赢了!”同学们听罢,都敬佩地冲着路小固使劲鼓起掌来。
当残疾青年赵波在听到噩耗后,他含泪写下一句话:“路小固同学,我永远忘不了你,我要争气!”
陈正乾,一位五十多岁的农村汉子,回忆起小固,悲痛得直搓手。他动情地说:“这娃从小就尊老爱幼,出去打工五年,本色没变。见了我不叫叔不说话。那次回来见我忙,就对我说,叔,我帮你种甜菜。”
赵寺小学校长焦玉文在记者采访时,告诉记者:“路小固打工期间,每年回家都要去看老师,他看到校舍破烂,面貌依旧时对我们说,几年打工使我尝到了没有文化的苦头,我若今后挣到钱,一定要带头为母校集资改造学校,把咱赵寺村建设得美美的。”
路小固走到哪里,就把好事做到哪里。在外打工,事实上也攒不下几个钱,但路小固除了经常接济家庭和亲戚外,村里的人到银川打工,立脚未稳时都吃住在他那儿,心地善良的他虽然是租房往,但他总是对乡亲们提供方便,还帮助他们找工作。那个小时候被他从渠水里救出的管存银,就曾三次到银川打工,每次都在路小固那儿吃住,而且一住就是几个月。
今年三月,在银川,路小固听说黄铎堡乡甘沟村的张固生家里出了事,他知道张固生在外头也没有挣下钱,他当即把自己的一身心爱的衣服脱给了他,并解囊掏了路费打发张固生回家。
路小固聪明、勤奋,饮食行业的技能他一学就会。不论给哪个店里干活,都实心实意地干,对顾客态度非常好,使顾客常常误认为他是店主。他性格和善开朗,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与周围的人和睦相处。在西门烧烤店,当记者同店主谈到路小固时,一个约5岁的男孩儿满脸稚气地对记者说:“我认识路小固叔叔,前几天他还同我们踢足球玩呢。昨晚我在电视上见到他了,他还在像片上笑呢!”稚气的孩子哪里知道,他们的小固叔叔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们,再也不会给他们烤羊肉串吃了,也不能同他们在一块儿踢足球了!
路小固的人生虽然短暂,但他所履历的那些坚实的生活印记,就像一串串珍珠,闪耀着璀璨动人的光芒。
东门桥安子拉面馆店主安子没有忘记,今年秋季的一天傍晚,几个痞子在东门桥围打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路小固毫不惧色地上前制止,结果自己的眼角被打伤了。当他听说那位农民身上的钱全被痞子抢走了时,便掏出身上仅有的十几元钱,给了那人去买车票。过了几天,当那人前来还钱时,小固却笑着拒绝了。
东门桥马子烧烤店老板马红回忆起路小固在他店里帮工时的一件事,感慨不已。那是今年夏季的一天,一位从暖泉来的七十多岁的老大娘因为寻找在银川工作的孙女迷了路,天色已晚,老人很着急。路小固看到大娘的腿脚又不方便,就向马红请了一会儿假,搀扶着老人在东门桥附近找了一个多小时,可没有找着,无奈之下,他只好给“110”拨了电话,一直等到民警们把老大娘接走,他才离开。
路小固做好事,就像山里的小溪,细细地流淌,流也流不尽,淌也淌不完。不难想象,他在关键时刻能像奔涌的江河冲卷而出,正是“溪流汇江河”,与他幼小的时候就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紧密相连。
家境贫困的路小固,最能体谅父母的苦衷。有一年过“六一”儿童节,别人家都能拿出三块、五块给孩子买零食吃,但路小固只拿了母亲给他的两角钱。他和同学们在镇上玩了一天回到家,母亲难为情地问他:“我娃今天买啥吃了?”小固笑着回答说:“妈,我买了一根葱就着馍馍吃了。”母亲听了,赶紧背过身子,难受得差点掉下泪来。
路小固的父母生养了四个孩子,就因为路小固最懂事而有心偏爱他。有时,早晨上学时,母亲偷偷给小固书包里多塞一块馍馍,甚至一疙瘩洋芋,但他发现后,又偷偷把馍馍塞进了弟弟的书包……
扯不断的亲情,诉不完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三言两语又怎能说尽?可路小固高尚的情操已超越了这种亲情,感染并启迪着所有的人。
路小固的事迹播出后,迅速传开,从而引发了一场社会心灵大震动。12月13日,银川市委书记陈育宁获悉这一事件后,当即召集本市各有关部门开会,他在会上激动地说:“当银川城里的孩子落水时,是一个山区的青年第一个跳下水去,这一行为非常了不起,他带动其他人并且形成了一个群体性救助的感人场面!”
是的,当事件发生时,有一位名叫孙莉的青年妇女,她买来一瓶白酒,用绳子吊入湖中,给冰水中的人驱寒,她还在公园值班室给他们搓手搓背灌姜汤。公园退休职工曹明清,把自己的两床被子拿出来给救人的人取暖。还有一些不留姓名的好心人送来了被子、褥子和衣服……
许多群众为告慰英灵,自发地向路小固的家庭捐款。一位男同志捐了1000元钱,转身就走,当工作人员追上去问他的姓名时,他说:“路小固为了救人,把生命都献出去了,我捐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私营业主李玉寅,早晨到公园锻炼身体,发现了路小固的灵堂,随即将身上带的152.4元钱全都捐了,回家后,又拿出1万元再次捐助。
小黄月的母校、银川五小学生和他们的老师捐款3000元。他们含着泪说:“路小固是我们身边的雷锋”,“是我们身边的罗盛教”。
12月17日,自治区团委追认路小固为优秀共青团员。
路小固的家乡三营镇,迅速做出了向英雄路小固学习的决定。赵寺村党支部书记李延还把刚领到手的村干部薪金作为慰问金送给了路小固的两位老人。
12月13日上午,固原地县领导在地委常委、宣传部长李克强带领下,到路小固的家庭慰问。固原县委、固原地委先后做出了向见义勇为杰出青年路小固学习的决定,并开展了一系列悼念、宣传活动,反响强烈而持久。
路小固走了。他23岁的青春年华就这样浓缩在一瞬间亮亮丽丽地绽放了,但他留给西海固人们的,却是巨大的精神财富。
家乡人民为他骄傲、为他宣誓,从而坚定信念,这不就是他唱响的生命壮歌的余音吗!
路小固,家乡人民为你哭泣,为你呜咽、为你惋惜,又为你自豪,你知道吗!
西海固是贫瘠的,但它却是一块精神文明的沃土,锻造英雄的熔炉。王振举、海正生、吴志胜、丁晓莲……他们不就是在“西海固”这片土地上唱出了时代的强音吗?凤城中山公园,不也是两度浓墨重彩书写了西海固子弟的感人事迹吗?去年,两位老实巴脚的农民,硬是从熊口里夺回了一位小学生的生命。今天,土生土长的路小固,又以他英雄的壮举,证明了“西海固”不仅长秀木,集森林,而且宽人文,富春秋。
这,已经足够。
这,已经超过了一切。
路小固,我们的英雄。
你,安息吧!
（该文为1998年12月18日由固原地委举行的“见义勇为杰出青年路小固事迹报告会”主报告词,入选由李克强主编的《西海固群英谱》,宁夏人民出版社1999年10月版）
